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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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鹰汗国的使团一进城就跟蒙兀使团干了一架,坐实了北方马背民族的剽悍与野蛮,但是等到使节范文同上殿,向皇帝道贺,那场面就与蒙兀使节天差地远。
他念的贺文是由他草拟,安七变润色,骈四俪六,花团锦簇,一句一典故,字字有讲究,别说只认得几个常用字的武将,便是文官清流中那些准备挑刺的才子大儒,也只能在心里默默赞叹。
范文同对这篇文章非常喜欢,一路上看过多次,可谓倒背如流,此时站在金殿上,犹如行云流水,抑扬顿挫,颇有节奏,让人仿佛看到香花满地,月华生光,如饮仙酿,飘飘欲仙。
整篇贺文用了无数典故,字字珠玑,祝大燕国皇帝龙凤呈祥、早生贵子、江山永固、万世流芳,全是善颂善祷,少年皇帝听懂了一大半,心里也是颇为欢喜。前来道贺的周边各国使团有很多,要论文采,比起大燕国的臣子差远了,可这神鹰汗国却是颇有能人,一篇贺文都能写得如此出彩,令人叹为观止。
范文同念完贺词,呈递上长长的礼单,由司礼太监读出来。神鹰汗国送上的都是各类珍贵宝石、黄金雕像以及雪莲、灵芝等名贵药材,还有一些活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宝马金鞍、各色香料,林林总总,价值连城。
皇帝龙颜大悦,对范文同大加赞扬,并指示各有司主官,厚厚回礼,以报两国“如兄弟般的情义”。有关使团打架一事,他完全没提,仿佛从没生过一样。本来准备上奏谴责的御史们对皇帝的态度已经明白,便收起了奏折,没去扫皇上的兴致。
因为皇上大婚之期早就过了,所以使团在这儿没待多久,半个月后便带着大批丝绸纱缎、精细瓷器、稻麦良种、果树幼苗、启蒙书册、文房四宝等北上回国。蒙兀使团比他们先走,临行前礼貌地进宫告辞,不再有什么嚣张的举动,颇有点儿灰溜溜的意思。
外来的各国各族使团都离开后,便是重阳佳节。文人相约出外登高望远,吟诗抒怀,武将带着亲随深入大青山里打猎,比试个人武艺和下属战力,一些王侯公卿家的夫人在府里召开赏菊会,广帖子,邀请闺密或夫君同僚亲信的家眷参加。城里到处都是盛开的菊花,酒家推出菊花酒,点心铺子做重阳糕,饭馆的窗台上也摆放着廉价的淡黄野菊,渲染出几分节日气氛。
皇上也要过节,在宫里奉太后登万寿山,游太清池。勇毅亲王妃与老王妃、安王与安王妃、几位国公与夫人、辅赵昶及其夫人、国子监祭酒与翰林院掌院学士都奉旨进宫,男子陪着皇上焚香祭天、登高望远、吟诗作赋,女子陪着圣母皇太后、皇后与妃嫔们游太清池、赏花听曲。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百姓们高兴,纳税时用不着典当家产或卖儿卖女,歌颂天子英明之声不绝于耳,皇帝志得意满,大臣们也都轻松愉悦,一整日君臣相得,诗词唱和,其乐融融。
无双身为勇毅亲王妃,也是身份最高的外命妇,本来肯定是要进宫的,但是她已怀孕将近六个月,老王妃实在不愿她在宫里出什么意外,皇甫潇也是一样,便提前向皇帝为自己的王妃告了假,让无双在家休养,不必去宫里奔波劳累。
皇帝略微知道一些太后和皇后的小心思,但是并不认同。让勇毅亲王绝嗣,这不太可能,便是折腾得王妃小产,养好了身子难道就不能生了?再说,即便王妃不能生,皇甫潇贵为亲王,身边的女人不少,总有能生的,譬如年初传出喜讯的陈孺人,虽说嫡庶有别,但是为了爵位传承,多的是计策可行,譬如使个障眼法,说是王妃怀孕,等到别的女人生下王爷的儿子,便留子去母,再将儿子抱到王妃膝下,当亲生子抚养,只要将知情人全都杀光,只有王爷王妃心里明白,自然这个孩子也就是嫡出正统。皇甫潇正当少壮,又不是除掉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以后就再也没能力生了。所以,后宫中人的那点儿小心思都是没意思的事,纯属妇人见识。王妃身怀六甲,若真在宫里有个什么意外,皇甫潇嘴上不说,心里定是怒意滔天,若是弄出什么事来,反而不美,还不如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给个恩典,也可使君臣之间更加和睦。
重阳这天,皇甫潇一早便起身,侍奉着老王妃进宫过节。其余侧妃、夫人、孺人也都分别接到了来自不同府邸的请帖,请示无双同意后,便喜气洋洋地各自装扮好,出门去参加形形色色的赏花会。
每个主子身边都跟着一大群人,护卫、随从、马夫、小厮、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前往目的地,出门时都喧哗不已,一路上引人注目。即便是王府中一个位分不算高的孺人,出门后都是威风八面,身份高贵,人人上赶着奉承。她们也只有在王府之外可以高傲地摆架子,享受别人的尊崇,所以王府里的女人都期待出去赴会,个个喜笑颜开,一早便来无双殿行礼。
无双待她们也很温和,笑着说:“快去吧,都好好玩,晚上也不用来我这儿请安了。”
众人答应着,陆续离开。王府里很快就清静下来。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无双殿庭院中的那些名品菊花,桃花春水、唐宇傲师、凤凰振羽、鹤舞祥云、润颜含笑、秋艳、帅旗、墨荷、听琴、十丈珠帘、绿衣红裳、宝山远火、枫叶芦花、绿牡丹、一品黄,等等,每一株都极难培育,价值万金,王府的几个老花匠耗费无数心血,才有了一些成果,但是还有很多名种是从外面采购回来,现在大部分都放在无双这边,供她赏玩,连老王妃那里都没几株。老人家心系孙儿,希望儿媳妇天天都过得快活,身边全是美丽的花啊树啊,半点儿心烦的事物都看不到,生下的孙子也就会健健康康,她这个做祖母的少看几朵花,根本就不算什么。
无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形态各异的菊花,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对每朵花都看了半晌,这才开开心心地去湖边坐着。
湖上今天也很热闹,各式各样的画舫来来往往,不时传来丝竹声和歌声,很是悠扬动听。无双看了一会儿湖中热闹的景象,便有些无聊地倚在榻上,对赵妈妈说:“真是气闷啊。”
赵妈妈仍是习惯性地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做针线活,这次缝的是婴儿用的肚兜。听到无双的抱怨,她头也不抬,一边飞针走线一边笑道:“再有四个月,小世子就出来了,那时王妃便可以好好玩玩,现下多养养精神,将来生个漂漂亮亮的小王爷,岂不是好?”
