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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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家吃过一顿饱饭,到下晌姐妹三人离开时,田大姨让方大牛套了牛车,先拉她们姐妹去到镇上,按照方子捡了几副药,然后再回东山村,车上还装了一袋二十斤杂粮面,是粟谷和高梁以及少量麦子混在一起碾碎合成的,田大姨用这种面蒸窝窝头,很好吃,想节省的话也可以煮糊糊,比冯家日常煮的黑面糊糊好得多了
冯家只有七八亩田养那么多人,田大姨家十二亩好田,旱地也有七八亩,两个女儿又都出嫁了,只五口人粮食管够吃还能卖些,今年便是秋收蝗灾无收,光靠夏粮她家也不缺吃的,田大姨对锦绣姐妹说:这袋粮食不用说进门就会被你奶收走,但她好歹得拿这些面煮一两顿好的给你娘吃等以后大姨每年怎么省也能省出你们母女半年粮
锦绣十分感激,心里叹息:田氏有这么好个大姐,怎么就不懂抱大腿咧
来的时候累死累活,回去却有牛车坐,锦玉、锦云两个舒服得直打瞌睡,不过也难为她们,小小年纪夜里就不能睡个囫囵觉,得轮流起来照顾生病的田氏。
锦绣让她们伏在面袋上睡,自己和表弟方大牛闲聊起来。
比起外界消息一概不通的锦玉和锦云,在邻村读过几年私塾,又经常去镇上走动的方大牛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
锦绣这才了解到:这个年代叫大夏,国号康德,皇帝复姓南宫,南宫皇朝已历经二百多年当今在位三十六载,先太子去世多年,刚刚册立了新太子,是战功赫赫的六皇子
锦绣问方大牛:“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方大牛道:“咱们兴福县城衙门那条街有布告,县官亲自出来念给大家听的,普天同庆啊我去我二姐家住了几天,刚好听到了哦,我二姐就是你二表姐,她嫁在县城”
“是这样啊,那县城离咱们这儿远不远”
“不算远,就二十多里路。嗯,离你家是远了点你家到镇上十几里,再往县城去,可不就要三十多里。”
锦绣摸了摸耳朵,东山村到方石镇才十几里么怎么感觉好远,早上她跟着两个妹妹走得累死,总也不到
流木村就在方石镇边上,所以,从流木村到东山村也是十几里,牛车走着走着很快就到了。
牛车进到村里,村道上过往的人看见锦绣姐妹几个坐着牛车回来,都好奇地问一两句,锦绣特意大声说:“我们去大姨家借粮食,这是我方家表弟,送我们回家来了”
村里大婶大嫂们听了,就议论起来:“田氏病得越来越重,听刘婶子说,冯老奶不但不给钱买药,连一口好吃的都不舍得给,那大碴子黑糊糊病人哪里咽得下啊”
“你看看牛车上那袋米粮,还有几副药包,总归是骨肉相连的亲姐妹好啊”
“就是,还得锦绣大姨给了钱才能买到药,唉”
“冯老奶母女几个太厉害了,样样克扣,怪人家田氏不生儿子,秀才老爷都兼给二房了,那二房小梁氏长得妖精似的,把秀才老爷看得死紧,分明就是不想田氏生儿子这样一来,等那三个闺女全部出嫁,这家当还不都是她冯老奶亲生孙子的”
“哎呀,你一说,还真是这样的呢”
“可不就是么”
“那老婆子也太毒了怎么说田氏也替冯家生了三个闺女,一嫁进冯家就辛辛苦苦干活,白天下田,夜里搓麻线,大着肚子也不得闲,生完孩子才几天就下地干活这过的什么日子哟,我可是受不了”
“谁受得了咱们村也就她们冯家这样儿,平白无故搞什么兼祧这是有万贯家财没人继承呢还是怎么地穷得饭吃不饱,净瞎折腾”
村道上石板凹凸不平,牛车得慢慢行走,锦绣把那些议论一句句听进了耳里。
牛车在冯家院门前停下,方大牛扛着面袋进了院子,果不其然,被冯梁氏拦下,皮笑肉不笑地和方大牛说了两句话,就拉着他直接把面袋扛正屋去了。
冯家院落挺大的,中间空地足有一亩多宽,夯实了地面,往常打回来谷物麦子什么的就堆放在那里脱粒。五间正屋和七间东厢房全是泥坯墙盖着黑瓦,是冯老头、冯梁氏和他们所生子女住的,田氏原先跟着冯进也能占住正屋一眼瓦房,后来要迎娶梁氏,那眼房改做洞房,田氏母女就被挤到西厢两间茅草屋里去住。
西厢除了田氏母女的两间茅草屋,过去就是柴草棚,再过去是牲口棚和圈养鸡鸭的地方。
锦玉锦云看到面袋被冯梁氏拦截了去,难过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锦绣安抚地拍拍她们,没有作声,反正那面袋要真扛到西屋,她们也没法弄熟了吃冯梁氏以西屋是茅草屋防走水为由,不准她们随便烧火,连盛水喝的碗都只有两只,锅就更加不会有厨房统一煮饭统一分食物,你赶不上趟那就没得吃晚上的热水嘛,只给半桶,说是家里柴草不多,不准浪费
而那柴草棚里推放的柴木,哪一根不是锦绣姐妹从山上打回来的
冯梁氏在家倒也罢了,她只要走出院门,厨房是要被锁起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粮食有什么用
