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一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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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陆渊从廊下家出来往贞顺门上去, 此刻宫里全都是他的人, 皇上卧床不起, 横竖就是今晚的事,大伙都在乾清宫里, 没人有闲心到这冷宫里来。
景福宫外,孙启寿带着七八个心腹站在殿外, 看见陆渊连忙上前道:“督主……”
他扯了下嘴角, “里头什么情况?”
“果然不出您所料,和嫔一听圣躬微恙, 非吵着要出去,奴才怕出事情, 就都叫出来了。”
陆渊听罢,提着曳撒迈进大殿里, 前脚刚迈进去,一个青花瓷瓶就砸在脚边, 满地碎得玻璃渣子,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和嫔站在龙凤落地罩旁的灯台下,手里还拿着瓷瓶, 高高的举着,满脸泪水枯容, 望见门槛子上的陆渊, 愣怔怔放下手里的瓷瓶, 砰地一声碎落在地。
陆渊轻笑, 皂靴踏在瓷渣子上,好声好气儿缓声道:“娘娘得要注意身子,这肚子里怀的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这要是万一摔着碰着,咱家可担待不起。”
和嫔泄了一肚子气,眼皮哭得红,三步并两步上前,厉声质问道:“厂公既然知道其中利害,为何不让本宫上乾清宫去侍候皇上,眼下皇上病恙,你们竟然敢软禁本宫,真是活腻了狗命!”
他听了不以为意,哦了一声道:“娘娘和陛下果真是情深义重,估摸着再有两个时辰,陛下就该归西了,娘娘既然如此割舍不下,那臣就做回好人,送您一程?”
和嫔闻言一震,“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也是替娘娘着想,横竖陛下晏驾得要人陪葬,陛下生前还在臣跟前说起娘娘呢,想必也放不下您,不如您就带着皇嗣一块下去陪驾吧。”
和嫔吓得顿时捂住肚子,生生朝后退了两步,眼前的这位,虽然没见过面,可手段和狠厉是出了名的,她有些脚软,宫里头知道她有孕的人只有太后,可太后对她的心思一直是半信半疑,更何况这会人全都聚集在乾清宫,她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眼下落在他的手上,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收敛了气性儿,定了定心道:“本宫一直以为厂公是个聪明人,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相信厂公比谁都懂,眼下这个节骨眼儿,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只有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你若是能帮咱们娘俩一把,将来皇子登极大宝,要钱财要权势,本宫尽可以满足你。”
她心里此刻惶恐不定,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到底要的是什么?
陆渊听了仰头笑,可随即之下代替却是肃杀之气,三两步上前,猛地掐住她的脖颈,阴郁愤怒道:“知道娘娘错在那儿了么?”
和嫔顿时脸上没了血色,双目瞪圆了惊骇摇头,抬手奋力拍打着他的手。
“娘娘千不该万不该动咱家的人!哕鸾宫的枯井里头,怎么?娘娘贵人多忘事,还要咱家来提醒你么?”
和嫔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咔嚓一声,美人的眼睛彻底闭上了,可脸上的惊容还未褪去,似乎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孙启寿站在身后简直要打起摆子来,畏畏缩缩上前颤道:“督主,这……这”
抬手在曳撒上擦了擦手,带起狠厉的眉梢,哼笑道:“和嫔娘娘惦记陛下圣躬,与陛下情深一片,悲痛不已怕陛下仙途寂寥,就先下去陪王伴驾了,此情此心实在令人唏嘘!上乾清宫报上去,封个贵妃谥号,尸身也甭验了,直接收拾收拾就装棺吧。”
说着抬脚踏过尸身往门上去,迈至门槛停下来,吩咐道:“这里就交给孙少监了,该怎么做心里自当有数,咱家还得上乾清宫去瞧瞧,估摸着陛下也该追上和嫔娘娘了。”
满室狼藉,和嫔狰狞的惨容有些瘆人,倒下去玻璃渣子划破了脸,满脸血肉模糊辨不清,孙启寿吸了口气,摆手吩咐着,“督主的话大伙都听明白了?”
众人缄默不言,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孙启寿不耐烦甩手道:“听明白就赶紧着手去办!一个个挂着脑袋等着挨砍呐!”
话一出,众人都行动起来。
消息传到仁寿宫,大行皇帝于二更天晏驾,举国悲痛,哀哭震天。
青榕踉踉跄跄跑至内殿,惶恐跪在地上哭喊道:“娘娘,皇上……驾崩了!”