这种安慰的话无双已经听过无数遍,再也没有了刚听到时的兴奋。她懒洋洋地喝了口茶,想着府里还有什么可去的好玩的地方,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其实她对巨大的王府还真不是很熟悉,王府官属们处理公务的官署她没去过,那些有位分的女人居住的院子她更是从未踏足过,最熟的地方除了无双殿就只有萱草堂,还有就是府里的几个花园以及湖边小径。
无双想着成亲以后在府里的活动区域,不禁大为不满:“我好像很久没去看我的宝贝赤兔了。”
赵妈妈顿时警惕地抬起头来:“王妃千万去不得,马儿烈性,万一冲撞了,那可怎么办?”
无双叹了口气:“赤兔这么乖,怎么可能冲撞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妈妈仍是非常警觉,“赤兔当然与您十分亲近,不可能冲撞,但是就怕有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弄出什么异常的响动来,赤兔受了惊吓,不小心碰到您或者踢到您,那可就麻烦了。”
“这倒也是。”无双叹息,“明明亲王府金尊玉贵,咱们王爷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在自家王府中还要小心翼翼,真让人觉得有点儿憋屈。”
赵妈妈四处看了看,见只有乌兰、宝音两个大丫鬟在附近,这才轻声道:“正因为王爷的地位无比尊贵,才让有些人提心吊胆,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王妃乃是金枝玉叶,怎么能跟那些人比?他们可以不要性命,王妃可是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便是一根头丝儿都比他们的命金贵。”
无双笑着点头。她也认为那些亡命之徒的性命没有她的一根头贵重,所以她虽然抱怨,却也不会随便去冒险玩火,安安生生地把孩子生下来,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便看到清姐儿沿着花间小径,袅袅婷婷地向这边走过来。
无双随口说道:“清姐儿的相貌品格在燕国算是上乘的了,若不是家世一般,又有丧母之痛,便是嫁个王侯子孙也不算难事。”
赵妈妈对这个清姐儿却是一向不大喜欢,只是碍于她是老王妃的娘家亲戚,平日里很是恭敬,但是说出的话却不大客气:“这位表小姐的心大着呢,只怕王侯子孙都不会放在眼里。王侯的子孙到底不是王侯,以后能不能袭爵还两说,还不如嫁个真正的王侯。”
“嗯?”无双有些诧异,“据我所知,燕国的王侯似乎都有正室,她总不能去给人做妾,丢咱们王府的脸面。”
赵妈妈抬眼看了看徐徐走来的美丽少女,继续低头做针线,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轻蔑:“若是给王爷做妾,就不会丢王府的脸面了。”
这话她提过好几回,无双却不大相信。人伦纲常是燕国人最强调的,五服之内的亲属,差着辈分的话,是决计不可婚配的,若是乱了伦常,那便禽兽不如。皇甫潇身边又不缺女人,何必背这么一个大黑锅,把现成的把柄交到他的敌人手中?
赵妈妈知道王妃怀疑她的判断,自己也确实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只能根据清姐儿平日里的作为以及老王妃那边的态度来推测,不过,有这么一个让她感觉不大妥当的女人在王妃身边,她不可能不提醒:“总之,王妃当心些,她送来的吃食坚决不可入口,做的东西也不可使用。”
“嗯,这我明白。”无双微笑着安慰她,“赵妈妈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清姐儿带着温婉的笑容,上前行了礼。无双连忙让她起身,坐到自己旁边,和气地说:“今儿过节,你怎么没出去玩?我记得应该有帖子给你的吧。”
“有,是陈国公世子夫人请小女去赏花。”清姐儿柔声回答,“姑祖母进宫了,小女没有长辈带着,不便出门,因此婉拒了世子夫人的好意。”
“那倒也是。”无双点头,“要不我让人安排一条画舫,你可以到湖上散散心。”
“不了。”清姐儿完全秉承了大家千金足不出户的闺训,“多谢王妃的好意。其他人都在过节,王妃却不便出门游玩,小女便是出去了也没心思玩,宁愿留在府里陪王妃。”
无双很高兴:“那咱们玩牌吧。乌兰,去拿牌来,咱们一起玩。”
清姐儿看着王妃无忧无虑的笑容,脸上的笑意犹如春花初绽,娇艳迷人。
入宫的外臣与外命妇都在宫中赐予御筵,晚上便不再领膳。太后固然经不起折腾,皇帝、皇后虽然年少,却也是娇生惯养,自也累得不轻,于是到了酉时就放人出宫了。
老王妃出了宫,招呼皇甫潇到她的马车上说话,其余侍候的人都没有跟着上车,以便母子两人说些私密的体己话。
皇甫潇亲手给老王妃倒了一盏温茶过去,关心地说:“母妃在宫里待了一天,累了吧?”
