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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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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栋腾地站起来,手摸到腰间的手枪。

“司令!”雷心存冲动地握住他的手,急忙说道:“司令!开弓没有回头箭啊!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三少奶奶,这些天,她真真实实和你生活在一起,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要是……”

他哼着粗气,手从枪把上慢慢收回来。

“司令……”

“你出去。”

“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吧。”

“滚!”

————————

秋冉吃了很多天的药,喝得喉头泛苦,心里想吐。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不禁着急起来,欢迎会近在眼前。如果袁克栋不带她去的话,这半年的准备就全部作废。

是哪里出错了,还是她做错了什么?

事情到了现在,她还是一头雾水。

他这么多天不回家,渐渐地许多不好的流言开始兴起。所有的人都在提,奉州的九儿姑娘来了,司令这些天都陪着她。两人出双入对,好不亲密。有人说,宋九儿是他的老相好,有的说,宋九儿是老头子看中的姑娘。

以前,他和谁在一起,她都不在意的。甚至许多时候主动把他推出门去,

现在,她听到这些没头没脑的流言,心里兵荒马乱。她慌是因为宋九儿的身份,还是他的态度?秋冉自己也不敢深想。

一夜夜地等着,从黄昏等到黎明。

“三少奶奶,你要是想三爷,就打个电话给他。”

“谁说我想他,我不想他。”她顶着黑眼圈,固执地坐在床上,无精打采地翻看着手里的相册。

小菱叹一口气,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这个少奶奶身边的小丫头能做的就是找司令身边的副官帮忙。

雷心存看着小菱,一脸为难。小菱让他请司令回来,他怎么好说出口。司令自己都烦得不得了。

“司令真的和宋九儿好上了?”小菱想到男人不回家的唯一可能就是被外面的女人缠上。

“司令是五省联军总司令,常驻平京。这次国会选举,来者都是客。他尽地主之谊招待客人,也没什么奇怪。”

“哼!”小菱鼻腔里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们男人就是一丘之貉!”

雷心存嘿嘿一笑,腆着脸凑到她鼻尖前,“我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去你的!”小菱扬手把他推开,没好气地道:“拿好衣服快滚!三少奶奶待你不薄,你要是有良心,看见三爷就告诉他,三少奶奶等他,等得都快病了!”

——————————

袁克栋不知要在军部住多久,雷心存一股脑收了许多衣服来。连准备去参加欢迎宴会的礼服都收了过来。衣服一件件挂在柜子里,袁克栋看着只觉得扎眼。

他们的礼服是一起订做的,他还记得,她拿着新衣在他面前比划的娇俏模样,娇憨地问他,好不好看。

“我只让你拿两件换洗的衣服,你怎么把这些衣服都拿来了?”

雷心存吃惊地说:“司令,明天的欢迎宴会,你不会打算回去吧?”

袁克栋表情复杂,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一直在犹豫。他要不要回去,要不要当一切都没有生过,要不要就这样将错就错的走下去。

“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唉,小菱那小丫头片子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雷心存把礼服小心挂好,“司令,你要回去,也要等过了欢迎会呗。”

袁克栋坐在床沿上,觉得自己窝囊又可恶。窝囊地不敢回去面对,明明知道她是谁,又装得不知道。

看他一言不,雷心存以为他是担心秋冉的身体,自作多情地说道:“司令,你别担心。家里那么多人,她即使病了,也会有人照顾。我来的时候,眼见着小菱在厨房熬着汤药。”

袁克栋木然地看着雷心存,苦涩地想:她在吃什么药,是古圣手开的药吗?汤药那么苦,她还吃着干什么?又不愿意替他生孩子……想到这里,他的心肝都像锤断了一样,密密匝匝全是伤口。

雷心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自作主张为袁克栋邀请了宋九儿为欢迎会的舞伴。他料想,国会选举后,冒牌的三少奶奶就该打道回府。司令应该是容不得她的。

明天就是欢迎会了,他还不回来,秋冉怎能睡得着?

