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绫罗丛中绫罗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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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黄昏,到了晚餐时间,袁肇君提议大家索性去附近吃饭。听见有吃的,袁小囡大喊:“OK,OK。”上官云澈马上说,附近的法国医院食堂不错,值得一去。余依依饶过他们,笑着说:“好像我和茉莉没有反对的理由,只能跟着去做吃客。可是我这身衣裳不伦不类,请三位等等,容我上楼换条裙子。”
上官云澈忙挡住她,“和我们吃饭穿那么隆重干什么,又不是会男朋友。”说完,还不停使眼色给身边的袁肇君。
袁肇君眼睛看着旁处,淡淡道:“她穿什么都那样。”
余依依来了气,索性不上楼换衣服,直接牵起小囡的手就往前走。
夏季的风扑得脸上热乎乎的,不见任何凉爽。不知是跳舞热得还是湿热潮湿的气候渲染红了茉莉的双颊。刚才他们的对话,她一点插不上嘴,全不知他们在讲什么。
唉,讲英文听不懂就算了,原来讲中国话她也会有听不懂的时候。
余依依和袁小囡走在最前面,袁肇君在中间,茉莉和上官云澈在后。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她被上官云澈突然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隔开一些距离小声说:“我只是没想到,袁先生会有一个那么小的妹妹。”
“这有何奇怪的。”他吹起口哨,“我和我大哥也是相差二十岁,你是少见多怪。”
茉莉低着头不再说话,默默跟随他的脚步。
巷子街口转角,某户不知名的人家亦种了些许紫藤。这里的紫藤没有双井巷的美丽,已经到了花季尾端,凋残了花朵在枝头萎谢下来。使人叹息,今年的夏季不知不觉走到了尾声。
“喂,你在想什么?”茉莉回过神,上官云澈正十二万不悦瞪着她。
他讨厌她的走神,讨厌她明明站在他的面前,嘴里说着话,心思突然就飘得很遥远。
无数次问自己,她是不是还在怀念,还在惦记,还在爱着易谨行?
因为她的眼神很少直视她,即使看着他不由自主总是抗拒。
他怕,费尽一生,她都不会爱上他和他的一切。
茉莉指了指围墙上的稀稀拉拉的几条紫藤花给他看,“这是——紫藤花。”
今年最后的紫藤花。
“别这是、那是——“他将她猛力推向紫藤花下的灰墙上,凹凸的石块磕痛她的背脊,他的脸扭曲地印在她的瞳孔,如同野兽压低了咆哮,“我问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不是——“
茉莉惊慌地看着他,不敢说话,也无法说话。手腕处传来的痛越来越强,她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也看到了他对自己的爱和恨。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小囡跑过来,调皮的大喊:“云澈哥哥,我哥说,你们不要躲在这里谈恋爱了啦,大家肚子都饿坏了。”
云澈收了手劲,却没有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茉莉踉踉跄跄,双脚无力,跟在他身后似要摔倒最终又没有真的摔倒。
“喂,你们两个要不要这样甜蜜啊?为了保护单身人士利益,吃饭的时候不许交头接耳,眉目传情。”
袁肇君一句打趣的话却让上官云澈如芒在背,他勉强笑着,牵着她步步往前。
城里饕餮最爱的至高美食,不一定都是在在顶级饭店。因为真正好吃的餐厅大部分隐身在闹市一隅,没有华丽的门面,高大的招牌,靠的是食客们口口相传。
灯市口的法国医院食堂,虽是食堂,厨子乃是地道的法国人,菜做得地道,漂亮,但每天食堂二楼的贵宾室只接待五桌宴席,而且不接受预定。
上官云澈和袁肇君来吃过一次,赞不绝口。今天运气好,来的时候还有座位。
袁肇君会法语,拿着菜单一路点下去烩牛脑、焗乳鸽、黑胡椒牛排、各式鸡蛋卷……余依依不时在一边用法语插嘴。
来到这充满欧式风情的美丽餐厅,余依依不伦不类的衣着突然变得优雅高贵起来,大开领的露胸紧身衣,显出美好的颈脖曲线。她把头打乱放下,顿时化身美丽邪气的吉普赛女郎。引得餐厅男士不停转头。
袁肇君皱眉,起身把她搁在椅背上的暗红色披肩重新披到她肩膀上。
“我热!”余依依大叫,不高兴地扭动身体想把披风抖落。
“你敢!”他火冒三丈,恐吓她:“再不听话,我就回去告诉妈妈。”
余依依粉唇翘得老高,偏着头,任他固执地用披肩在脖子下打了结。
“丑死人了!我说了要去换衣服。不晓得哪个傻瓜说,我穿什么都那样的喔。”
余依依语气恼怒,茉莉却看见她嘴角含着甜甜的笑意。
犒赏舌头的大餐,四人边吃边聊。大部分时候余依依说得最多,接着是袁肇君和袁小囡,然后是上官云澈,最后是茉莉。
茉莉几乎没有说话,也不吃什么,一口一口喝着白水和鸡蛋卷。
她不喜欢西餐,厌恶它们奇怪的味道,牛排很腥,牛脑像软塌塌没有骨头的舌头。
“好吃吗?”上官云澈冷不丁的问她。
她愣了一下,飞快的说:“好吃,很好吃。”低头咬了一大口。
上官云澈舔了舔唇,手指抓紧了手里的银质餐具。
说谎,她在说谎、用蹩脚的谎话欺骗他!