“还好。”老王妃喝了茶,将茶碗放到几上,慈蔼地道:“儿子,母妃有事想跟你说。”
皇甫潇见母亲这般郑重,立刻点头:“母妃请讲。”
老王妃顿了一下,心里有些本能的忐忑,但还是下定了决心。为了儿子好,她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自你成亲以来,日子过得七灾八难的,顺心的事只有一件,便是你媳妇儿有了身孕,咱们王府后继有人。可是,你媳妇儿有了身子,不能再侍候你,这事母妃一直放在心上。你媳妇儿性子爽利,很多事情考虑不够周到细致,母妃倒是明白,并不怪她,但你身边总不能没个贴心的人侍候。你的侧妃位置空在那儿,这两个月不知有多少人上门说项,明里暗里地表示,我天天要猜人心思,觉得很头疼。宫里前些日子才赐了两个美人,今天圣母皇太后又提出要给你说媒,打算把户部右侍郎曾大人的千金指给你做侧妃。那个曾大人是赵昶的连襟,便是我这个不关心政事的人都明白,那曾大人是唯赵昶马是瞻,跟你不是一条心,他的女儿怎么能纳进咱们府里?这事你要是不尽快解决,总是麻烦。今儿即便是推掉了曾大人这一桩,下次说不定又会出来贾大人的闺女。依我看啊,你还是纳个自己人才好,搁在身边也放心。你说是不是?”
皇甫潇没想到母亲会跟自己提起这事,以前她都不大管自己女人的事,难得有这心思,他也愿意仔细倾听,“母妃是不是中意哪家的姑娘?”
老王妃笑了:“别人家的姑娘我没见过多少,见着的基本都定了亲,我怎好去拆散别人的姻缘?你忘了在咱们府里的清姐儿?”
“她?”皇甫潇想了想,微微摇头,“这不适合,她比我小着一辈儿,别说外面那些清流文人的诟病了,便是向皇上请封,宗人府那关也不好过。何必这么麻烦?”
老王妃却有些固执:“这不算什么。当年老忠王娶继王妃,便是他原配王妃的亲侄女,宗人府虽然拖了一年,最后还不是给了王妃诰封。你若纳了清姐儿,请封的时候加一句‘仿忠王例’便可。再说,清姐儿进府来,只是个侧妃,不会像王妃那般引人注目,别人又能多说什么?就是有些个流言蜚语,也不必理会。”
皇甫潇忍俊不禁:“母妃喜欢清姐儿,儿子都知道,不过,清姐儿还小,咱们替她挑个好人家,让她去做正妻,岂不是好?若是母妃担心,那儿子不如纳了窈娘。”
老王妃却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想让你纳窈娘的,可窈娘毕竟是守过寡的身份,到底不大好。而且,我看窈娘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只恨不得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好不容易才劝住了,打消了她这念头,可她总是跟我说不愿嫁,愿意一辈子陪在我身边,我也不好勉强。这样的孩子,你也不好强娶吧?清姐儿就不同了,她品貌出众,性情柔顺,女训女诫都读得好,针织女红也做得好,有她在你身边侍候着,我也放心。”
皇甫潇仔细回想了一下清姐儿的音容笑貌,只觉得有限的几次见面中,这个美丽清纯的少女都是很守规矩,声音低柔婉转,性子和顺温驯,便是纳进门来,也不会不敬王妃。这姑娘是他母妃的娘家人,当年他母妃便一心想让他娶表妹,但是他父王却另有主张,为他娶了王氏,让他母妃抱憾多年,如今若是纳一个进来,圆了母妃的念想,也算得上是尽孝了。比起性子沉闷的窈娘来,清新单纯的清姐儿确实让他感觉要好一些。
他琢磨了一会儿,微笑着说:“此事我回去后与王妃商议一下,不过清姐儿只怕不能做侧妃。我准备请旨,将杨氏的位分晋回侧妃,再纳清姐儿为夫人,还请母妃体谅儿子的苦衷。”
老王妃一怔:“那个……盗卖咱们王府财物的人找到了?真跟杨氏没关系?”
“已经有线索了,并不是杨氏指使,她顶多就是个失察之过。”皇甫潇含糊其辞,但也说明白了问题,“若只是失察,降位分的处罚就过重了,所以要升回来,不过,王府中馈仍由王妃掌管,杨氏只做好侧妃的本分就行了。”
老王妃有些犹豫:“清姐儿怎么说也是咱家自己的孩子,便是偏疼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难道就不能给个侧妃的位分?”