她躺在床上,听着座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心里在一分一秒计算时间。窗外“沙沙”下起雨,敲打在地面上。一场秋雨一场寒,时光不等,距离清逸去世已经过去两年。捂着胸口的位置,眼睛中的眼泪终于是少了一点,可心里依旧有温热的痛感在里面缠绕。

突然,她听见推门的轻响,一个熟悉的影子闪身进来。原来不是下雨,是他。

袁克栋站在暗处,好一会儿才适应房间中的黑暗。他先看见,挂在衣帽架上的华服。漂亮的掐丝排线牡丹花旗袍,外搭白色狐狸毛披肩,这是她为欢迎会准备的礼服。

他走过去,手指摸上冰冷的缎料,心里把她恨到极,又苦到极。

秋冉躺在黑暗中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如往昔一般静悄悄地洗脸、更衣。走过来掀开被子,压了上来。

他的脸摩挲在她脸上,触到一层湿泪。他抬起头来,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果然,全是眼泪。

“为什么哭?”

秋冉偏过头,拼命咬住自己的唇。

“告诉我。”他又问一次,“为什么哭?”

她的心理防线如决了堤一样,被洪水冲开一个大口。此时,她才现,她并非一直把他当作利用的棋子。人非草木,大半年的朝夕相处,也同样付出真心。

“你是不是恨我?”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心里大约是太害怕被他憎恨。

“我不恨你。”脱口而出的话,他比她更吃惊。在面对她的眼泪时,他的恼怒、火气全消失了。

他不恨她。

雷心存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大半年来和他做夫妻的人是她,给他快乐的人是她,让他体会到爱情和快乐的人也是她。就冲这一点,他都无法恨她。

“濂瞻……”她伏在他的胸膛上,哭得像个孩子。

这么久的隐忍、委屈、蛰伏、忍耐……全泄出来。开始只是想要复仇,没想到现在越陷越深。

他拍抚着她的背,亲吻着她头顶的乌把她哄着,“好了,别哭了。睡吧。明天还要去欢迎会。”

秋冉心脏一跳,汹涌的眼泪流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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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冉是被小菱的脚步声惊醒过来的,小菱的脚步已经放得很轻。她反转身体,慵懒地把自己包裹起来。身边空无一人,空余着他的味道而已。

“三少奶奶,该起了吧?”小菱笑嘻嘻地走过来,“时间都已经过了午时了!”

“什么,都过了午时!”秋冉一坐而起,不敢置信地看向五斗橱上的西洋座钟。

天啦!现在已经都是下午两点!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她捂住额头。

小菱笑道:“三爷不在的这些日子,三少奶奶每晚都睡得不好。昨夜三爷,可不就睡个踏实觉了吗?三爷走的时候,你睡得可香哩!三爷说,不用叫醒你,让你睡个饱。”

秋冉窘得满脸绯红,赶紧下床穿鞋梳洗。“三爷走的时候还说了什么吗?”

“三爷说下午会来接你一起去欢迎会。三少奶奶,三爷对你可真好。”

秋冉起晚,忙着洗澡、化妆、吹头。顾不上喝小菱碎嘴,小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等她穿好旗袍,把油固定好的波浪卷服帖地收在耳朵下面,精巧的耳环戴在耳朵,化身金装玉裹的绝色美人。才听见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小菱端来一碗面条,秋冉怕涨,只敢吃两块压缩饼干填一填肚子。

袁克栋进来的时候,秋冉正在喝汤药。他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脸顿时烧起来。

“你回来了?”她看着他嫣然一笑,似名花倾国,颠倒众生。

“三爷看见三少奶奶,眼睛都看痴了。”小菱在一旁打趣。

“你今天去哪里了?这个时候才来?”