穿白衬衫的服务员优雅地走过来,用瓷碗盛着一碟单独的菜式放在每个人面前,瓷碗打开顿时酒香扑鼻。
袁肇君高兴的指着这道菜介绍:“这是他们食堂第二次卖这道菜,机会难得,所以你们大家一定要试试。”
“是什么?”余依依问
“吃过再告诉你。”
余依依切下一点细腻的肉质沾上肉汁放到嘴里,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说:“我知道是什么。”
袁小囡也尝了一点,大叫:“我也知道是什么。爸爸妈妈带我去吃过——”
余依依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众目睽睽,茉莉躲不过,拿起餐刀小心地割下一点,放在嘴里咬下去。食物弹性十足,滋味浓郁。可能是她孤陋寡闻吧,就是吃不出是什么肉。
“密斯陶吃出来是什么了吗?”袁肇君呵呵笑着问。
上官云澈至始至终没有说话,低头自顾吃着,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茉莉摇头,只知道吃过后满口酒香醇厚,肉质既不像家禽也不像牲畜。
“是海鲜吗?”她说。
“哈哈——”
袁肇君和余依依大笑,袁小囡摇手道:“不是,不是海鲜,是在地上爬的喔……”
茉莉大惊失色,“不会是穿山甲吧?”
上官云澈用餐巾擦了擦嘴,漠然的说出答案:“是蜗牛。”
茉莉脸色巨变,一阵恶心,“你们……骗……骗人的吧。”
余依依笑着说:“骗你干什么?红酒焗蜗牛,法国名菜。茉莉,你去哪——“
一顿浪漫的法国大餐不欢而散。
茉莉的呕吐败坏了所有人的胃口,袁肇君自责不已,余依依忙去拿茶水手绢。唯独最应该展现关心的人却最为冷淡。
上官云澈默默开车送茉莉回到高纳公寓,他没有上楼,等她下车连再见也没说便驾驶小车扬长而去。
茉莉回到家,连澡也无力去洗,倒在床上无法动弹。
她闭着眼睛要睡着,迷迷糊糊想:至少应该起床把门锁上,不然,晚上他喝醉了酒又回来敲她的房门。迷迷糊糊又想:还是算了吧,反正……唉……
夜里的风把门吹开了几次,睡梦中她都以为是他回来。
“云澈。”惊坐起来,回答她的只是风声。走到客厅枯坐一夜,他都没有回来。
他会去哪里,为什么不回家?
她觉自己的问题充满了一个原配妻子空守闺房的埋怨。可这还不是他的家,他们只是未婚夫妻。
而且,她有资格去质问他吗?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有来。
茉莉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她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呢?
可她又该把电话拨向哪里呢?
几日后某一日早上醒来,他突然又出现在了餐厅,坐在餐桌边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看着报纸喝着咖啡。
茉莉傻乎乎地看着他,眼睛里像进了沙子火辣辣地烧。她想去问他,可又觉得只要他回来了就不必再去追问。
“时间到了,我要去上班了。”他把报纸放在桌上,起身去玄关处换鞋。
她亦步亦趋跟了过去,递过公文包,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吻着。
今天,她的吻停留的时间稍长一些,云澈感受到一滴凉湿的泪贴着他的脸在滑落。
“云澈,对不起。”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如果能冰释前嫌,她不介意做道歉的人。
“茉莉……”
他有些动容,伸手揽住她的腰肢,两人在玄关紧紧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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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关系像坐飞机飞过颠簸的乱流,来到平稳地带。
日子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往前,茉莉按照流程开始紧锣密鼓完成婚礼前的各种准备。
上官云澈再没有醉醺醺来敲过她的房门,大部分的时候他不会再来高纳公寓过夜。也不会要求他一起去赴开不完的宴会,跳不完的舞。
茉莉庆幸他终于想清楚了,不再来纠缠她。暗自又有点可惜,她辛辛苦苦的学习舞蹈,会不会最终没有用武之地?如果没有用武之地学习跳舞又还有什么意义。
云澈对她从忽冷忽热到现在的忽近忽远。
她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但是变在哪,又说不出来。
“云官,云官……”
幽暗的房间里,凌乱的大床。易立芬抱紧眼前的男人,尖叫连连。大喊:“云官,我爱你——”
绮丽的风景在房间绽放,浓郁的爱欲火花像散落一地的衣服四处燃烧。
过多的酒精让上官云澈的脑子有点晕,眼前的脸一会是易立芬,一会变成了陶茉莉。
“茉莉、茉莉——”他低吼一声。
他怕,怕极了!