“她的家世太一般,照理说连夫人的位分都是不能给的。”皇甫潇耐心地解释,“如今她一进府就是夫人,也是看在母妃的情面上。”
老王妃想了一会儿,勉强点了头:“那以后你要多疼她些。”
皇甫潇笑了笑,却没明确答应,而是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母妃安心等着抱孙子吧,这些事都让儿子来操心。对了,今儿皇上在宫中提起,打算要去北狩,我等自然都要随扈。”
老王妃的心思顿时转到了这边来:“蒙兀不是有十万铁骑在边关吗?皇上这个时候去北狩,会不会太冒险了?”
皇甫潇冷哼一声:“那帮文官溜须拍马,说我堂堂天朝上国,岂会怕那些无知蛮夷?蒙兀野蛮,不敬我皇,陛下正该借秋狩之机宣示武力,向北蛮示威。皇上年少,血气方刚,当即拍板定下,不日便北上秋狩。皇上既已有决断,儿子也不好再劝,只能尽量调集兵马,做好万全准备。我北方雄关万里,足以抵挡蒙兀大军,再说,北方的皇家猎场离边关还远着呢,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倒是。”老王妃放心地笑了。以前的老勇毅亲王曾经随侍父皇和皇兄多次秋狩,十几万大军随行保卫,从来没出过意外。现在这位皇帝登基后,皇甫潇也安排过几次秋狩,让他感受一下其中的氛围,也没遇到过什么危险。老王妃只是习惯性地念叨两句,也就不再担心,转而思忖着:“回去我就得盯着她们给你准备出远门的东西,你媳妇儿身子重,可不能累着,这些琐事就别让她操持了。”
“是,那就劳烦母妃了。”皇甫潇笑着应承。这些小事反正都是底下人去做,老王妃只是过问一下,也可以打时光,他并不反对。
老王妃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便道:“清姐儿的事,等你陪着皇上秋狩回来后再办吧。韩氏走了还不到三个月,也不宜太早操办此事,免得别人说你凉薄,寒了韩家人的心。”
这话正中皇甫潇下怀,立刻点头:“母妃考虑得很周到,等我回来再说吧。”
他陪着母亲回了王府,将母亲送到萱草堂,然后便去了无双殿。
无双坐在桌前,背后塞着柔软的锦垫,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平铺在桌上的图样。皇甫潇进去后,见她那般专注,不禁问了一声:“看什么呢?”
无双抬起头来,欢快地道:“我让工匠画几个婴儿床的图样来,咱们选一个最好的,将来孩子睡着也舒坦。”
“哦?”皇甫潇也来了兴致,连忙换了常服,净了脸和手,过去坐到她旁边,拿起那些图样,一张张仔细看起来。
无双倾身过去,皇甫潇很自然地侧过身来,矮下一些,方便她趴到自己肩头。无双兴致勃勃地指着图样说:“这几张都好,我简直要挑花眼了,你也帮着看看,定下来了好让他们做。你看,这一张的小老虎我很喜欢,可爱极了。你看这一张这一张,上面这两只鹰,在我们那里,鹰是离天神最近的使者,可以带给我们吉祥幸福,有它们护着,咱们孩子肯定长得好。哎,这一张也好,几朵花艳丽迷人,小孩子嘛,也别太过严肃,有些花啊朵啊的陪着,将来性格肯定好。哈哈,这张床沿上全是笨笨的小蝙蝠,送来的福气肯定很多……”
皇甫潇听着她无忧无虑悦耳动听的声音,心里感觉轻松了很多。侧眼瞧瞧她隆起的腹部,他心中的期许越浓烈,对于手中的图样也很认真。这是他的长子,又是嫡子,他等待了这么多年,当然想给予孩子最好的东西,“小老虎、小蝙蝠和两只鹰都留着,小老虎刻在床头,小蝙蝠在床沿的围栏上,两只鹰一左一右,放在靠近床头的位置,这几朵花搁在床尾,这样就很漂亮了。床栏还要加高一些,将来孩子能在床上站起来了,可不能摔出来。每一根木头都要打磨得十分光滑,用絮了棉花的软布包裹,不能把孩子的手磨破,更不能磕着碰着……”
无双边听边点头,偶尔加上几句:“包裹的棉布不如单独做,可以拆下来换,总不能一直用着,那可脏了。”
“对,正常情况下,隔一两个月换一次吧,若是不慎弄脏了,就马上换。”皇甫潇笑道,“你给荣妈妈交代一下,先让针线房做二十套放着,布料什么的都要看好,可不能粗糙了。”
“那当然。”无双一点儿不含糊,“这是给我们的孩子做,怎么能让他受委屈?”
两人商商量量,一直兴味盎然,皇甫潇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在图样旁细细标明修改之处,这才让人把图样收拾了,送到匠作房去。
这时天色已晚,无双吩咐摆饭,与皇甫潇一起用晚膳。她不习惯“食不言,寝不语”的那一套规矩,成亲后勉强守了半个月就破了戒,此时在饭桌上照样说话。皇甫潇倒是一捧饭碗便不吭声,但是并不阻止她,有时候还会回应一声,使桌上的气氛一直很和乐。
无双问他:“今天在宫里好玩吗?累不累?母妃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适?”
“都好,母妃也好。”皇甫潇接过茉莉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端起茶盏,轻描淡写地说,“过些日子,我会跟随皇上出去秋狩,大概要一个月左右才会回来。”
无双顿时大感兴趣:“在哪里秋狩?”
