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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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堵上那面的缺口!说你呢!他娘的,脑袋是不是给挤了?想让匈奴人钻口子杀进来吗——?!”
“这边,把还有用的弩机拿到这边来!快——!”
“沙子!这边快运些沙子过来!狗娘养的匈奴人,居然真的放火烧粮车了。。。!快给老子用沙土盖上去!”
。。。
团团围成一个巨大圆形的汉军车阵中,各种号令叫骂声正不绝于耳。那是汉军护粮队的队率们在各个关键位置上负责具体的指挥。面对着匈奴人排山倒海般的四面围攻,耿恭所率的这支护粮队利用粮车组成的简易营垒,加上盾牌、长戟、弓弩等兵器的交相掩护配合,在几乎无险可守的草原之上,硬是难以置信地顶住了匈奴骑兵的一轮轮进攻。
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汉军士卒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射出着一支支箭矢,或用长戟干翻一个又一个时而跃过车阵外围屏障的匈奴骑兵,可车阵之外匈奴人的数量却似乎依然没有减少一样,数也数不过来。而匈奴人起的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也丝毫没有任何的消弱迹象,就好像这场噩梦将永无止息一般。
同时,随着汉军受伤士卒的不断增加,汉军的人数劣势顿时凸显出来,备用兵力很快便捉襟见肘。原本打算充足休息后、再派上一线的耿破奴等方才已然激战数番的那支出击汉军,也是连口气还没来得及喘过来,水也没好好喝上一口,便被迫再度被紧急投入到短兵相接的前线白刃战中。
但即便是这样,每名身在一线的士卒依然是左右难支,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牢牢地在这万分凶险的恶战中守住自己脚下把守的这方寸之地,使得护粮队所处的这圆形车阵,仍能在匈奴人连续不断的猛攻下继续坚守下去。。。
而眼看难以突破的阿朴扎,此刻也是逐渐急红了眼!原本还打算在杀光汉军过足瘾后,再放火烧毁这批粮草,但是一分一秒不断流逝的时间,却让其心急如焚地干脆下令一边进攻、一边开始放火焚烧汉军外围车阵上所放置的粮车物资。只是,汉军似乎已有准备一样,早早预备好了沙土,一旦见火起,便立刻将沙土覆盖、铺洒上去,总是能及时控制住火势。
随着双方的厮杀不断,半空中尽是双方往来相射的一支支利箭。车阵上好几处便于突破的缺口处,也早已堆满了战死者的尸体,一层摞着一层,殷红的血水,几乎浸透了围着整个汉军车阵的每一寸土地。而这场生死大战,却依然在继续着。。。
又连续拼杀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大概是久攻不下之余,又担心已然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汉军主力随时可能会赶来杀到,且周围的同伴战死得越来越多,而刺猬般的汉军阵势却仍旧岿然不动,面对着眼前的铜钱铁壁,胸中顶着无形的巨大时间压力,就算是再勇悍的匈奴精锐,心中也难免隐隐有着愈的动摇与不安。渐渐地,匈奴人的气势似乎终于稍稍显露出一些消退的迹象。。。
而车阵中的汉军,这时却仿佛早已忘却了时间一样,只是机械地不断拉弓放箭、奋力地砍杀着一个个企图冲入阵列中的敌军,无论己方的援军何时才能到,只要多坚持一刻,就多一分活到最后的胜算!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战线的稳固,越得心应手的汉军士卒们尽管个个气喘吁吁,但是士气却始终高亢,似乎已然看到了坚守到底的胜利希望!
