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画、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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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初凝那独特的水仙一般的娇弱气质,台下的看客们怕是多半都有些怔然初凝的举动。初凝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面容,半掩在素色的流苏丝巾下面,如玉的肌肤,眼波轻转之间,流露的浑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动人丽色。对于台下人的惊讶与迷茫,她似乎早已知晓一般,盈盈落落间的身姿不过是最平常的举手投足。
在她身后,迷茫不已的容妈妈被小蝶搀着下了台。而早有伶俐的小厮走上台将碍事的弱水也给扶下了台子,一台之上,只剩下一个全身裹进素色纱衣的女子。
台下纷乱的声音渐渐沉默,如同被那素白的身影给蛊惑一般,生怕自己粗劣的举动惊扰了台上那安静沉默的轻灵女子。觉台下的变化,初凝似是笑了一般,淡薄的凉笑如同将模糊的丝巾都给染透一般,一点一滴的渗落着温暖的弧度。
看客们秉了呼吸,专心的看着台上没有丝毫动作的初凝,生怕一个眨眼一个疏忽就错过这绝美的女子。随意的揽过长长的纱质宫袖,丝帛滑落木质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曳地群摆随着她简单的动作轻轻的浮动,似胭脂湖上微风过后的湖面。透过丝巾,汪筱沁轻轻的瞥了一眼后台上正与容妈妈解释的小蝶。看得小蝶百口难辩之中,仍然给自己做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汪筱沁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轻轻的对着小蝶点了点头。看得小姐点头,小蝶赶忙扯开容妈妈利索的说道:“容妈妈,我不跟您说这么多废话。我家小姐说了,要是您还想让她为您挣银子,就全按她说的办。不然,吃亏的还是您老人家。眼下我家小姐已经做好了准备,您现在要是还想从中间拦一杠子,那我可就没得话说。”
这话一出,容妈妈顿时变了脸色,本就脱了白粉的粗糙面孔猪肝一般藏青猝红。捏了软帕使劲绞了几绞,又探头看了看台上素纱中的女子,听得台下渐静的反应,跺了跺脚,终究是暗自咽了口闷气,还是点了点头。早已知道容妈妈那粗陋鄙薄的性子,定是会遂了小姐意思,小蝶慧黠的冲台上的小姐眨了眨眼,而后故意转过头来装做刻板的模样说道:“容妈妈,您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去按我家小姐说的去做?”摆够了架子,小蝶是暗自欢娱,脸色却是定然。惹的容妈妈心下暗怒,却只得将怒火兜头泼向一旁呆的弱水。一边教训得弱水,一边拎了几个伶俐的丫头前后准备着初凝交代的事情,容妈妈心里却是依旧没得谱。
台上的汪筱沁却是没得心情理会这些,一双明眸暗暗注意着台下的一举一动,轻微的呼吸声慢慢的适应了这有些错乱的环境,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被人注视的感觉。突地,本是被上好宫灯给饰亮的百花舫,在毫无预计之下,陷入了一片黑暗。早已入夜的胭脂湖上,随着宫灯的熄灭,黑沉的夜色瞬间席卷了纷乱不已的百花舫内。顿时,本是已有些平静的台下,再次慌乱起来。已有心急的看客大声惊叫起来,然而,下一秒,慌乱的人群的所有目光,都再次集中在了台上。
那抹素白的身影,宛如黑暗里最微弱的烛光一般,隐隐若现。黑暗与白色的巨大落差,奇异的在她娇柔的身姿上,映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淡色烟雾。及地罗袖轻晃,不成规则的缓缓抬起,暗自落了一层的似雾烟波。随着罗袖淡青滚边轻动,顿时吸引了台下看客的眼睛。然而,不是女子青葱一般的手指如何划出柔媚的姿态,而是她右手里高提着的一只玉杆话笔。除了笔杆是透明的上好翠玉以外,台下的看客实在看不出,只是一只普通的白云笔,如何与初凝这出唱有得关系。一时间,窃窃的低语声传遍了台下。