“北边的白山皇家猎场。”皇甫潇笑着捏了捏她晶莹的小脸。听有经验的老人说,怀女儿的话,母亲会变得丑,怀儿子的话,母亲基本不会变,无双的相貌便始终不变,仍然带着几分孩子气,当中又有初为人妇的妩媚以及即将为母亲的母性光辉,看上去有种特别的魅力,是皇甫潇从来没有见过的,让他为此而着迷。
无双很率性,立时有些沮丧:“那么好玩的事情,可惜我去不了。”
皇甫潇哄她:“明年吧,明年秋天带你去。你今年好好在家待着,我猎些好皮子,回来送给你。你喜欢什么?”
无双努力思索了一会儿,茫然地道:“好像想不起。”要说好皮子,她从小到大看过用过穿过的太多了,还没开口,便堆到面前来了,实在没什么想要而不可得的皮子。
皇甫潇明白,便轻轻抚了抚她的颊,温柔地说:“那就打着什么是什么,看我的运气。”
无双眼睛亮,使劲儿点头:“这样最有趣。”
皇甫潇犹豫了一下,没有提母亲打算给他纳清姐儿的事。他要和齐世杰商量,再仔细推敲一下,然后才能决定。至于现在,就好好享受这种温暖快乐的感觉吧。
皇帝刚刚亲政,可谓热血沸腾,一心想励精图治,马上便建成万世功业,力压自己的堂兄皇甫潇,于是下旨命各有司从速准备,定在九月二十日出京,北上秋狩。奉旨随扈的有监国亲王、安郡王和大部分王侯公卿,内阁辅、次辅和两位阁老,各部尚书及其随员。
后宫中有两位皇妃随行,皇后留在宫中侍奉两宫太后,并管好后宫。其余官员皆不得携家眷,但可以带婢女跟着侍候,于是很多府邸中都上演了一出争风吃醋的好戏。
在勇毅亲王府,也有不少人翘以待。以前每次秋狩,并无严令不得带官眷,所以不少官员会带妻妾跟着去,皇甫潇也要带一两个人随行,帮着应酬女眷,通常是杨氏和刚进府不久的夫人或孺人,她们的贴身妈妈和大丫鬟也会跟着,便是一大群人。此次皇帝北狩,已明旨下,官员们不得携带女眷,只能带婢女,其他官员大都带着通房丫头,床上床下都能服侍,一路上也没什么不便,可勇毅亲王府以前的姨娘通房都已被皇甫潇打了,此时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杨氏想着自己院子里的那两个美人,便在萱草堂含蓄地提了一下:“到底是宫里赏赐的,这次如果带着侍候,也是向皇上表明王爷的重视,对王爷大有宜处。”
老王妃经过儿子的多年提点,对宫里赏的人总有些戒备。她在心里琢磨了几天,便想挑两个王府的大丫鬟跟着儿子去。
“我看茉莉那丫头就不错,往日里看她侍候王爷也很用心。她的岁数也差不离,相貌品格也不错。”老王妃对余妈妈道,“你觉得呢?从朝阳殿拨到无双殿侍候的几个丫头里挑两个合适的,这样最好。”
“嗯,老奴也觉得这样最好。”余妈妈自然大加赞同,“听说丁香的表兄一直在等着她,家里也有意为他们定亲,丁香就不合适了。玉兰和芍药虽然不错,年纪却有些小了,还不满十五岁,还没省人事,怕是服侍不好。朝阳殿的大丫鬟牡丹和海棠却是不错,两个丫头已经满十六了,颜色都好,也懂规矩,服侍王爷多年,王爷用着也得心应手。”
“你说得对。”老王妃想了想,“既如此,还是配四个丫鬟一起去吧,只跟两个怕服侍不过来。茉莉、牡丹、海棠跟着,我这儿再挑一个,四个人服侍,总是要周到些。王爷看上谁都好,回来后便是通房。若是有福气,能生下一儿半女,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好啊。”余妈妈眉开眼笑,“这里就让翠玉去吧,那丫头就要满十七了,生的好相貌,身段也好,一看便是好生养的。这些日子,已有好些个管事妈妈私下里向老奴打听,想要替自己的儿子求亲呢。”
“是吗?那就是她了。”老王妃也高兴地笑了,“待会儿你去交代一下,让那四个丫头都收拾收拾,准备跟着王爷出门。”
“是。”余妈妈笑逐颜开地去通知四个大丫鬟,顺便收了四份重礼。
牡丹、茉莉、海棠以前都是在皇甫潇的寝宫朝阳殿里服侍的大丫鬟,早就一心系在王爷身上,期盼着能得王爷宠幸,成为通房、姨娘,甚至得个位分,哪怕只是个孺人,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皇甫潇成亲后,基本不再宿在朝阳殿,这里变得很冷清,牡丹和海棠都是娇花软玉的相貌,被冷落了这么久,心里很是不甘,此时能得老王妃青眼,指了她们跟着王爷去北狩,顿时都是心头火热。
茉莉也同样心如滚油泼火,双颊晕红,做事的时候都有些心猿意马,从早到晚都在盘算着如何与王爷亲近,以博得更多的宠爱。
翠玉的母亲是余妈妈的表姐,一般人都不知道她们这层关系,余妈妈将翠玉安排进萱草堂,本就是存了设法让她给王爷做通房的念想。别的通房或许身份低微,可由老王妃赏的人,却是比其他人要高一头,王爷事母至孝,对于母亲给的人自然也会多看顾些,翠玉也就容易出头了。
听到这个消息,许多一、二等丫鬟都来道贺,朝阳殿与无双殿一时川流不息,十分热闹。
赵妈妈却是有些生气:“照理说,给王爷挑人,应该由王妃来做,怎么就这么定了?事先都没人跟王妃说一声。”