不过,挥汗如雨的厮杀中,汉军阵内中央那杆“耿”字大旗下,身为这支汉军主将的耿恭,却依然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连一动不动的目光,都并未放在四周杀声震天的激烈战斗中,而是投向了不远处那名头戴白貂皮帽的匈奴领处,似乎总有种莫名的担心,徘徊在其心头。。。
与此同时,再度派出了近七百骑兵为弟弟阿朴扎助战的木朵那,正手握麾下最后一支三百人的生力军,于不远处诡异地继续按兵不动。仿佛并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与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汉军主力,甚至眼看着自己苦心培养的这支精锐之师陷入苦战,却依然并不急于出手一般,一边耐心地在等待着什么,一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只见其淡定地观察着汉军车阵处的这场恶战,颇有感慨地自顾自暗暗低语道:
“昔日右校王李陵率五千汉军步卒,对战单于八万铁骑的浚稽山之战,大概,也是这样一幅惨烈的情景吧。。。”
木朵那忍不住回忆起儿时听族中老人关于那段往事的口述。当年,尚是汉将的李陵,仅率五千汉军步卒被匈奴八万铁骑重重围困,就是靠着以大车作为营垒,护卫的士卒列出阵势,前排持戟和盾,后排则用弓和弩,硬生生击退了匈奴大军的多次围攻。
掐指一算,距离当年那段汉匈之间金戈铁马的鏖战,到今日,已然过去近二百年了。但面前不远处那支汉军原地以车为阵的固守办法,却依然用的是上百年来传授下来的宝贵经验。同时,看着眼前苦苦难以打开突破口的这一场恶战,看来,这个老办法仍旧好用,令己方匈奴骑兵的冲击力难以得以挥,处处受制。也难怪,李陵在投降之后,得到了当时单于的器重与赏识,不惜将公主嫁与其为妻。
今日,面对汉军摆出的相似阵势,木朵那同样自忖,若非用投石机等重武器,再多兵力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保证彻底击破。。。
遥想当年,汉匈两军连战八天八夜,单于的八万铁骑依然未能攻破李陵五千步卒的车阵防线,最后是直到汉军箭矢用尽,才因寡不敌众而被击败。但今日,自己却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来耗尽这支汉军的箭矢。纵使有这个空闲的时间,自己也不可能甘愿用麾下精锐士卒的血肉之躯,去消耗掉汉军的每一支利箭。
回想自己多少年中这一路走来,在单于帐下的地位不断提升,绝非单单凭借的是手下这支劲旅的一腔蛮勇,更是因为每当关键时刻,便总能屡屡想出破敌制胜的妙计,不负单于与麾下部众们的信赖。
而今天,想必又将是见证自己智慧与勇气并重的关键一战!
“或许,正是这般的困境,才更能一展我木朵那的卓越才华!”
默默想到这里,木朵那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天空,同时伸开了双手,似乎像是与上天对话一般,在心中暗暗地祷念着:
“天空中匈奴人的神明与先祖们啊,请你们保佑,此番可以一战而定、大胜而归!凯旋之后,我木朵那定会有上百颗汉军的级,来感谢你们的庇佑。。。”
而短短须臾之后,刚刚默默祷告完毕的木朵那,也终于等来了一名手下的低声汇报:
“启禀右骨都侯大人!一切已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
“好!”
霎时间,木朵那猛地睁开了双眼,又颇为细心地扭头看了下斥候队所在山头,旗语的回答仍然是没有任何的现。看来,山头那侧汉军主力所在的方向上,依然是没有现任何大队人马的迹象。
此刻,木朵那的心头其实多少觉得有些奇怪,照道理,自从自己率军现身后,已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汉军主力怎么说也该得到消息,往这边赶了。可是,斥候队却直到此刻依然没有现周围一带有任何的异动。更令人颇为费解的是,从另外一侧迂回包抄、且对此地地形非常熟悉的左骨都侯脱塔拉所部,按说此刻也该早已抵达了才是。可根据山头斥候队的旗语,在脱塔拉所部理应出现的另一个方向上,也依然是毫无动静。。。
木朵那甚至哭笑不得地有些怀疑:该不会是脱塔拉那家伙和汉军合起伙儿,一起故意拿自己开涮呢吧。。。?
双方都是左也不来、右也不来。但凡有任何一方早早出现,这场恶战早已便分出了胜负,何须死磕到这个地步。。。?!
不过,尽管心中对自诩不凡、狗眼看人低的脱塔拉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凭自己对其的了解与心中的直觉,要说脱塔拉临阵脱逃,恐怕也并非其行事风格,更不可能和汉军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变故,所以耽搁了约定好的会合时间。
如果说,脱塔拉遭遇的正是汉军主力。。。?!
