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尼苏达州,赫明福德县,19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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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半小时,索伦森先生把车驶上一条窄窄的泥路,四溅的尘土扑上风挡玻璃和侧窗。我们又经过田野和光秃秃的白桦林,越过一座破旧不堪的廊桥,桥下是幽暗的小溪,水面还有片片浮冰。卡车驶上一条崎岖不平的泥路,两侧都是松树。索伦森先生手里拿着张卡片,看上去像是路线图。他减速停下车,张望着身后的小桥,又隔着灰蒙蒙的风挡玻璃远眺前方的树丛。“见鬼了,连个路标都没有。”他小声抱怨着,脚踩着踏板,一点点地往前挪。
我指指窗外:那里有根棍子系了块褪色的红布,还有个杂草丛生的地方,看上去像条车道。
“一定是这里了。”他说。
卡车驶下车道,茂密的树杈从车身两侧剐过。开了大约五十码,前方出现了一栋小木屋(更确切地说,是间小棚子),没有漆过,塌陷的前廊里堆满了垃圾。屋子门口有块没长草的空地,一个幼童正在一条黑狗身上爬,黑狗的毛乱蓬蓬的。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在用棍子捅泥土,他的头短得厉害,瘦骨嶙峋地像个干瘪的小老头。天气这么冷,两个小孩却都光着脚。
索伦森先生把车停在这块小小的空地上,尽量离两个小孩远一些。他走出卡车,我也下了车。
“你好啊,孩子。”他说。
男孩瞪眼望着他,没有接话。
“你妈妈在家吗?”
“你是谁?”男孩说。
索伦森先生笑了:“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你会添个新姐姐?”
“没有。”
“好吧,她应该在等我们,快去告诉她我们到了。”
男孩用木棍捅捅泥地:“她在睡觉,我才不去吵她呢。”
“去叫她起来,说不定她忘了我们要来。”
男孩用棍子在泥地上画了个圈。
“告诉她,是儿童援助协会的索伦森先生来了。”
他摇摇头:“我可不想挨鞭子。”
“她不会打你的,孩子!你妈妈知道我来一定会很开心。”
这小孩肯定是不会去了。索伦森先生搓搓手,示意我跟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上嘎吱作响的台阶,向门廊走去。我看得出,他挺担心屋里会是什么情形,我也一样。
他大声敲了敲门,谁知房门一推就开了,门把手所在的位置是个洞。他踏进了一片黑暗中,带着我往前走。
起居室里空荡荡的,闻上去像个洞穴。地上铺着粗木板,有些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地板下的地面。屋里有三扇脏兮兮的窗户,其中一扇的右上角裂了个参差不齐的大洞,另一扇上布满了裂纹。两把布面椅积满灰尘,填料从裂开的缝隙中冒了出来,布面椅与一张磨破的金色沙中间摆着一个木箱。最左边是条漆黑的走廊,正前方敞开的门后则是一间厨房。
“格罗特太太?有人吗?”索伦森先生抬起头,却没有人答话,“我可不会去卧室找她,绝对不会。”索伦森先生嘟囔道,“格罗特太太?”他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大厅里出现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身穿脏兮兮的粉色裙子。
“嘿,你好啊,小姑娘!”索伦森先生蹲下说道,“你妈妈在吗?”
“我们在睡觉觉。”
“你哥哥告诉我了。她还在睡吗?”
这时走廊里传来一个刺耳的嗓音,把索伦森先生和我吓了一跳:“你们想干吗?”
索伦森先生慢吞吞地站起身。黑暗中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有着棕色长,双眼浮肿,嘴唇干裂,身上的睡衣非常薄,我能透过睡衣看见黑色的乳晕。
小丫头像只猫咪般悄悄溜了过去,抱住女人的腿。
“我是儿童援助协会的切斯特·索伦森,您一定是格罗特夫人吧。很抱歉打扰您,但他们告诉我,您知道我要过来。您是想要个女孩,对吧?”
那女人揉揉眼睛:“今天是星期几?”
“今天是星期五,四月四号,女士。”
她咳嗽一声,又弯下腰,掩住嘴咳起来。
“您要坐下吗?”索伦森先生走过去,搀着她的手肘,扶她坐上椅子,“嗯,格罗特先生在家吗?”
那女人摇摇头。
“他快回来了吗?”
她耸耸肩膀。
“那他几点钟下班?”索伦森先生追问道。
“他不上班,饲料店的工作上个星期就不干了。”她环顾四周,仿佛在找什么。她说:“过来,梅布尔。”小女孩悄无声息地溜过去,眼睛一直盯在我们身上。“去看看小杰拉德是不是还好。哈罗德又去哪里了?”女人说。
“是门口那个男孩吗?”索伦森先生问道。
“他在照看宝宝吗?我叫他看着的。”
“他们两个都在外面。”他说。尽管他的语气不露声色,但我能听出索伦森先生并不赞同。
格罗特夫人咬着嘴唇。她还没有跟我搭过话,甚至连望也没有望我一眼。“我只是太累了。”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是的,我想一定是这样,女士。”索伦森先生明显急着离开,“我猜这就是为什么您想要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她叫多萝西,资料上写明了她有照看小孩的经验,应该能帮上您的忙。”
她心烦意乱地点点头。“他们睡觉的时候我才能睡,”她喃喃说道,“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休息一会儿。”
“必定如此。”
格罗特夫人伸出双手掩住面孔,接着把乱糟糟的长拨到耳后,朝我扬起下颌:“这就是那个女孩?”
“是的,夫人。她名叫多萝西,即将成为您家的一分子,由您照顾,同时也会给您帮忙。”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眼神却一片空洞:“多大年纪?”
“九岁。”
“我的孩子够多了,我需要一个帮手。”
“这也是其中一方面。”索伦森先生说,“您为多萝西提供食宿,确保她能上学,而她负责做家务琐事作为回报。”他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和一张纸,戴上眼镜,歪歪头望着纸条,“四英里外有所学校,离这儿四分之三英里的地方有条驿道,她可以在那儿搭车去上学。”他摘下眼镜,“按规定,多萝西必须上学。格罗特夫人,您同意遵守吗?”
她叠起了双臂。有那么一会儿,看上去她似乎要开口拒绝。也许,我终于不用待在这里了!
这时吱呀一声,前门开了。我们转过身,望见一个满头黑的瘦高个男人。他穿着格纹衬衣,挽起了衣袖,配着脏兮兮的工装裤。“小姑娘会去上学的。不管她想不想去,我保证。”
索伦森先生大步流星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您一定是杰拉德·格罗特。我是切斯特·索伦森,这是多萝西。”
“很高兴见到你。”格罗特先生握紧索伦森先生的手,遥遥地冲我点点头,“她会没事的。”
“那太好了。”索伦森先生显然如释重负,“那我们把手续办一下。”
有些文件需要签署,不过不多。几分钟后,索伦森先生就把我的行李从车里取出来,然后开车离开了。我透过裂了缝的前窗玻璃远眺着他的背影,小宝宝内蒂在我背上呜咽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