无双倒是想开了:“不过是给王爷预备通房,王爷要不要还两说呢,何必生那个气?王府里满园春色,王爷想要谁都是一句话的事,难道我还能将所有年轻未嫁的丫鬟都打杀?我既然没按惯例带陪嫁丫鬟来送给王爷收房,自然只能挑府里的丫鬟去侍候。况且这四个丫头是老王妃指定的,便连王爷都不能说不要,难道我还能拦着?长者赐,不敢辞,这可是不孝的罪名。”
赵妈妈叹了口气:“其实奴婢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为王妃……罢了,罢了,王妃说得是,王爷要出远门,身边不能没人侍候。咱们王府规矩严,从没出过宠妾灭妻的事,几个通房而已,真要作怪,也有的是法子拿捏。”
无双笑了笑,没有吭声。反正王爷身边不可能只有她一人的,弄走这个,会来那个,根本没有个头,还不如就这样,以不变应万变。四个女人,一个来自萱草堂,由老王妃赐予,身份自是比一般的通房高些,其他三个却是自小在王爷寝宫中服侍王爷的,颇有情分,若是三人抱团斗那一个,场面肯定很有趣。她这么想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翠玉、茉莉、牡丹、海棠先得了余妈妈的口头吩咐,然后才由荣妈妈派人去正式通知,让她们一起来拜见王妃,聆听训诫。
无双看着前面蹲身行礼的四个丫鬟,轻声笑道:“果然春花秋色,各擅胜场。”
一等大丫鬟可以自己做衣裳,颜色不必统一,只是大的样式必须遵守王府规矩,小配饰小细节可以有所不同,今天翠玉穿着浅碧色,茉莉仍穿着她最喜欢的藕荷色,牡丹穿着浅黄色,海棠的衣裙是胭脂色,四人并排站在那儿,都是年轻貌美,各有风姿,竟是谁都压不住谁。
无双更加开心:“既是老王妃属意你们跟着去侍候王爷,本王妃自然也觉得你们都不错。此去北地,早晚寒凉,你们要多留心些,注意给王爷随时添衣,不可使王爷受凉。”
四人齐声回答:“是。”
无双继续叮嘱道:“此次随扈皇上北狩的官员众多,都是王侯公卿、朝中重臣,你们切不可仗着王府之势胡作非为,不可得罪他们带去的人。”
四人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些不服,但不敢驳王妃的话,便参差不齐地答道:“是。”
无双知道她们心中所想,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你们别认为王爷的权势比别人都大,凭什么要让着他们?我就告诉你们,王爷能有今天,乃是辛苦经营,而不是靠权势镇压得来的。你们若是不聪明,想着有王爷撑腰,就可以在外面放肆,那最好还是留在府里,不必跟着王爷去了。”
四人慌了神,立刻跪下:“奴婢们谨遵王妃训诫,一定谨慎从事,不敢妄为。”
“嗯,起来吧。”无双仔细打量了四个人一番,淡淡地道,“派你们去,就是服侍王爷,若是有谁不愿的,现在就提出来,重新换个人去。”
四人微微低头,都不吭声,自然都是千肯万愿的。
“那好。”无双加重语气,“你们侍候王爷,自然处处都要合王爷的意。晚上王爷想要谁侍候,就是谁去侍候,不得拈酸吃醋,丢王爷的脸,更不能给别人使绊子,让王爷受委屈。若是谁敢乱来,回来后本王妃定会重惩,若是侍候得好,自然重重有赏。”
四人齐声回答:“是。”她们都对自己有很大信心,认为王爷必会更宠自己些,所以争风吃醋什么的,暂时还没想过。
无双摆摆手:“行了,你们去萱草堂给老王妃行礼,听她老人家还有何吩咐。”
“是,奴婢告退。”四人一齐行礼,鱼贯退出门去。
赵妈妈站在旁边,始终一言不,等到四个丫鬟离开后,她才走上前来,给无双换了一盏热茶,笑着说:“这四个丫头都不简单。除了翠玉是老王妃赏的外,牡丹是杨氏当年栽培出来,提拔到朝阳殿的; 海棠好像跟姚夫人关系不错,来往甚密;茉莉原本很听韩氏的话,韩氏走后,她又到宋氏那里去了好几次,宋氏对她颇有好感。四个丫头各有心思,背后又有撑腰的主子,以后指定会斗个不可开交。”
无双也笑:“可惜不能让有位分的女眷前往,否则再派一两个夫人、孺人跟着侍候,那就更热闹了。”
赵妈妈见她眉清目朗,显然对这四个丫头去侍候王爷一事是真没放在心上,便不再多说让她烦心的话,而是拿出一张单子递上:“这是荣妈妈送过来的,都是为王爷预备着在路上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各种成药,请王妃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无双接过,一条一条地仔细查看。荣妈妈侍候皇甫潇多年,为他准备出远门的行头也有很多次,是办老了差事的,在这上面一丝不苟,基本没有疏漏。无双看过后,便还给赵妈妈:“荣妈妈想得很周到了,我没啥可补充的。你把这单子送去给母妃看看,听听母妃还有什么吩咐。对了,你回头再翻翻咱们的箱笼,看看有什么上好的药材,都给王爷带着,万一有需要便可用上,别事到临头却抓了瞎。”
赵妈妈连连点头:“是,奴婢回来就把东西都理出来,王妃看过之后,就让荣妈妈收拾到王爷要带的箱笼里。”