猛然间,木朵那打消了最后的顾虑,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依照现在的形势看,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汉军主力的确遇到了脱塔拉所部!之后,倒霉的脱塔拉便与汉军主力双双卷入了战斗。而靠脱塔拉手下那同样两千多人的兵力,恐怕根本不是汉军主力的对手,一旦受挫,必定转而逃走。但与此同时,也将一向不依不饶、一追到底的汉军主力引了开去。即便后来得到后军粮草被袭的消息,恐怕主力大军也早已在百里之外、难以回援了。如此一来,倒是白白送给了自己这个独成大功的绝好机会!
想到这里,又见汉军虽仍旧守住车阵,但苦战多时、疲态已现,正是动这最后一击的好时机!木朵那也不禁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打算立刻便开始实施已然就绪的那条妙计。。。
而恰在此时,弟弟阿朴扎竟灰头土脸地骑马赶到了木朵那的面前,只见其抹了把额头上溅到的血污,气喘吁吁、一脸羞愧地请求道:
“哥。。。能不能。。。把咱们这最后的三百人亲卫队也交给我?汉军的车阵实在是太难啃了!我手下的人马倒是就快有些顶不住了。。。这次。。。这次我一定能。。。”
谁知,阿朴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木朵那抬起马鞭,示意阿朴扎不要再说了。
看不透兄长想法的阿朴扎不禁心头一紧,以为接下来必定是对自己作战不力的斥责,羞愧得低下头,准备接受一番劈头盖脸的臭骂。
可是,谁知,木朵那却只是笑了笑,和蔼地说道:
“那汉军车阵的确是防守严密、密不透风,我军并无多少经验,贸然强攻、吃亏自然也是意料之中。我亲爱的弟弟啊,你速速换匹战马,为兄已准备好了一条妙计,这就给他们最后决定性的雷霆一击!必可破此车阵!可这,也依然需要我亲爱的弟弟,你来担此重任啊”
“啊。。。?”
愣住了的阿朴扎一时完全没有缓过神来,直到明白过来,兄长依然是打算将这最为重要、也是功劳最大的任务交给自己时,顿时浑身上下是热血沸腾,兴奋不已地激动着喊道:
“哥,你就放心吧!我不累!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看着自己满头大汗、却斗志昂扬的弟弟,木朵那欣慰地点了点头,泯然一笑后,便召集了已准备停当、此前尚未参战的二百名最为凶悍的亲卫勇士,对阿朴扎和这二百精挑细选的虎狼之士,亲自说明了这最后一击的具体战术。。。
“。。。。。狼的子孙,匈奴人中的勇士,你们听明白了吗?!就让汉军的鲜血,去浇灌你们英勇的弯刀!用敌人的级,去祭奠我们匈奴人的天神!用对手的哀嚎,来谱写今日这将被世代传唱的伟大一战吧!”
当木朵那在一番说明、并作出这最终的动员后,两百名体力充沛、如狼似虎的匈奴壮汉,便纷纷势在必得地催动着胯下的健壮坐骑,跟随着一马当先的阿朴扎,恶狠狠地径直扑向了激战之中、正被团团围困的汉军车阵——!
也不知为何,与此前所有的冲锋不同,此番出击的这批匈奴人,并没有出任何的吼声,但是、在一双双自信满满的眼睛中,却似乎不约而同地尽皆喷射着无声的杀戮火焰!
而此刻,率领着最后仅剩的一百名亲卫队,依然立于不远处的木朵那,则用志在必得的眼神,淡淡地扫视着眼前的这片战场,直到目光汇聚到那面汉军阵中刺眼的“耿”字大旗上时,终于停了下来。同时,也默默地低声道:
“这回,我木朵那倒要看看,你到底还有什么诡计可用?!”
【相关知识补充】:
1. 关于队率。是古代军队中低级军官的称呼。作为为一队兵卒的统领,一般负责率领一队不超过五十人的兵卒。大致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排长或连长。
2. 关于文中的右校王李陵。李陵原为西汉名将,“飞将军”李广长孙,史称其善骑射,爱士卒,颇得美名。后奉汉武帝之命出征匈奴,如文中所述,李陵率五千步兵与八万匈奴兵战于浚稽山,连战八天八夜,箭矢耗尽后战败被围,因寡不敌众而被迫投降。投降匈奴后颇得匈奴单于器重,将公主嫁给李陵,被封为右校王,至死再未归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