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他人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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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太医见贵妃提出了方法,虽然没有什么依据, 可眼下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只好默不作声掩头等圣意。
“云锦, 今儿你就留在仁寿宫,母后要是醒来就差人叫朕。”司马翊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太后, 忧愁道。
云锦跪在脚踏上,拉着太后的手, 泪眼婆娑道好。
众人出了仁寿宫, 此刻已是深夜,不知是天冷, 还是下了雪的缘故,殿内冷清清的, 云锦脱了皂靴上榻,双手紧紧环住太后的腰, 将头紧紧埋在她的怀里。
她记得上回和娘睡觉似乎还是四岁那年,那天下大雨, 天打闪子震的擂鼓响,宝华殿后罩房上被雷闪子劈开了一道缝,她吓得跑到未央宫里, 和娘睡了整整半个月;还有一回,未央宫门口有一颗百年老松树, 她爬上去掉下来磕破了头, 躺了整整两天, 娘就守在床边, 抱着她哭了整整两天。
她一直知道,娘一直在她身后,不管到哪里,娘都会是最爱她的那个人。
“娘,你起来看看锦儿好不好?”她窝在她怀里,乌泱泱的掉眼泪,“娘,你不是最疼锦儿的么?你走了,叫锦儿怎么办?”
她恨自己没用,以前总惹娘生气,总觉得闯了天大的篓子都有人替她收拾,可她现在只觉无依无靠,她是大郢的长公主,尊贵无上,可没了娘就什么都不是。
好好的生辰过成了这样,她本来想同娘说燕王的事,可如今这样,叫她怎么开口。
云锦抱着太后一直在讲小时候的趣事,青榕心里着急,一直在殿外守着不敢离开,只听得殿内的声音一直到四更天才歇下,后半夜怕吵着人,就悄悄地把殿里的灯熄了。
也不知到底起没起作用,人到后半夜倒是醒了,瞧见云锦在身边,心里歇了一口气,再怎么说,女儿总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看见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估摸着没少替她担心,心里不忍,抬手抚了抚脸盘,叹道:“傻丫头,哭什么呢?娘又不是腿一伸就撒手撂西了,留着你和翊儿,娘怎么舍得呢?”
云锦浑身一震,忙睁开眼,迷迷糊糊叫娘,伸手抱在她怀里,“娘醒了?”
太后欣慰一笑,摸了摸她的丝,“吵醒你了?天还早,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呢,今晚就陪在娘这儿睡。”
环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嗫喏道:“娘,你今日差点吓死锦儿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上了年纪经不得折腾,但好歹还是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来,歪头道:“娘记得,你说你晚上要求我件事,想要什么?娘今天就满足你。”
她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睡眼惺忪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她如果说了,娘会答应她么?还是直接告诉娘她有了身孕,心里擂鼓似的震起来,越害怕越不敢开口。
太后见她不对劲,担忧问道:“锦儿,怎么了?”
她咬了下唇,嗫喏道:“娘,我不想嫁到戎狄去。”
“……娘知道,你自小从没离开过郢都,你是娘的亲女儿,娘也舍不得。可娘还是这大郢的太后,你皇兄是这大郢的皇帝,你与生俱来这样的使命,你要知道,倘若有一天……这国没了,你再无苟且之命存活于世。锦儿,娘从未对你说过这些,从前只觉得你小,不过十四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可母后十四五那时,就已经是先帝的皇后了。”
她哭的难以自持,这样的大道理从前听过无数次,可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知是多么难。
一夜之间,她像是忽然就长大了。想起陆渊说过的那些话,她忽然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同娘亲说,是嫁到戎狄,还是抛弃一切随良卿一起走?她没了主意。
嗫嚅了下,终究是没能说得出口,娘才从鬼门关回来,如今说这些,她不知道会生什么。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丝触上眼梢只觉痒痒的,瓮声道:“娘,明儿花朝节的抓阄我不想出去,您别把我安排在里头了。”
太后一顿,大郢二十四有赏花朝的习俗,说是赏花,可腊月里哪里来的花,不过是赏腊梅花罢了,大郢人家家门口种腊梅,二十四这天,全城的未婚男女可以配成一对,一同剪腊梅枝插在门上,谁家门口的腊梅枝到了二十五依旧旺盛,便可以配凑成一对,由媒人上门提亲。若是不满意的,直接趁夜里将腊梅枝换成彩灯一副,谓之压惊。
民间有这样的习俗,宫里倒简便多了,往年二十三正好是太后的生辰,因此这差事基本上是由太后做主。太后到时会把京中所有官宦人家的公子女儿的名字写在纸上,到了二十四依次分,然后配成一对,一同上市集赏花。
这里头其实也有点猫腻,配凑也不是真的就随意抓阄,事先都有准备。就臂如,权势较大的太师公子,断然不会配给太傅的女儿,这一张一弛都有它运行的定数,但能不能就此作数,也不是太后就定了的,最终也还是要看两家人的意思。
“这样也罢,我还正苦恼把你和谁配成一对呢,明儿就留在仁寿宫陪哀家罢。”
她忽然想起来,抬头问她,“娘,明儿燕王也在名单中么?”