“好。”无双等她出去后,便起身慢慢走出门,在花园里散步。
枝头不断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她腹中的胎儿似乎听见了,也活泼地打了几个滚,让她一时不防,连忙捧着隆起的肚子,站在那儿不敢挪步。
随侍在侧的乌兰、珠兰和两个负责侍候坐胎的妈妈都急忙上前搀扶,几个小丫鬟飞奔而去,有的通知健装婆子速抬春凳,有的去找驻府太医,有的去萱草堂禀报,个个都训练有素,忙而不乱。
无双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孩子太过淘气,踢了我好几下,现在已经好了。”
两个妈妈这才松了口气,赔着笑说:“小王爷活泼,说明身子康健,这是好事。”
无双抚了抚腹部,愉快地嗔道:“这个小淘气,等你生下来,非打你屁股不可。”
院中顿时一片笑意,大家见王妃没事,都长嘘一口气,这才放了心。若是王妃有个好歹,她们就大祸临头了,所以谁都不敢怠慢,虽然王妃说自己没事,但那些侍候的丫鬟婆子也不敢掉以轻心,仍是将拿来的春凳放在一旁备着,随时准备把王妃抬回屋里歇息。
去萱草堂报信的丫鬟进去时,老王妃刚见过了四个将跟随王爷北狩的丫鬟。她见这四个丫头都是花容月貌,腰细臀丰,俱是好生养的品格,正在心里高兴,便听到王妃动了胎气,不禁大惊失色,赶紧吩咐备轿,赶往无双殿。
翠玉、茉莉、牡丹、海棠刚跟王妃见完礼,没多久王妃就动了胎气,心里便都认为是王妃对她们要做王爷的通房犯了酸劲,故意为之。四人暗暗撇嘴,互相看了一眼,便一言不地跟在老王妃身后,急步向无双殿走去。
老王妃来到无双殿时,已经有不少人闻讯赶来。宋氏、杨氏等人带着丫鬟婆子走到殿门外,看到老王妃乘坐的轿子过来,便停下来等候。老王妃下轿后,她们便上前行礼。
老王妃心急如焚,来不及理会她们,便径直往里面走去。
无双殿里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守在殿门外的婆子跪下行礼,几个小丫鬟急步过来禀报:“王妃在花园里。”
老王妃一怔:“不是说王妃动了胎气。”
小丫鬟笑道:“原以为是动了胎气,奴婢们才慌了神,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小王爷在王妃腹中动得有些厉害。”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老王妃听明白了,却仍有些不放心,连忙往花园走去,“太医来了吗?”
这时大丫鬟丁香得报,立刻迎了过来,听到老王妃询问,一边上前搀扶一边说:“太医已经来了,给王妃诊过脉。王妃和小王爷都很康健,只是王妃略微有些上火,太医吩咐,补品暂时缓进,正常饮食即可,多吃些山珍海味,对王妃的身子有益。赵妈妈已经请太医开了一张单子出来,打算以后就给王妃多做那些膳食。”
“好好,你告诉荣妈妈,吩咐采办去采买,让文妈妈给王妃多做些。”老王妃走到花园,看到无双仍是站在花园的小径上,正在赏花。她不由得担心地走过去,轻声责备:“怎么不歇着?不是说之前有些不适?”
“没有。”无双笑盈盈地拉着老王妃的手,到一旁的胡床上坐下,欢喜地说,“都是您的孙子太淘气,我刚出屋子,想要赏赏花,他就打滚耍赖。丫鬟妈妈都太紧张,就跑去找太医,还把您惊动了。”仿佛是对她的话做出回应,她的腹部又有了轻微的波动,让她“哎哟”一声,有些无奈地道:“母妃你看,他又在闹腾了。”
老王妃看着儿媳妇的肚子,两眼放光:“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哎呀,真是太淘气了。”边说边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过去,轻轻按住那个小小的凸起之处:“这是小脚丫,还是小拳头?真有劲啊,好,好。”
无双佯怒:“等他生下来,一定要狠狠地揍一顿。”
“那可不行。”老王妃本能地护着,“小孩子要好好教,可不能打。”
无双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母妃慈祥,肯定不会打王爷,那王爷被父王打过没?他小时候淘气不?”
老王妃忍俊不禁,也把声音放得低低的,神神秘秘地说:“他从小就一副大人样,还真没淘气过,倒是挨过打,那是王爷教他习武时的事。”
“哦。”无双点点头,想了一下便喜上眉梢,“那这个孩子肯定像我,还没生就这般淘气,以后指定是个经常闯祸的小子。”
老王妃笑得合不拢嘴:“淘点儿好,小子就要淘气才长得好。闯祸怕什么?有我这个做祖母的替孙子兜着。再说了,还有他父王撑腰,就算把房子拆了都不要紧。”
无双睁大了眼睛:“母妃,这样会不会把孩子养成纨绔?”
“胡说。”老王妃轻轻拍了她一下,“咱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懂事得很,哪里会成纨绔?”
