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茉莉花开茉莉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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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云澈最近是够衰。
肖劲锋压着他的辞职报告不批,只批个无限期休假。还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和可以找到的人来说服他留下。他被扰得不胜其烦,连松岛都被惊动。
大嫂惠阿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电话里说:“上官家幺儿子何必寄人篱下,给国民政府打工!快回松岛,正好给你大哥搭把手。”
上官云澈“呵呵”笑着,直推说自己懒,回松岛怕大哥一板一眼训得难受。
“云澈——”惠阿霓欲言又止,柔语款款道:“电话里有些话说不清楚,你又不肯回松岛。得了空,我要亲自来上海一趟不可——”
“别!大嫂你千万别来。”上官云澈着急的冲电话那头的惠阿霓告饶:“你来上海,全国都会轰动,大哥还不宰了我。再说,家里也离不开你,无论是大哥要你照顾,百里又还小。”
“小?百里都十九了!”
“百里大了,下面还有小的嘛!大嫂,横竖你千万别来,你要来,我跑外国去。”上官云澈慌不择言,就是不许惠阿霓来。
“你这小鬼,还管起我的事情来了,你大哥都不敢管我的。”惠阿霓的口气隐隐有些不悦,“你在外面玩野了心,是不是怕我来上海来管着你。多大的人,也是该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至少要上心一样。偌大的上海滩呆这么久,名媛佳丽没有一个上心上眼的?你大哥提了好几回,今年要为你选一门好亲事,定下来。你过年回家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云澈怕死了大哥上官博彦,惠阿霓一说起大哥要如何如何,他就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松岛的陈家,西北的俞家,还有——”
“嫂嫂,救我。”上官云澈马上在电话里低声下气求饶。
电话那头的惠阿霓“噗”的笑出来,不再为难他,“知道你怕,我都帮你挡回去了。我早向你大哥表过态,不仅是你就是将来百里、百铮、百部的人生大事,我都放手让你们自由选择。最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满意和喜欢。我们的意见只是做个参考,决定权在你们自己手上。”
这段话明明是说出来安上官云澈的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得他越心惊肉跳。
“大哥同意?”
电话里沉默一刻,“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上官云澈不敢再问深,大哥对大嫂一向敬爱,大嫂的话基本不会说二话。他的沉默其实就是委婉的向妻子表示不赞同。大嫂冰雪聪明,不会不知丈夫的意思,不过装个糊涂。反正还没到给小辈谈婚论嫁的时候,大不必现在起争执。
“你见到肖劲锋了吗?”
上官云澈一听,更不敢答了。
“大嫂,你最近和大哥还好吧?”
“我问你肖劲锋哩,你跟我扯什么你大哥!”
“大嫂,天气咋暖还寒,最难将息。注意保养身体,再见!”
他“咯哒”强行挂断电话,冷汗汤了一背。生怕松岛再打电话来,好在也没有。
他越来越烦躁,大嫂的电话是在敲山震虎,把大哥对他以后的安排告知于他。肖劲锋是家里的禁忌,大哥最不喜大嫂在弟妹面前提起他,大嫂怎么突然在电话提到两次?