太后想了一下,“本来还以为他要二十八|九才能抵京,如今早来了就写在里面,我自有用意。”
“娘要把他和卫辞配在一块儿么?”
娘有意将卫辞许给燕王的事人尽皆知,可燕王那头到底是什么心思尚不明确,而陆渊又要她主动提出下嫁燕王,这里头的猫腻着实令人费解。
太后叹了一口气,歪头看向直棂窗外天黑潺潺,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你睡吧,明儿再说。”
——
垂拱门外,夜深无人。
“燕王留步。”
燕惟如听见声音顿住步子,回头看见来人,拱手笑道:“原来是厂公,建安匆匆一别已有数月,不知厂公可还好?”
好不好心里自有数,陆玑撇嘴笑了笑,提起曳撒下丹墀,“此刻无人,咱家就不和殿下绕弯子了,今日一事多亏殿下相助,还未来得及道谢。”
捉狐妖的法师是刘鸿沧,燕惟如到德州之时便与陆渊通信过,欲合力除去王直,助他夺回东厂的大权,谁知半路上竟杀出个双生子,他有种替他人做嫁衣的意味。
“厂公言重了,当日在建安达成的约定,不知还可作数?”燕惟如眯眼看眼前人,他知道来人不是陆渊,当时在大殿里,他亲眼看见两人在廊柱后对调,兄弟俩合唱一出双簧,他真不知到底该信谁?
陆玑不比陆渊,十三岁便进宫做了太监,人情冷暖看的比谁都透彻,报仇的心思要比陆渊大得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论手段的狠毒,陆渊终究是没有他狠。
陆玑广袖一拂,垂道:“自然作数。皇帝那头我已派人在膳食里一点一点做手脚了,不出正月,自然暴毙。不过,”他顿了一下,“长公主那头怕是不能如愿了,殿下既要由头,谁都一样,太后既然有意撮合您和卫辞公主,不如殿下就驴下坡,将事情应承下来,到时候起事,也是一样的。”
临时反悔,他并不感意外,来人既是陆玑么,自然不会考虑到卫辞的处境。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转头道:“是么?那陆督主可曾愿意?”
陆玑神色一凛,自然知晓他口中的陆督主指的是谁,陆渊半道上变卦,要和莲卫辞远走高飞,他岂能如愿?
“只要殿下能成事即可,其余的就不劳您费心了。”说完便要踏步离开。
望着隐入甬道的背影,燕惟如愣怔了许久,娶卫辞?他似乎没有这个念头,当初要决定娶司马云锦也是为了日后好成事,他心中只有大业,没有其他的心思。
若说要换成卫辞,他又何必等到今日,早在太后提出之时就应承下来,道理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这其间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利用她的念头。
“爷,贞顺门那头要下钥了,咱们得要赶紧出去了。”荣平在身后弓腰道。
燕惟如抬脚迈过门槛,偏头朝着西边宫道上喃喃道:“东五所最里头,是景福宫罢。”
荣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知晓他心里所想,景福宫里住着和嫔,约摸着有大半年没见天了,久到连人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爷,您要过去么?”
“不过去了,毕竟是内宫,太引人注目。那头就先放着,不到万不得已,终究是条下下策。”
“怕只怕瞒也瞒不住,太后那头心里是有数的,爷得早作决定,等来年开春生下了,这才是真真的为他人做嫁衣。”
他冷哼一声,随即踏出了贞顺门,一面走一面道:“那也要他有命穿嫁衣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