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唯一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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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酷暑,老太太开恩。仕安下午的课暂时取消。
吃过午饭,小菱放下帘子,用盆装满冰镇在屋子四角。秋冉和仕安坐在床席上玩翻绳子。简单的长红绳,穿在手上绕出花型,另一个人用手指来勾、绕、结组合成不同的花样,红绳在一大一小的两人手上不停变换。
房间里不时传来母子两人的笑声,正闹着,院门前一阵喧哗。接着,是小菱地惊呼,“三爷,……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刚从老太太那过来。她吃全素……”
帘子声动,后面的秋冉听得不真。不知是他真来了还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他跨进门来露出真颜,她才敢确定。
看见他来,仕安赶紧从床上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喊道:”父亲。”
她把红绳塞到枕下,理了理歪松的头,像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妻子那样站起来,迎上去。
他先打量了她一眼,低头拍拍仕安的头,“怎么还不去午觉?”
“是要去哩,”鲁妈忙笑着进来抱仕安,“小少爷,我们先回房吧。”
仕安的嘴翘得一丈高,使劲推拒鲁妈的胖手。“不嘛,说好了今天不睡午觉的。”
袁克栋眉头一簇,直接提起仕安的后襟扔给鲁妈,“带他出去!”
”是。”鲁妈抱着仕安赶紧走了。
秋冉瞧他,今日看上去神色不好,最好少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她慢慢学会看他的脸色。开心、高兴、愤怒还是生气,总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仕安走了,秋冉有点局促地站着,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幸好小菱和青儿很快端来热气腾腾的食物,全是他爱吃的,干捞牛河、小蛋撒、炸素鳝、虾子焖大乌参……秋冉越看越怀疑他是自己来的还是这两个丫头用食物引诱来的。
小菱是人精,左一个“三爷喝茶”、右一个“三爷快坐”。
青儿在饭桌上摆了两双筷子,小菱几乎是把秋冉推到桌边坐下。
秋冉无奈地小声说道:“我已经吃过饭了。”
“就陪三爷坐一会。”小菱心里哀叹,怎么会有这么不懂巴结人的人。
袁克栋不理她们叽叽咕咕,自顾自己拿起筷子吃起来。
青儿端来一个小碟,里面还有仕安吃剩下的两个蟹黄烧卖,讨好地问:“三爷,这是三少奶奶亲手做的,要不要尝尝?”
“别吃,都冷了。”
他的筷子举在空中,终于抬眼正视她,目光像深潭一样。
“蟹黄凉了可有点腥,烧卖也会变得夹生。”她急忙解释,声音越来越小,“要是想吃,下回做新鲜的……"
“三少奶奶,快别担心了。”小菱把烧卖夹到他碗里,笑道:“我一直搁在蒸笼里热着哩。”
“是吗?那……就没问题了。”秋冉感叹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身边有小菱在,没有想不到的。无论什么事,小菱都做得妥帖细致。
这个女孩一点不像曾经在惠阿霓身边的她,咋咋唬唬,心性那么简单。
饭吃完,茶也饮完一杯,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到她身上,然后又挪开。
秋冉有点不安起来,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回来过,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啊?”她问。
她现在倒会对他使起读心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怒喝一声,“顾秋冉!”
秋冉陡然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他,目光中带着惊讶和恐惧。马上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在叫谁?怎么把我叫做秋冉的名字?你认识她吗?”
太晚了,她的表情、肢体动作完全出卖了她。
他看着她,不动声色又动了声色。
“究竟什么事啊?你怎么呢?”秋冉强作镇定,其实心里虚弱不堪。
他怎么能知道她的名字?
明明白白的“顾秋冉”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她心里滚滚而过。她还什么都没做,就要被他现吗?
“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到他腿上去。
她惨白雪脸,头摇得如拨浪鼓。
此情此状,还不知前路如何,她怎敢靠他太近。
“过来!”
他加大声音,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都跳起来。
她咬着唇,慢慢腾腾走到他身边,做着最后的顽抗,“你有什么事——”
“啊——”一声尖叫,她整个人被强拉坐他腿上。
“你干什么?”她接受不了这样大胆荒诞的举动,在他腿上像尖屁股的陀螺扭来扭去。
他眯起眼睛享受着她的摩擦,手在她的臀部揉着,“再动,我就把你摁桌上了!”
她再不敢动了,浑身僵硬地坐着。
他们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近在鼻端。屋里本来很热,他靠得这么近,更加是热。
“太、太热了吧?”她扭捏着,作势要起来。被他一手按住肩膀,“别动!”他另一只手撩开她额头瀑布般的浏海,秋冉紧张地心跳都要狂奔。
糟糕!
她和上官宜鸢容貌上最大的不同即在额头,她的额头略为方形,宜鸢的则圆润饱满。
“你、你干什么啊?”她笑着抚平被他撩开的头,心里十分慌张。
他放下手,语气平和地说道:“没什么,就想好好看看你。回来之后,你一直辛苦。我们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我多怕会认错人。”
“怎么会认错?我一直是我啊!”秋冉虚假的笑着,心脏被扭成麻花,酸苦味往外翻涌着。
他捏起她的小手在掌心揉捏着,白嫩的指小巧玲珑,如笋一样漂亮,根本不像一个丫头的手。
秋冉不敢抽回自己的手,她是丫头,粗活重活干得不多。再经过这些天的刻意保养,手很软,也很细腻。
“今天母亲向我表扬你。”
“表扬我什么?”她小声问道。
“说你和以前不同。”
他的目光像老鹰一样锐利,刮骨钢刀一般,秋冉简直快熬不住。
“哪……哪里不一样?我……就是我啊!”