田大姨给那么多米面,只希望今晚和明天田氏能喝上一口带点粮食味道的糊糊
冯老爷子坐在正屋堂上,看见方大牛扛着面袋进来,就和他客气了两句,并让小女儿柳花给方大牛倒茶,方大牛接下却没喝,端着出门给了锦云,锦云在大姨家吃窝窝头的时候啃多了咸萝卜干,一路上直喊渴。
在自己家里喝到表哥端来的茶水,锦云就算年纪小也觉得怪怪的,被锦玉瞪了两眼,她还是把茶喝光了实在是渴嘛
方大牛又走到西屋门口朝里边喊了两声二姨,田氏躺炕床上迷迷糊糊哪里应答得他锦绣姐妹只说屋里暗,不用他进去探看。
把方大牛送出院门,锦绣叮嘱他路上慢点儿,姐妹仨看他赶着牛车转过拐角才回屋。
晚上,冯梁氏果然拿那杂粮面蒸了窝窝头,煮了一大锅灰白色的糊糊,院子里飘散着麦香,冯枣花的两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八岁闺女挤在厨房门口,冯梁氏纵容外孙,没开饭就让每人抓了个窝窝头香香喷喷地啃着。
生病的田氏不能上桌,分得小半碗面糊糊和一个窝窝头,冯梁氏说病人胃口不开,盛多了又吃不完糟蹋粮食。
锦绣也不能上桌,她擅自退婚不上花轿,张家来闹,冯梁氏被迫退还十五两银子聘金,冯桃花就巴望着那笔银子置办多些嫁妆,冯柳花想分点银子买新衣裳穿,冯枣花自然也想有点好处冯锦绣的任性执拗让母女几个梦想破灭,她们把冯锦绣恨得要命,哪里容得她在跟前碍眼
也给她一碗糊糊一个窝窝头自回屋去吃。
锦绣倒是乐意得很:才懒得跟他们一窝蛇鼠共桌吃饭,她还嫌他们倒胃口呢
中午在大姨家吃得太饱,锦绣便放下自己的饭,先去喂田氏。
田氏大多时候都在沉睡,醒也只醒一小会,醒来就哭泣,喊着:“锦绣锦绣我的儿啊”
锦玉和锦云只当娘是担心大姐被爷奶赶出门,因为爷奶说那句话的时候娘清醒着,当时就想翻身下床爬过去求爷奶饶过大姐。
锦绣心里却惴惴:莫不是母女连心,田氏感应到她的长女其实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叫了几声娘,田氏才睁开眼睛,锦绣就把她后背垫高些,然后一口一口喂她喝糊糊,半碗糊糊只喝了一小半,问她要不要嚼两口窝窝头,田氏摇头。
锦绣就说:“娘,你得多吃些垫垫肚子,一会要喝药的。”
田氏喝了几口热面糊糊,人也清醒些,弱弱问道:“哪来的药是你爹”
锦绣看着田氏眼里闪出几点希望的光芒,毫不留情地就给她浇灭了:
“不是爹我们姐妹三人去找爹的时候,爹正和婶娘吃早饭,婶娘见了我们就不高兴,爹把我们骂了一顿赶出门,连口吃的都不肯给,更别说钱了我们实在没法子,才去找大姨,是大姨给了钱买药,还让大牛送我们回家,又送给家里一大袋米面,娘你吃的糊糊就是大姨给的好吃不”
田氏轻轻点一下头,眼神果然暗淡下去,她能干的时候是个要强的,现在弱了,也免不了女人爱哭的毛病,此时眼泪溢出眼眶,呜咽道:
“你爹,太狠心了我这么多年,像男人一样支撑家里,就盼他有出息他不看我,也该顾念你们,你们,是他的亲骨肉啊他赶你们走呜呜呜我的儿啊”
锦绣拍抚着田氏,不一会儿,锦云也吃饱回来了,锦玉还留在厨房洗碗刷锅。
田氏拉着女儿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些大姨家情况,锦玉端着药碗进来,叫锦云去厨房把半桶舀好的热水提回来,等田氏喝完药,姐妹合力用热水替她擦拭了身子,服侍她躺下歇息。
此时是九月,天气还不算凉,姐妹三人打了冷水洗澡,又在井台边把衣裳洗了才睡觉。
她们母女的衣裳得头晚洗,因为明天早起又要洗一大堆衣裳,那都是正屋和东屋里抱出来的,这些事一般都是锦玉和锦云在干,听说以前的锦绣也不干的,身为长女,其实锦绣小的时候曾得冯进疼爱,还教她识字、算术,所以锦绣自来都有那么点傲气。
只可惜,男女之情会变,父爱也会变冯进和小梁氏勾搭上之后立刻弃了糟糠原配,连三个女儿都不爱了
冯进替锦绣订的娃娃亲,当年与方石镇上一位张姓同窗乘兴所为,听说那位张父倒是个明礼仪循规蹈矩的,他十八岁的儿子张瑞文却风流多情,考取得童生在县学里读书,得同窗赠送一名婢女,也不禀明父母就把那婢女收为通房,这还不算,竟让那婢女怀了孕
而那婢女也是个嚣张的,在张、冯成亲之日,使银子让人送信给冯锦绣,把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存在透露出来,锦绣得了这个信,立马跑去找新郎对质,张瑞文竟然当场承认,锦绣气得说不出话,哪里还肯上花轿也做了件让张瑞文脸面尽失的事撕盖头、摔喜服,宣布退婚
又有冯梁氏和她女儿们跳出来插一脚,最后新娘血流满地,新郎抬着空花轿回家,好好一个吉日弄得惨烈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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