一次可能是无意,第二次绝对是有心。想到,她先时说要来上海的话,恐怕也不是心血来潮。
上官云澈挠挠头皮,心里一百个肯定,大哥大嫂这两口子在家大一定是吵大架,扯大皮了。每次他们夫妻闹不愉快,就拿下面的人做张致。大嫂惠阿霓总会抱怨,一生一世的幸福就毁在包办婚姻上。如果她那些要小辈自己选择人生伴侣的话是这时提出,不把上官博彦气死才怪!还同意,同意个屁。上官云澈庆幸自己不在松岛不然顺了哥情失嫂意,一定被这两口子磨死。
松岛回不去,上海又留不得。本来悠哉悠哉的生活全被肖劲锋弄得一团糟。要是不是肖劲锋当财政部长多好?工商总长的位置,他垂涎好久,好不容易空出来,偏偏要被他任命——到底意难平。但部长做部长工作,总长做总长工作。公是公,私是私,两相里并无挂碍。
上官云澈心底犯难,越踌躇,想到自己对肖劲锋居然没有先是那么多反感,又有点觉得愧对大哥和上官姓氏。所以任性的回绝一切人的劝说来表明自己立场。不管谁人来说项,他就和谁翻脸,头一个撞大霉头的便是易立芬。
大家见他身边的红颜知己说错话都被他弃旧图新,就自然不敢造次。
没有人说项,上官云澈也难以平静。虽然如往常一样交际应酬,朋友谈笑。心底总有些不痛快。回力球打了,意大利菜吃了,小赌博也玩了,心底还是不快。那些愁绪好像还越集越多,压得心脏难受。
和袁肇君打赌的玩笑,现在自然不在他的心思上面,也没有心情和兴趣去调戏姑娘。要不是汤少阳的电话,他都要忘了世界上还有陶茉莉这个人,早不记得对她的惊鸿一瞥,和含羞带怯那双眼睛。
掐指算算,他和袁肇君的赌期只剩下两个月,他连茉莉的手还没摸着,这样下去,定输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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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里摆着宽大柔软白色沙,白色的蕾丝窗帘迎风摇曳,窗外五彩晚霞下黄色的连翘正开得灿烂,有老妪提着白铝皮水壶小心为花枝浇水。白色小茶几上散落零食饮料,茉莉不时焦急朝门外张望,等待许久,重重的男子汉脚步声出现在休息室外的地板上,汤少阳浓密黑的头颅在窗外晃一眼,刚要进来。又被一声“汤副官,电话。”叫走了。
茉莉疑惑,幸好汤少阳很快又出现在她面前。
“久等了,陶小姐。”他满脸堆着笑:“刚刚和云少通过电话,云少听闻你在这等了一天。十分不好意思,特意在礼查饭店订了一桌好菜请陶小姐吃晚饭,当作赔罪。”
“我——我还是在这等他回来吧?”茉莉听到礼查饭店,第一反应是拒绝。
礼查饭店是上海第一流的饭店,其前身是早年来华的一位美国船长创办的供膳公寓——他将自己的船留在上海,其名字也是来源于美国最著名的纽约礼查饭店。立芬常笑说洋人真是猴子变的,不光身上的毛没褪干净,肉还带血,牛排切下去满是红血丝。
茉莉想到就害怕,洋人蓝蓝、绿绿的眼睛像要吃人。
“陶小姐,我们云少是一番诚意,包厢位置都定好了的。你不去也得亲自给他说不是,我们做随从的实在担不起责任。”
汤少阳吃准了茉莉心慈耳朵软,受不得别人祈求,送鞋票时这样说,现在还是这样说。
事以至此,无得办法,茉莉只好硬着头皮上车。
礼查饭店北面达东百老汇路,东南临苏州河和黄浦江,占据了河口三角洲内很大一块地皮。饭店四面临街,由两幢三层和四层高的楼房组成,有长长的通道串联着。饭店的中央,是一个宽敞的庭院,晚上常有交响乐队在此演奏。
从晚上8点起,便有穿得衣冠楚楚的客人前来进餐,大部分这是这个港口城市里重要的外国头面人物。
礼查饭店的豪华、舒适和美丽是无可挑剔的,它一直是上海甚至是整个东方最有魅力的饭店。在它威严的外表下,其内充满了诱人的魔力。
一进门就是宽敞的大厅,独一无二的欧式“中厅”,步入其中,仿佛步入中世纪的欧洲。它可同时容纳500人同时进餐或是跳舞,大厅内高大华丽的柱子上头有美丽的欧洲古典人体雕塑,窗玻璃都是从欧洲定制的法国风格的彩色玻璃。大厅平时用来喝咖啡,周末开舞会。这是饭店客流量最大的地方。楼内共有大小餐厅9个,可供不同需求的顾客自由选择。
上官云澈挑选的是舞厅二层一道道孔雀开屏似的突入舞池的咖啡座,咖啡座占领制高点,别人不易现他们,他们却把楼下的情况一览无遗。
圆形桌子上雪白的台布一直垂到地上,桌上摆着一只小瓶,里面插着娇艳的红玫瑰。
“这里的番菜勉勉强强,吃还吃得,请的是一品香的师傅。上官云澈从白色的Mcnu(菜单)后抬头,道:”番菜就是采用中国传统烹饪技艺的中国式改良西餐。“
茉莉脸红如血,难堪得不得了。
今日的上官云澈和往日不同,他虽然在笑,但眼神冰冷,虽然还是很绅士,但是缺少一点体贴。对待茉莉像例行公事地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打第二个电话给汤少阳呢?