他很勉强地动了动唇,从口套里掏出一枚蓝宝石胸针,不等她看清楚就往她的衣襟上别。

秋冉不知是什么,有点害怕地退后两步。

“不要动!”他粗手粗脚地拽住她,笨拙而小心地把胸针别到她的右胸前。别上后,用粗砺的指腹摩挲着美丽的胸针,手掌若有若无故意在她饱满的胸前抚摸,“你来平京这么久,也没送你什么。戴着吧。”

秋冉一呆,低看着胸前的胸针,是一枚别致的帽子形状,里面的蓝宝石硕大无比,周围镶嵌着众多的细小钻石。

“这太贵重了!我——”

“你是我妻子。”他的话生生切断她后面的话。

是啊,如果真是他妻子,那么再贵重的珠宝,她都当得起。

秋冉小心翼翼抚摸着胸针,很轻很轻地说声:“谢谢。”

他咳了声,没有看她的眼睛,低着头,盯着地板,说道:“时间差不多,走吧。”他伸出胳膊,秋冉“嗯”了一声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肘里。

天知道,这一刻,她的眼睛都是微湿的。

他的身体好暖,军服下的肌肉雄壮有力,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抓得紧些,好像生怕他又会消失不见。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脚步,用自己的大手把她的手拘得更紧些。

他别过头去,眼睛微微红。

明知道她是错的人。却还是想牵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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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京的天气,一过八月,眼见着凉爽下来。热闹的街骤然冷清,太阳落山后更是显得寥落。

秋冉的目光游移到车窗外,竟是潋滟的惊鸿。不知什么时候,路旁树叶已经改换颜色,在风中卷起黄色一片,团团簇簇,摇摇坠坠。映着夕阳,连成一片绚丽的世界。

小车朝着国会会场飞驰,越接近目的地,秋冉越觉不安。她一会把手里的坤包抱在怀里,一会儿又把它放在膝盖上,一会儿又摸一摸胸前的胸针。

不敢想象,现在就这么紧张,待会真看见王靖荛会怎么样?

她能忍得住吗?

眼泪、质问、伤心、绝望,激烈的情绪中,她能控制住自己吗?

秋冉不停地胡思乱想,再想到报仇之后的事,脑子里乱成一团。

“到达会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说说话吧。”他的声音像从天外飞来的一样。

秋冉把手里的皮包捏了捏,收敛住心神,望着他说道:“你想说什么?”

“说一说我们的过去,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秋冉心脏猛然像被撞了一下,笑得更勉强了。“这……都多久远的事儿了……”

他动了动唇,“你一定是忘了。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最近,更是常常想起。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女子大学的校庆上。你在舞台上表演话剧。莎士比亚的《罗密欧和朱丽叶》,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朱丽叶。”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用一种悲伤的语调说道,“多可笑,当时,我居然觉得那舞台朱丽叶一直在看着我。她的笑是对我,哭是对我,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转身都是向着我……”

“濂瞻……”

“你听我说完,”他摆了摆手,“我不是总有勇气回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一个晚上,朱丽叶望着的人不是我,乃是我身边坐着的德谦。”

太阳落下去,他的脸突然在车厢中暗淡下来,像极他和宜鸢的那段故事。他本是她生命中无光的黄昏,却偏要做她的朝阳。

无爱的婚姻,宜鸢无疑是受了很大的伤害。他呢?他的伤心又有谁体会过。因为所有人都要求男人要刚强,好像为情所伤,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有些苦,他放在心里,压抑在心里。今天突然地宣泄出来,是因为有人撕开他的伤口,在上面撒盐。

“濂瞻……”秋冉突兀地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说道:“不要再想着过去了!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把过去都忘了吧,我们还有未来。”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未来,她和他有什么未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望着她,目光燃烧起来。

车辆在泥泞的山坡上颠簸一下,她骤然松开他的手。灯火通明的圆桌饭店近在眼前,低着头,轻轻说道:“以后再说吧,我们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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