将台下的动静看在眼里,汪筱沁心里,却是没了刚上台那股紧张的连手都在抖的感觉。微微捏紧了手里的白云笔,单单出了口薄弱的凉气,既而不落痕迹的吸进,本是浸在衣襟内的冷汗顿时下了一层。来了,随着汪筱沁这个想法的出现,一声仿佛婴儿微啼一般的淡弱筱声围绕了整个台面。箫声并不是以往的冷清感觉,反而不知为何夹杂了一丝丝的渺远和荒诞。如同被谁刻意压了声色,古怪的跳跃着有些杂乱的音节。汪筱沁一怔,断然有些失措。虽说自己并不怎么懂得乐器之类,可是这箫声杂乱低迷的有些过分。在她一愣神之间,台下的私语更为甚之。有些人,已经开始露出怀疑的眼神。
猛的,凄厉的一声高音,惊的所有人都有些呆滞。这还是箫吗?完全没了音调与音节,简直就象破了音的女子一般。想到这里,汪筱沁心头猛的一跳,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对面二楼内的隔间。那里面,似乎并不是小蝶所安排的乐师。然而,台下的反应,已然让她没有过多时间考虑其他。念及此,她单手拎起曳地长裙,在众人的疑虑中,埝足半转。
一弯颖颖的眸子宛如初生婴儿一般,毫无杂质的朦胧在半掩的纱巾后。若老蚌内对月吐泽的珍珠一般,只一刹,芳华乍现。和着她那娇然轻落的莲足轻点,看似随心无意的兜转,罗袖便在她那佼人的曲线四周,绽放如花一般的形度。当她那有些杂乱的步子,渐渐连成一片,台下的人,顿时有些惊艳了。她,难道是在和这杂乱不成曲调的箫声不成?很快,汪筱沁仿若凌乱的步子,在众人艳诧的目光内,幻化成了绝美的舞步。当台下的人再次质疑,这只是跳舞而非出唱的时候,让他们再次吃惊的事情生了。
当女子婉转的身姿轻盈的落下,回旋,她手里那只白云笔似乎也再动作着。女子的动作有些过大的时候,一些细微的颜色,不知不觉的浮现在了女子素白的裙琚之上。
“天啊!她在做画!看啊,初凝小姐在画画啊!”一声声的惊呼仿佛顿时响在台下。做画并不难,在这里,稍微有点才气的人都是会做画的。而之所以让他们惊讶的是,初凝,这个胭脂舫的头牌,竟然在一边跳舞一边做画?天啊,难道这个世道变了?做画不是最应该讲究安静恬淡的么?而她,却伴着复杂的舞步来做画?算了,肯定只是初凝为了哗众取宠而做的吧。肯定并不会有什么好作品,大概随便画画做做样子就是了,一会肯定会有下人将初凝的画换成一幅绝好的画。估计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也定是为了呆会好下黑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台下的人似乎都不再惊讶。
汪筱沁却是管不得这么多,此刻的情景已经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准备好的箫曲被人改成了这样,为了配合这杂乱不堪的曲子,她不得不更改一开始和小蝶编排好的舞步。而更改舞步,就意味着自己的画也得随之而变。没办法,临时抱佛教了。念着这样的想法,在黑暗之中,秉着一丝微弱的直觉与不愿认输的执拗,汪筱沁捏紧了手里的白云笔,转身做了一个手势给台下一直紧张不已的小蝶。接着,当她的舞步跳到最接近后台的时候。她从台下看客看不到的死角里将手里的白云笔扔给了小蝶,转而一个婉约的转身,斜着接过另一只蘸满颜料的豪笔。所有的人都沉醉于女子华丽的裙摆流转,身姿绰约中,都未现其中暗渡陈舱的奥妙。
上天给汪筱沁的考验似乎未只这些,那本是已被汪筱沁华丽的舞姿给压下去颜色的诡异箫声,如不服气一般陡然抬高了数个音阶,刺的所有人的耳膜生疼生疼。果然,已经被初凝美丽的画舞吸引到的看客,立刻被这古怪的箫声给转移了注意,顿时又起了喧哗。汪筱沁心下捏了一丝薄怒,一向平静的眸里也拧了几分的不依不饶。轻轻的舒开拧在一起的烟眉,抬眼飘过一丝不惊不怒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瞥向对面二楼内的阁间。
捣乱么。那我就让你看看,这曾经拿过最高荣誉的画舞真的是那么容易被你乱掉的?!
舍了不甘心的情绪,汪筱沁努力的将前世早被自己遗忘许久的东西想起。那些曾经华美的为某个人开放的舞蹈,那些曾经只为某个人而画的绝美画卷——刻意被自己埋葬之后,怕是只有现在,才有了一个去心甘情愿回忆起来的理由。压下心里涌起对前世种种的痛楚与不愿,汪筱沁用柔美的步子接近着黑暗之中的画卷,凭着直觉决然的用手里的毫笔细细的勾起一条条优雅至极的线条。
黑暗之中,除了那惹人恼怒的奇怪箫声和台下看客若有若无的私语,便只剩下汪筱沁的笔尖在宣纸上细致涂抹的干净声色。不知何故,明明是细小的绝不可闻的触感与声音,台下的看客却已然被那微妙的声音迫的呼吸都是绵软而无力的。当初凝怡然曼舞,罗袖翻卷之间,众人早已失了先前那微恙与燥怒的心绪。这,难道就是沉醉的味道?女子柔弱而绝美的身影,纱卷云落的舞步,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艳歌曼舞。那新奇的有些不可琢磨的舞蹈,简直不似人间应有的清雅。不自觉的,所有人都慢慢忽视了那古怪生涩的箫声所带来的种种厌人滋味,只是一味的追逐着台上那灵动的一抹素色。也许,初凝的画,会是很美的。那些一开始怀疑着幕后会有暗箱的人们,也开始渐渐浮现出如斯想法。毕竟,那么美而从未见过的身影,应该不会有什么辱没了这一切的举动吧。
