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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画、菡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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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忽降。

哗啦啦砸落的剧烈声响,让寒瑟一下惊醒。未等汪筱沁有什么反应,他竟先一步站起,踉跄的后退两步。

他唇上还沾着几丝她唇上的血,可为什么之间刚才还若无法放弃她的男子,此刻脸色苍白的只剩拒绝和惊惶?

抿了一丝嘲笑在心底,汪筱沁抬眼看着他,笑问:“陛下,这和一团烂肉亲昵的滋味,当真是令您作呕吧?”

寒瑟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半个解释,只是垂下头将她抱起为她合了衣服道:“雨大了,回屋里吧。”说罢,也不管汪筱沁冷漠的拒绝表情,将她裹紧埋在胸口,怕雨淋了她一般,将她送进屋内。

直到将汪筱沁安顿好,默默从房间内退出,寒瑟才抬头望着天边的雨如深宫帘帏,遮去繁华,一年萧瑟甚一年。

亭内的画,还沾染着笔墨的潮湿。唇上还伴着她血肉的味道,不是她以为的恶心和恐怖,反是让他竟想完全沉沦进去永远不要离开的蛊惑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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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二日。

左臂上未见腐烂的死肉,突兀地显出那一条黑色小蛟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见寒瑟那样的模样,心里愈加不平。忽如窗外阑珊的夜,和这一直不见停的秋雨,徒惹人心慌。

“沁。”

“怎么?”

“闭上眼睛。”

未等她有所反应,眼睛上便遮了他的手,暖暖的。被他一步一步向外引着。身后是他的怀,黑暗之中,步步挪到门前。

眼睛上的手慢慢放下,却骤然被入眼的情景扎得有些疼痛。明明该是阑珊渐浓的深夜,此刻,却明亮的之如九天之琼楼。

汪筱沁愣愣的看着从来冷清只剩冷玉的宫殿,此刻,被过分的光芒映衬得之如夏昼之初降。十步一楼间,悬挂着一盏接着一盏的花灯,步步连绵,一直蜿蜒进整个宫殿的尽头,而那令人心厌的秋雨,此景下只将这灯烛映衬得更加迷离扑娑。只有一池残荷的湖上,却妖妖的绽了满池的青菡,不切真实的有些可怕。

那青菡在雨里,淡淡的散着朦胧的光辉,仿是三千珠翠一瞬间只集在了此处,掩映着这整个忽然明亮起的宫殿里,让她顿时不知所措。

“……你?”满心的疑惑,却在侧过脸看见寒瑟低轻笑的表情之时,堵了完全。

“我知你喜这荷,便施了小术,只待得这雨降,我便能为你放这满池青荷。你可喜欢?这花灯。。你可还记得那几日,我们在路上。。你痴迷此物久不肯离开,我厌烦不为你寻得一盏。。今日,为你寻了三千锦灯照,那锦灯灯芯是湫冥珠,据说三千年不灭……算是补偿先前的疏忽……沁,你想要得,我必一件一件为你找得完全。”他如是沉静的说着,仿佛平淡,仿佛安然。

而汪筱沁只是怔怔的看着那青菡,在他手里几个诀的挥动下,夺池而出,在半空舞之如同湖女。手一挥,其中一朵未开的青菡幽然落在他的手里,紧紧裹着花心,还是骨朵。

“沁。。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么?”寒瑟把玩着手里那未开的菡,青色的光芒有些暗淡,却在他手里逐渐呈现冰晶的状态。

汪筱沁没有答应,亦没有否定,只是默默的看着远方三千锦灯悬,湖里青菡舞若仙子,“你说吧。”

“假如有一日,这花开了,你便回到我身边。好么?”

他站在她对面,伸出手,一朵紧闭的青菡骨朵,被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完全冰晶化了。

汪筱沁抬起残破的脸面,直直望进寒瑟的眼睛里。没有算计,没有癫狂,没有愤怒,亦没有悲伤。

“这花被你下了咒,什么时候开,还不是你说的算?”

“此咒名倾生,一向只有下得无解得。它到底什么时候开,我也不知道。”他伸出手,手心里安静的躺着冰晶花苞。

而汪筱沁的视线,一扫眼,却飘到他因这样的举动而露出的手臂。轻轻伸出手,无视寒瑟一下欣喜的表情,反是一下撩起他的袖。

眼角突兀地抽了一下,她紧紧捏住他被仓促包裹着的残破臂腕,心下一阵晕旋。

“你……”喉咙里突然卡了巨大的不适,一瞬间,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望向他的。

寒瑟惊慌的试图抽出手,却不料汪筱沁的手紧紧扣着,也不料一下撞上她从未有过的惊怒眼神:“你……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前日,受伤了。”他的声音有些小。