太后站在窗前,听外头落雨的声音,一夜无眠,纵然早知道会生这样的事,可真正听到还是觉得很伤心,整颗心像是突然空了一块,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无论他多么昏庸无能,可他到底还是她的亲儿子。
白人送黑人的痛,一瞬间让人老了数十岁。
“娘娘,景福宫传来,和嫔娘娘升天了。”外头小太监进来通报。
太后一动不动,依旧怔怔望着窗外,似乎在想些什么,良久终于嗤笑道:“该来的总要来,不怪旁人,是老天要灭我大郢,是老天灭我大郢!!”
说完身子猛地向前倾,一口鲜血呕出来,直直地掼了下去。众人惊恐围上去,再没了意识。
乾清宫里乱做一团,皇帝被抬往奉先殿停灵,陆渊是宫里的司礼监掌印,这些事情就落到他的头上了,帝王丧礼自有一套规制。
礼部议定,京官皆穿素服,戴乌纱帽,束黑角带,到内府听遗诏。可大行皇帝一直临到半夜也未睁眼,更不要提什么遗诏了,众阁老心中虽然心知肚明,但先皇无遗诏又无子嗣,这样的消息若是传至民间,各地起义动乱必定此起彼伏,对大郢根基实在是不妥。
眼下宫中最大的事宜就是大行皇帝的丧礼,尸身要在奉先殿停灵二十七日,礼部拟的殉葬人数是四十六人,正好凑个双数。按照规定,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和功臣之女不在其列,其余的都要充作朝天女,就连郑贵妃也不能幸免。
柔仪殿里惊魂未定,郑则盈一遍一遍朝外头焦急望着,“陆掌印来了没?”
小太监焦急道:“娘娘,已经去请了,眼下奉先殿那头忙得焦头烂额的,掌印兴许是脱不开手。”
“再给本宫去请!他要是不来,本宫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是,是,奴才这就去请!”
小太监刚退身出去,还未转身就望见陆渊风风火火朝这边来,小太监欣喜道:“娘娘,陆掌印来了!”
郑则盈信步出去,焦急道:“你来了。”
迈进门槛里,摘下披风毡帽,口吐白雾道:“娘娘找臣是有要事么?”
他明知故问,皇帝死的仓促,她没料到还有殉葬一招,如今已然刀架脖子,她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拉住他进屋道:“我不要殉葬。”
他自顾自的坐在椅圈里,翘起兰花指捏杯盖,抿了一口幽幽道:“如今后妃人数礼部已经拟定,四十有二,娘娘这么的可叫臣为难啊。”
她脸色一变,“陆厂公这是何意?要过河拆桥么!”
“臣只是提醒娘娘一句,大行皇帝的尸身此刻还在奉先殿躺着呢,要是派个别的太医再验验,兴许还能再验出什么来,到时候,娘娘别说殉葬了,怕是连个尸身都保不住。”
郑则盈疾步上前,拉扯住他,恨道:“当初下药的事儿是你叫我做的!如今替你除去了敌人,你竟反过来要害我!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郑则盈替你拉来的,九年的相伴,竟换得你这样的下场,哼,这宫里还有什么你办不成的?要什么你就说吧,我只要出宫!”
陆渊听了无所动容,撑起身道:“娘娘果然聪明,昨儿个夜里就处死一名乾清宫先帝宠幸的宫女,正好能将娘娘换下来,以后就到宫外守灵吧,这太庙离皇宫有几程子路,天高皇帝远的,娘娘就算半道上突然得个什么病,或者是不见了,想必也没人会追究。只是……娘娘夜里陪在大行皇帝边儿上,就没听见先帝说将皇位传给谁么?”
郑则盈一怔,抬眼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臣要娘娘传先帝口谕,将皇位传给燕王。”
她听了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下来,长长叹息着,“陆渊啊陆渊,你当真是为了那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么!要燕王登基?哈哈哈哈——你将绣好的嫁衣拱手让人,你道燕王一旦坐上了那个位子,你还有命活么?”
陆渊一哂,嗤笑道:“这就不劳娘娘操心了,娘娘还是收拾收拾细软,准备上路吧,帝陵里阴潮,比不得柔仪殿里奢华,样样都要打点,臣得娘娘提携一场,您放心,等出了宫臣会替您打点好一切。”
郑则盈望着躬身在她面前的人,从前他会替她描唇,画眉,陪着她在柔仪殿里逗鸟下棋。她记得有回夜里撑不下去的时候,是他陪在她榻前,曾经对她那样俯帖耳的一个人,如今也会对她恶语相向。
她一直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对待人和事向来毫不留情,她知道和嫔是他昨夜亲手杀死的,他登上了这个位子,杀的人还少么?得罪了他,也许过两天入殓收棺的就该是自己了吧。
只是这样一个心狠的人,居然也有为一人不惜放弃一切的时候,也许不在他的心尖上,就什么都可弃了吧。
闭上双眼,泪水划过脸颊,只觉心痛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