终于压下那讨厌的箫声,她心里却并不是放心的感觉。喉咙里的干涸感觉越来越浓烈,手脚的动作也只能靠着自己拼命压榨出来的气力来维持,汪筱沁心知怕是月夜思在加重的缘故。咬了银牙,已经换了数次画笔的她,此刻正提着一只小云笔进行最后的勾画描绘。真的能行吗?到了最后,她的心里反而有了一层层的不安不断的泛起涟漪。
那是多久的事情了。曾经为了某人而努力拼命来完成的画舞,如今,也只能给这些无聊而俗恶的男人看。那些陈年旧事,本不想再去提起,只是自己却依旧不得不一次次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她,还是有过属于自己的记忆。
胡思乱想着,手里却依旧没有停下动作。嘶拉一声熟悉的落感,汪筱沁长出了一口气。既而一个柔美的转身,裙摆如同怒放的素色牡丹一般开落。当牡丹败谢的刹那,如同一只落木而栖的白凤一般,她轻盈而优雅,丹眸轻挑,台下之人,有谁能躲开这混然天成的勾魂。嗖然,暗灭了许久的宫灯瞬间燃亮,呼应着女子绝美而华然的唯美收台。在突如其来的光明将看客们的眼睛给晃去神采的时刻,那箫声竟也停了。看客们却没得心思去质问这箫声的含义,此刻,他们所有的感官只能呆呆的被台上的一人一画所控制,毫无出路。
如果说那女子,在光线的纠结点之间,素素的清澈不时的流淌,才使得看客们为这美丽而惊艳,怕是所有人都不会同意。因为,在她背后,那幅几似破画而出的百鸟朝凤,已然让他们没得一丝言语。这,真的是初凝画的吗?在一边跳舞一边和箫的时候画的?不,肯定是有暗箱吧!所有人都如此想着。毕竟,那画的完美让他们其中有些自负的才子都有些自愧不如。
画,并不是很复杂。近看只是一张淡彩写意,百鸟朝凤。颜色过淡,连鲜艳的凤凰,都被汪筱沁用了钛白和着清墨染了一层的淡白。只是那双眼睛,微挑了一抹妃色与银朱,奇异的色泽搭配不但没有怪异的感觉反而是多了不可侵犯的神圣味道。白凤的羽翼之间,依稀用泥银与花青中和了一层薄弱的色调,宛如在晨时初明的阳光下反射的光彩一般。百鸟却是简单的线条与大块的色调铺盖而成,并无如工笔一般细致的琢磨与体味。但是,从台下的看客那里看去,淡若的画卷,如同鲜活的百鸟朝凤,神圣,高贵,优雅。甚至,让人觉得,那百鸟朝凤的声音,都要破画而出一般。
一时间,台下安静异常。而后台,却也是呆了半饷。容妈妈捂了嘴巴,不敢相信的看着台上生的一切,喃喃道:“凝丫头是什么时候学的这手艺?”而小蝶也是有些微呆,没想到只是在黑暗之中凭着感觉而画的画,都可以如此美丽。她没有理会容妈妈,眼里的崇拜已经埋没了她所有的语言。而一直生气的弱水,愣了半天,才突地想起什么一般,捂了嘴得意的笑了起来。
厌恶的看了弱水一眼,小蝶说道:“有什么好笑的?不是被我家小姐的才情给吓的失了心智了吧?”
出人意料的,一向刁钻的弱水似乎并不在意小蝶一个小小丫头的挑衅,反而心情大好的说道:“哎呀呀,我的确是被吓到了哦。我都不知道,初凝大小姐原来并不只是胭脂湖的头牌哦~怕她,才是胭脂湖的主,人吧!”一字一句的将后面的轻薄话语吐出,弱水得意万分。
容妈妈回过神来,皱了眉头,挑高了声音说:“水丫头,平白地你说什么胡话?”
弱水一起身,学着初凝的样子柔媚的一个转身,凑到容妈妈跟前说道:“我地好妈妈呀,您说说看,咱出唱的规矩难道不是只有胭脂湖主人才能定下的吗?咱家大小姐,不是就将这出唱规矩改成一边做舞一边做画了吗?难道,弱水说错了?”
小蝶一听,当即怒从心起,掐了腰就要骂向弱水。容妈妈却是拉住小蝶,难得的用很平稳的口气对弱水说道:“水丫头,今个你给妈妈惹的事情也不小,你还是自个回去好好掂量掂量。妈妈带你这么大,也教了你许多该怎么说话。你也该自个省事了。绿苹,带水丫头下去。”
弱水一呆,心思没来得及转悠,就见得容妈妈已然唤了小厮自己的绣牌给收了回去。心下顿慌,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边的绿苹就已经带了几个丫头将她给架了出去。小蝶有些迷茫,这容妈妈难道是在帮小姐不成?怎么将弱水的绣牌给收了?收了绣牌不就等于弱水这个月就见不得客人了,那容妈妈岂不是亏大了。
正在小蝶猜疑着容妈妈怎么如此好心不爱财的时候,容妈妈笑着拉起小蝶的手说:“小蝶啊,你可真是个伶俐的好丫头。”
小蝶顿时傻掉。
容妈妈却不管得小蝶的愣怔,自顾自看着台下的看客们一改刚才傻愣的情绪变成疯狂的大喊大叫,喜上眉梢的说道:“小蝶啊,走,快去上台接凝丫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