汪筱沁看着他别着头不愿解释的表情,一把抢过他手里举了半天的花苞,随手捏在手里,另一手将他向屋内拖。

“哎——”寒瑟扬声想告诉她,你这算是答应了还是算是怎么?可终究看她愤然若小兽炸毛的表情,一片甜软。

“坐下。”汪筱沁冷冷的看着他,鬼面上不带笑的表情还真是更加恐怖了。可当事人却极其乖巧的坐在床边,抬起眼眉安笑。

“陛下,你要是想死,就趁早跑到那些觊觎您这位置的人面前,大声吼一句‘我想死’,自然有人成全你。不要跑我这里,让别人以为还是我这女鬼又害了您!”汪筱沁怒气冲冲,她就知道,这几日她基本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睡觉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他在左右。这人,难道真以为她这里很安全么?!

“我。。怎么会舍得去死?”寒瑟笑眯眯的看着她,他这是怪了,明明不是想哄她开心么?怎么看她生气,他的心情竟然忽然好了。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只是不想揭穿你。”她忽然冷冷一笑,上前一把将他上衣撕开,顿时,未愈的新伤和着旧伤,密密麻麻的顺着胳膊排上后背和前胸。眼角跳的酸疼酸疼,汪筱沁掐着手心,看着寒瑟一副淡然的表情,她就知道,这几日他张罗的那么多稀罕事物,怎么可能是那么轻易到手的?!

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已经颤抖的抚上了他身上那密密的伤疤。默默地将被血浸的半透的纱布一圈圈解下,心里绷紧的一条弦,一下断了。

那样的伤口。。那样整齐的伤口。。她怎么会认不得?那是一刀,一刀,把肉割下的整齐伤口。不详的预感,终于在心里凝聚成一团风暴,彻底将她的思维打乱。她愣在当场,木然扫过他别过一边的头,颤抖地问:“……这几日。。你让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他别着头,不声不响。

“啪嗒———”一声清脆的声音,手心里纂着的冰晶花苞掉在地上,骨碌辘滚出可笑的圈度,落在他的脚下。

片段在脑海里走马跑过,起日那带着酸苦味道的人肉粥。。后几日愈加素淡的肉粥……竟……竟,不过是他一次又一次亲自割下自己的肉,为她一点点熬起的粥。

怪不得,她会觉得身体里的画皮元力一点点恢复。怪不得,她的画皮元力恢复的如此之快,只因。。她竟吃了他的血肉。

胃里剧烈的翻腾感,自为画皮就从未有过的恶心感,从未有过的挫败和痛苦。。一下让她的眼泪瞬间伴随着呕吐冲出。

她弯下腰,蹲在地上,剧烈干呕,眼泪之如海潮一波更烈过一浪。很恶心啊,真的很恶心。为什么,她只能靠吃人才能活下去?为什么原本以为稍微有的一点点温情,就一下变成如此不堪的情景?

寒瑟被她的模样吓到,赶忙弯下身去扶她,可却看她弯着腰抱着头哭得如同一个普通孩子。他听见她从未有过的大声号啕,亦听到她含糊不清的言语。眼睛里忽然酸了一下,心里疼的喘不上气,他使劲的抱着她,不管她的挣扎,不管她若疯狂一般大力的打他,骂他。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当画皮了。。我不要当,我想变成人,我想当人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再吃人了。。我不想再吃人了!为什么。。我只能吃人才能活?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啊!我也不想吃的。。我不想吃的……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就非得这样?非得被你们所有人骗来骗去?为什么就我自己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这么对我!。。为什么。。谁能来救救我。。谁能救救我。。为什么只有我去承担别人的错,却没有一个人来管过我的死活?我也会痛啊……我真的也会痛……”

她崩溃的哭着,紧紧的缩成一团,使劲的捶打着寒瑟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寒瑟心口痛的几说不出一个字。。不是不想说……是现,她这所有的问题,他都无法给出答案。

她也会痛啊。可他从未想过。

他从未想过,就算这样一个丑陋卑微的女鬼,也是会有心的。。而他更忘记了,有心,便一定会受伤。

她的眼泪浸透了他的伤口,蜇疼若虫噬。可他却只能抱着她,默默地任她的眼泪浸染他的愧疚和悲哀。

只要你能一点点好起来,割上几块肉又如何?可寒瑟直到面对汪筱沁的崩溃,才知道,就算是这样,他也永远补偿不了她了。

割下的肉还能长出来,可从心头上割下的肉呢?

她是从心头上,一点点割了肉,一刀刀刃了真情,送到你面前,让你一口一口吃下,可你。。吃了她的心,食了她的情,却还要将她踩到地狱才甘心。

寒瑟颤着心,问着自己这个问题。这答案的尽头,脚下那冰晶里的青菡花苞紧紧闭着,暗淡无光——原来,他早已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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