莫名的恐惧占据他的心,让他不敢再向她靠近!
因为他——输不起。
从小到大,他没输过。他只晓得享受成功的鲜花和掌声,无法接受失败后的失去。
如果失败的爱情是放弃茉莉的话,他做不到放手。
他知道她不快乐,给再多的金银珠宝、再优越的生活环境,她都不快乐。
看她不快乐,他难受,放她离开去追寻幸福,他更难受。
因为他对她的在乎和喜欢远远超过预期。
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这样的喜欢到底有多深,甚至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也不知道,甚至他想戒掉对她的喜欢都无从下手。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女人的皮肤细腻柔软,她像昆虫蠕动着身体,亲昵地吻他肚皮上的汗水。
“云官,明天你还来,好吗?我做饭给你吃,亲手做的。”不知谁说的,要抓住男人的心弦抓住他们的胃。此刻的易立芬有点忘乎所以。
“立芬,没忘了我们在仙乐舞厅说好了什么吧?”
成年男女,床,上关系床,上了结。
易立芬抖了抖身体,还想汲取一些温暖,他已经起身去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易立芬知道再这样纠缠他会翻脸翻得更无情,她调整自己的情绪,也跟着披衣起身。
“刚才开玩笑哩,你别当真。我哪里会做饭啊。”她笑着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将空酒杯重新塞回他手里,娇滴滴地说:“云官,我在大洋百货看中一条钻石项链买给我好不好?”
“你明天去买,记我的帐。”
“谢谢!”她大笑着搂紧他狠亲吻了几下,“明天你还来不来嘛,我还看中几样饰……”
他笑了一下,有点欣赏眼前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如果,茉莉能有立芬的十分之一的贪婪该多好。
“喜欢什么都买,”他重新拿了一只酒杯连同立芬递过来的一起斟上红酒。
“立芬,我们不会有结果。”
笑容在易立芬脸上僵住,她愣了一秒,接过酒杯,不无苦涩的说:“我知道。”
碰杯的清脆声,一口闷下的且只是酒。
易立芬甩开眼泪,贴着他的胸膛,妩媚地笑着说:“我不在乎有没有结果。”
易立芬清楚自己的位置,在仙乐舞厅,上官云澈只想找个女人泄欲望时她自告奋勇走了过去成为那个女人。
上官云澈推了她三次,天底下的女人应有尽有,他不想惹麻烦。
“云官,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是她不依不饶,不要脸贴过去。
一半是爱,一半是恨。
成为他不见光的女人是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唯一办法。
她,易立芬可比陶茉莉可了解上官云澈这种公子哥的性情要多得多。
她知道他们要什么,更知道他们不要什么。
局势虽然对她不利,但是一点不急。她在暗,茉莉在明,她有的是机会。
先得到他的人,再慢慢得到他的心。
他们之间仿佛纯粹的金钱交易,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谁也不亏待谁。
立芬从不打听他和茉莉的生活如何,倒是有意无意把易谨行的近况透露给上官云澈知道。
闭塞的茉莉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直到某一天,她在车上现了一条丝巾。
粉嫩漂亮的梨花色,洋气的小方巾,一看就是年轻女孩心头爱物。但这丝巾不是她的。
接着,是一颗钻石耳钉,在坐垫的夹缝里。然后,是一管口红……
一次是偶然,这么多,就是示威了吧。
她想过,这些东西会是上官宜维的吗?
但马上就推翻了,宜维自己有车,从不坐弟弟的车。
今天,去学舞的时候,茉莉在车上又现了一样,掉在座位底下的一枚水晶夹。
这些东西像细小鱼刺卡在掌心的肉里,肉眼看不见的伤口,时不时就让她痛一下。
茉莉想过去问一问汤少阳,还有谁坐过这辆车,可每当看见汤少阳的脸,她就心脏突跳,心虚得不行。茹婶那就更探不出什么,她本来就是上官云澈美名其曰照顾,实则监视她的人。
上官云澈变心了,她该怎么办?
多可笑,他们还没结婚哩。
茉莉忧愁中又夹杂着一些些伤心。最可怜的是,全部的心事压在她的心里,连个倾诉的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