婆媳俩越说越高兴,把前来探望请安的众女全都晾在了一边。那些女子站在一旁,瞧着无双的肚子,心里各种羡慕嫉妒恨,却都谨慎地掩藏起来,不让别人察觉。无双和老王妃都忘了她们,说起孩子来,几天几夜都不够。
老王妃尤其欢喜。在来的路上,她心里本是有些不悦的,不过是给儿子备了几个通房,这还没成事呢,儿媳妇就动了胎气,醋劲也太大了,若是连通房丫鬟都容不下,那些有位分的女子怎么办?总不可能让儿子只守着她一个,走遍天下也没这个理儿。只是顾及着无双身怀有孕,她才强忍着没有动气,打算去好好劝劝,让媳妇想开些,不可能独个儿霸着丈夫的。等到瞧见无双,知道她并没有吃醋,也没什么不妥,下头人误以为动了胎气,其实不过是胎动。她心里顿时高兴了,对这个儿媳妇更加满意,于是什么也不提,在花园里坐了好半晌,这才笑着回萱草堂。
这个不算意外的小意外很快过去,在王府里却荡起了一些小涟漪,其源头却是那四个将要跟着王爷出门的大丫鬟。本来那些主子以为王妃会设法阻止,谁知她仿似根本无所谓。有些人想安排自己的心腹丫鬟前往,将那四个丫头挤掉一二,王爷却一直在外忙着,夜里便宿在文渊阁,几日不曾回府。
皇帝走得太急,各方面的事情却不能马虎,因此皇宫、内阁、六部九卿全都忙得连轴转,直到出前一天,那些要随行侍驾的官员以及王孙公子才得以回府,给他们一晚上时间,以便向家人道别。
皇甫潇回府后,匆匆见了见老王妃和无双,便扎进书房,与齐世杰、岳坚等王府属官议事。这些属官并不跟他一起走,而是留守燕京,只有少数几个文书跟着,此外就是一队亲军护卫会扮作长随,跟着保护他的安全。
他们在书房待了一夜,直到东方破晓,方才结束。皇甫潇洗了一把冷水脸,出去练了一会儿剑,精神振作很多,这才去萱草堂,又派人去无双殿接来王妃,三人一起用了早膳。
老王妃已经习惯了儿子秋狩时出门一两个月的事情,也知道并无凶险,所以只叮嘱了一番“注意保重身体”,也就没旁的吩咐了,倒是皇甫潇有些担心无双,反复嘱咐她要小心谨慎:“多歇息,少操心,外事找齐世杰,内事你自己就可做主。要是有谁违规逾矩,用不着看谁的面子,只管狠狠责罚。若是觉得拿不准,不好办,就先把人关着,等我回来落。总之,你和孩子最大,定要看顾周全。”
无双连声答应:“我都记着了。”
老王妃忍不住笑道:“你就放心吧,府里有我呢。”
皇甫潇这才笑着点头:“府里就有劳母妃了。”他看了看墙角的沙漏,便起身更衣,准备出。
跟随他的大批人员已经候在府门外,男人清一色骑马,丫鬟上车,还有运载帐篷被褥箱笼物什的几辆车子跟着,皇甫潇与执意送他出来的老王妃和无双道了别,便翻身上马,向皇宫奔去。
今天皇帝出巡,一早就戒严了,整条天街都被禁军封锁,留守京城的官员们站在宫外,跪送皇帝大驾。
纷纷扰扰地闹了大半日,整个参加北狩和拱卫皇帝的队伍才全部出城,而后续供应果蔬,运送杂物的车队直到傍晚才走出燕京,向北行去。
燕京的高官和大批成年的王孙公子都跟着皇帝去秋狩,使得大批风月场所都冷清了不少,酒楼饭馆的生意也淡了一些,就连那些市井流氓或者富家纨绔也收敛了许多,因为禁军统领和府尹不必再上早朝,也不用应对皇帝、监国亲王或相爷,都把精力放在京城治安上面,定要确保在皇帝秋狩期间,燕京太平无事。
随着大批官员的离去,各府的女眷们多了不少应酬。当家的男人不在,正妻也就不必与小妾姨娘们互别苗头,她们有的带着子女去郊外寺院进香,有的在自己府里想出各种名目的聚会,顺便相相亲,做做媒,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老王妃也出去过几次,都是去相熟的人家,跟那些老郡王妃、老国公夫人、老侯夫人一起赏花品茶聊天抹牌。她现在也是即将有孙子的人了,走出去都是扬眉吐气,再不必羡慕别人的孙儿,也不会觉得矮了别人一截。
无双仍是懒洋洋地过着日子,偶尔问问文妈妈和赵妈妈,她们两个的丈夫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听说都过得很好,生意很兴隆,她便很高兴。
皇甫潇每隔几天便有信来,给老王妃和无双的都是报平安,与齐世杰的信上则多是讨论公务。当然,老王妃和无双都是不问政事的,只知道皇甫潇跟齐世杰一直都有联系,这说明王爷那边一切正常,也让她们放心不少。
天气渐渐转凉,花园中的有些树叶从绿色变成了金黄,看上去特别鲜艳夺目。秋风中总有落叶飘到地面上,给金碧辉煌的王府添了几分萧瑟。七星湖的水也不再像夏日那般清澈,泛着几分浓郁的绿色,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堤岸。
无双慵懒地坐在湖边的敞轩里,手上拿着一卷《夜月风华》,津津有味地看着里面写的狐仙与书生的故事。
赵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她身边低声禀道:“齐大人有要事,求见王妃。”
无双连忙放下书:“请齐大人进来。”
齐世杰的脸色很凝重,进来行过礼,便示意赵妈妈把屋里侍候的人全都带出来,然后走到无双身旁坐下,声音很轻很轻:“王妃,下官收到北边的飞鸽传书,皇上和王爷进山狩猎,都离奇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