“她说以前的你心里只有自己,现在你的心里还装着别人的冷暖。”
秋冉不说话了,低着头,心里酸酸的。
“还记得我们以前的事吗?”
秋冉苦笑着,心想:真是要坏!他居然问到以前的事!她可怎么答啊!
“还记得吗?”他的手指把她颈边微曲的头抚到脑后,慢条斯理地吻上颈上的白肉。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知道吻在哪里最容易勾她意乱。他就不信,她能在他的进攻下保持脑袋清醒,还能条理清楚地骗他。
秋冉死死揪着他的衣领,呼吸猝然加快。
“记不记得?”
他吻得越来越用力,皮肤被啜出点点梅花。
“松岛……裁……裁缝店……”她虚弱地说道。
他一愣,停下了进攻。
“我以为你都忘了?”他说:“后来好多次问你,你都说不记得了。”
秋冉坐直身体,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落回肚子。
“我说不记得,是因为你实在可恶。在咖啡馆里非礼我,还差点把我——”她曲起拳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重捶几下。声音中带着难掩的娇羞。
他的眼神跳跃一下,轻笑着说道:“那天,你真漂亮。紫罗兰色的洋纱裙……”
秋冉瞪了他一眼,生气地说道:“袁大司令,你是把哪位小姐和我弄混了!我明明穿的是白色衬衫和绿色丝裙。根本不是紫罗兰色!”
“是吗?”他把手放到脑后,“我怎么记得是紫色?”
“明明就是你记错了。我记得很清楚——”她从他怀里站起来,走到盛放冰块的水盆前,渐渐消融的冰块失去棱角,变成一块一块光滑触手的鹅卵石。
她把手伸到冰桶里,用力地握住快融化的鹅卵石,让彻骨的寒意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思忖着该怎么摆脱现在的困境。她所知道的过去就这么多,再问就要穿帮!
他哈哈笑起来,声音震耳欲聋,“对,我记起来。是绿色,没错。秋冉,快过来——”他向她伸出手。
她抓起冰块走回来。靠近时,突然把冰从他的衣领后面塞进去,滑溜溜的冰块贴着他的皮肤滑下,激得他一抖。
他猛地把她扯到怀里,手指拨开她的头,深深凝视着,仿佛要把这张容颜刻印入心。
她是变了。
现在的她是他梦寐以求的妻,隐忍负重,贞静娴淑。他本不应该再有不满,不该对嘉禾的挑唆起了疑心。是她偶尔疏离的目光,突然陷入的沉默和不知为何拒人千里的冷漠,让他害怕。
她那么近又那么远,明明是熟悉却让他感觉陌生。所以,他才会要想确定,她的确是他心上的人。
“你今天怎么呢?”她窝缩在他怀中,小声问道:“是不是嘉禾跟你说了什么?”
“他是说了一些些,说在松岛有个丫头和你很像。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是骗我,对不对?”
“对……”她低着头,揪着他的领子,呵气如兰地叹道:“哎,嘉禾真的变得不像以前的他了。居然为了钱,可以和宋家做生意。我讲他几句,他就和我翻脸,还打我……”
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缓缓说道:“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说。嘉禾做不到的,我可以。你是不是想替父亲和弟弟们报仇?”
秋冉的心跳得好快,清逸的脸开始不停在眼前闪回。
这是好机会吗?
是不是她的付出到了可以收割的时候?
她可以说,她想要报仇的话吗?
“你怎么哭了?”他的手指上沾着一点水泽,举到她的眼前。
她擦了擦眼角,环住他的脖子,把唇贴在他的耳边,低喃道:“报仇。我固然是想要的,但我最想的是能陪着仕安,陪着你。我们一起把失去的时间都补回来。”
他笑起来,也不是十分相信她所说的话,但心里的欢喜已经足够。他握紧她的手,说道:“你放心。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想做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王靖荛,我会帮你杀掉!”
“真的?”她心跳如雷,身体又软又烫。笨拙地吻他的唇,第一次主动地抱着他求欢。她不懂诱、惑男人也没关系,当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无论她做的事情多可笑,他都会觉得喜欢。
秋冉成功地勾起他的欲望,他拦腰把她抱起,抛到床上,随后压了上来。
“如果你是骗我。就要骗一辈子。不然——”
“不然什么?”她虚软地问道。身体和心都成一滩烂泥。
“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从下午缠绵到夜里,晚饭都是在床上吃的。他一次一次地吻她,像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泄出来一样。到最后,秋冉都感到身体在痛。
她不敢说,更不敢哭。觉得害怕,又觉得抱歉。
一晚都不敢睡,她闭着眼睛,头脑却无比清晰。听到身边传来的呼吸声,她强迫自己的呼吸也要平和。
他的手横放在她的小腹上,压得她动弹不得。睡在雄狮一般的男人身边,她害怕自己的梦呓会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她想走开,想离去。就像好想拿开他横放在她小腹上的手臂一样,虽渴望却不能。
对于他,她生出心痛和抱歉。利用爱情去欺骗,她对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即使将来大仇得报,注定她与他也会纠葛不清。
她刚动了动,他就贴过来。温暖的胸膛贴着她冰冷的背脊。用力地把她勾到怀里。这样也不满足,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转过她的身体,把她搂在怀里,下巴颏抵在她的头上。
“不许背对着我!”
她捂着嘴,差点落下泪来。
真是抱歉,真是对不起。
她是一个坏女人,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秋冉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地任由时间溜走。
六点,他准时地醒来。离去前,不忘小心地把手臂从她的颈下抽出来。
她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心里长舒口气。
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一觉。真希望可以长长久久不被打搅地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