上官云澈自己知道,他是烦躁,莫名的为肖劲锋的事感到烦躁。这烦恼他又没办法和人说,松岛说不得,细姐上官宜维也不好说。有时候心里事和熟悉的人说多了,他们喜欢乱出主意。不说又压在心里憋屈的厉害,他很想有一个不相关的人陪着他,了解了解他的苦闷。甚至是来承受他的牢骚和怒火。她什么都不用说,陪着他坐坐就好,陶茉莉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看到茉莉一脸无辜和茫然的脸,他就开始无数次后悔。她一介女流,旧式女子连英文菜单都看不懂,能和她说什么,她能理解他什么?
他点了开胃菜、冷盘、沙拉、汤、牛排和甜点、咖啡。茉莉怕牛排是血淋淋的生肉,换成了猪排。
西崽走后,他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冷。茉莉尴尬的低着头,手指滑摆着骨瓷杯,心里不住想到底要说什么打破这沉默才好。现在的她无比羡慕立芬的好口才,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都能娴熟的找到话题。而不像她这么笨即使搜肠刮肚,还是什么词语都想不起来。
她只看出来上官云澈不开心,好像有一件难以处理的事情横亘在他的心上。上官云澈冷着脸偏着头侧过半边身子,严肃看着楼下稀稀拉拉的舞群,心早不晓得飞到哪里。
“上官——先生,这是我要还你的鞋票。”
呆坐半日,她终于想起此行目的,忙从坤包中翻出红色鞋票。上官云澈将目光从楼下的舞池收回来,冷颦着眉目既不接她手里的鞋票,也不说话。
茉莉咬了咬唇,素手纤纤把鞋票从雪白的桌布上推到他眼皮底下。
他仍不说话,轻蔑地把眼皮一掀,重新去看楼下的风景。
他懒得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他在财政部工作,城里的商贾莫不狗腿巴结。他要的鞋票和平日卖的鞋票是不一样的,只要这张鞋票到了公共租界静安寺戈登路上的Th Ffth Avnu(第五街)皮鞋店里,犹太老板就会打电话告知他,鞋已取走。
鞋票送到手是定金,取走了鞋才是礼成。当然平日官员们不不兴送皮鞋,但固定的套路是一致的。
茉莉自然不晓得上官云澈一眼看穿这张鞋票不是他原来那张。她傻乎乎沉默的坐着,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礼查饭店上菜速度很快,西崽把菜品鱼贯送入,不一会二摆满了整个桌面。
茉莉第一次吃西餐,不懂西餐礼仪。但笨人有笨办法,有样学样。上官云澈吃什么怎样吃,她也就吃什么怎么吃。也不在乎填饱肚子和品尝珍馐美味了,动作慢吞吞的迟钝,但好在并不失仪。
正在此时,楼下礼查饭店大门口一阵喧哗,顿时涌进来许多人,乐队停止了演奏,人们都停下来看着门口。
上官云澈放下刀叉,眯起眼睛看门口到底何人大驾光临?不一会儿他簇簇眉头,整个身体倾在白色的阳台上,看清中间花团般围着的人,他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欲走。汤少阳“蹬蹬蹬”跑过来,把门“咚”地推开,压低声音吼道:“云少,肖劲锋来了。”
茉莉一惊,听得上官云澈生气地说:“要你说,老子都看到他了!”
“他们把前门、后门都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