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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子里镇日渐繁荣起来,买卖街长长的几里,针线铺、腰刀铺、钟表、眼镜铺、估衣铺、澡堂子、棺材铺、杠子房……店幌招招。新开张的切面铺前围一群人,观看叫花子乞讨。几个身着破衣烂衫的花子唱喜歌——乞讨时手持响器唱的歌。一个中年花子手持竹板,说莲花落儿:进了面铺四处看,
前前后后都是面,
左也是面右也是面,
上也是面下也是面。
和出来是一个蛋,
擀出来是一大片,
切出来是一条线,
下到锅里莲花瓣,
又好吃,又好看
利钱少,调料贱,
大姑娘能吃三碗半引自说唱人赵净的《来到面铺》。……拉秫秆的马车走过来,佟大板子手牵辕马缰绳在车下走,谢时仿、徐德龙跟在马车后面。
“他们是花子房的人。”谢时仿说。
徐德龙回头几次,目光投向切面铺,亮子里镇上有座花子房他听说过,没亲眼见过。
这时,两个警察迎面走来。一个警察查看着秫秆车盘问道:“往哪儿拉呀?”
“老总关照。”谢时仿急忙赔笑道,“我们是獾子洞村徐……往同泰和药店送车秫秆。”
“同泰和?”
“同泰和。”
“程先生吧。”其中一个警察认得程先生,说,“走吧走吧,街上人多,靠边儿赶车。”
“哎,哎!”佟大板子答应着。
“管家,我三哥家在哪儿?”徐德龙问。
“卸完秫秆我们一起去他家,车底下还有当家的给三爷捎来两斗小米子。”谢时仿先说小米如何养人,然后说徐德成家住址,“骑兵营在后趟街,三爷家住兵营旁边儿。”
小客厅里,一身东北军骑兵营副戎装的徐德成用茶招待谢时仿、佟大板子。
“德龙。”三嫂同四小叔交谈,说,“淑慧也不到镇上来遛达,我挺想她的……咋样,她怀上了吧?”
“她说还没呢,三嫂。”徐德龙说。
“是她的事,还是你的事?找老中医号号脉……当年媳妇当年孩儿,当年没有过三年,三年没有嘛,六年也有有的。你俩结婚三年多了吧?”三嫂缠住这个话题,没完没了地说。
徐德龙心不在焉。
喝会儿茶,谢时仿放下茶杯说:“三爷,四爷很少上街,我和他出去逛逛。”他问佟大板子:“你呢?”
佟大板子说你们去吧,我喂喂牲口。逛街他不想逛,经常赶车到镇上,也逛够啦。
“走,四爷。”谢时仿没忘当家的交代,带老四散散心。
“你们早点回来吃饭。”徐德成说。
谢时仿同徐德龙逛街,或者说是管家带他逛街。灯笼铺子前,谢时仿想进灯笼铺,说:“嘿,进去瞧一鼻子。”
“不年不节的,看什么灯笼。”徐德龙觉得有些店铺平常没必要进去,灯笼铺卖的东西,除了年节素常用不上。
“哦,没意思。”谢时仿看主人脸色行事,改了主意,“那咱到别处去吧。”
一顶四人抬小轿悠悠颤颤从街上走过,后面是一辆花轱辘大车,坐着进城赶集的乡下人。街旁一个女人的职业引起徐德龙的好奇,她坐在街边,嘴喊着:“缝喽!”
“缝?她卖什么?”
“衣裳。”谢时仿说。那时有女人街边缝补衣服的生意,俗为缝穷。一般是光棍男人——光棍难,光棍难,衣裳破了没人连;光棍苦,光棍苦,衣裳破了没人补——无人给缝补,缝穷女人解决了这个难题。
“噢,是这样。”徐德龙觉得新鲜,回头好奇地看几眼,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里,徐大肚子正从一家小酒店趔趄出来,赤裸上身,蹒跚街头,引来数双鄙视的目光,赌徒的身影拐入另一条街后消失。
“大肚子又输干了爪(输光)。”谢时仿说他经常这副狼狈相。
徐德龙迷惑、呆。
“怎么啦四爷?”谢时仿问。
徐德龙没吭气,他想着另一个人,当然不是徐大肚子。秀云现在哪里?是在西大荒还是住在镇子上?如果住在镇上去看望她。
“四爷,大肚子经常输光衣服。”
“输了衣裳穿啥?”
“光赤溜(裸)呗!”
“冬天咋办?不冷?”
“冷也要挺着,谁让他手刺挠(痒)去赌哟。”
四爷情绪往深里跌落,徐大肚子吃苦遭罪他不关心和可怜,倒是想着同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个人境况怎么样。
“家有万贯沾上赌耍,败坏快。”谢时仿慨然。
徐德龙认识赌博的危害没有管家的深刻,甚至未觉得有什么危害,玩玩嘛,抽烟、喝酒、逛窑子恶习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