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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惊蛰(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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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儿只感觉有一团光亮好像来过,但注意力又全在扫帚上, 等扫完一遍再去看又不见了,只看到放在地上的那个大碗。

她才想起来,现在是到吃饭睡觉的时辰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春兰就会喊她一道吃饭, 然后休息。

难怪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把大碗小心的捧在手里,坐在了有亮光的石墩上拿起碗里的馒头好奇的瞧了瞧。

在她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迟疑的张嘴咬了一口, 入口有些噎喉咙,而且馒头已经冷了,用劲的咬了一口腮帮子都有些疼。

乙儿嚼了几下, 刚开始还觉得有些新鲜,到后来就觉之无味了,但咕咕叫的肚子还是让她吃完了一整个馒头。

吃完之后就有了些困意, 抬头去看, 原来是平时她该睡觉的点了, 找个有屋檐的角落, 抱着扫帚缩成了一团靠在墙壁上,刚闭上眼睛一阵倦意就袭来。

乙儿已经许久没有做梦, 也不知怎的今日刚一闭上眼, 眼前又浮现出了一些熟悉的场景。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可爱的仰着脸, 手里还抓着一支画笔,“爹爹,乙儿想随叔父习画,不想学这些东西。”

眼前还是那个一袭青衫的高挺背影,一样的看不到他的正脸,只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这就是命数,由不得你。”

“爹爹,什么是命数?”

男子终于转过身来,宽大的手掌温柔的轻抚着女童的脑袋,“命数就是天道,这世间没人能逆天改命,就连你姑祖母也不行,天道要让我姜氏一门落此下场,我们也只能顺天应命。”

眼前的身影越来越远,乙儿很想开口很想拉住父亲的衣服问一问他,身体却冷的抖,怎么都睁不开眼不出声音。

画面一转,又到了她十岁的样子,手里抓着一枚铜钱,跟前坐了一个同样看不清相貌的男子。

“乙儿最喜欢叔父了,叔父明日还来教乙儿习画吗?”

说是叔父,一开口却是极年轻的声音,同样的轻抚着她的小脑袋。

“傻丫头,你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以后万不可再见谁都说这话了。叔父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不能再来看乙儿了。”

彼时年纪尚小的乙儿还不懂什么是离开,只知道叔父明日就不来了,天真的抬头看着男子,

“我懂的,乙儿最喜欢叔父了。”

年轻人不再说话,只当她是童言童语,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乙儿痛苦的捧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会忘记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想不起来呢?

不自觉的就有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一阵寒风席卷着寒露袭来,脸上的泪痕反倒结了霜扎在脸上刺骨的疼。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冷,还是剧烈的头疼,全身颤抖着紧紧缩成了一团。

“醒醒,快醒醒,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睡在这里。”

乙儿的眼皮越的沉重,只听到耳边有人在不停在说话的声音,还有人在推着她的身体,想要努力的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阿妹,咱们还是回去吧,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想来也只能是犯了事被罚的,咱们还是别平白惹了事端。”

“可就让她这么躺着吗?阿姐,你看她好像还在哭,多可怜啊。虽说这几日停了雪见了些光,但也不比下雪的时候暖和些,也不知道她这么坐着多久了,我怕她等不到日头出来就要冻病了。阿姐,咱们就当是行行好,帮帮她吧。”

“真是拿你没辙,那给她喝些热汤吧,小心些别被人看到了,若是让前头那位知道咱们姐妹不安分守己,还救了她要惩戒的人,她哪里还容得下你在这孙府常住。”

“阿姐你别担心,这会天色还早,我们是出来收集雪水煮茶的,就连打扫院子的下人都没我们起得早,不会被人现的,还好我怕阿姐外出会着了凉,备了壶热汤。”

话音刚落,就从篮子里拿出一壶热汤,小心的顺着乙儿的嘴巴喂了进去。

一开始喂不进去,汤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后来她们把乙儿放平了些才喝了些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汤水起了作用,乙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有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眼前的是一对姐妹花,姐姐年长一些,长得倒也清丽只是穿着朴素还是一副妇人的装束,而妹妹看着比乙儿稍微大些,长着一张圆脸很是讨喜。

“你还要喝吗?”

乙儿看着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笑脸,说是笑脸也不过是嘴角微微的上扬,点了点被冻僵了的脑袋。

许是着了一夜凉,乙儿的鼻音更重了些,尝试着张嘴想说话,都是闷闷的声响,最后只出了一个要字的音。

“你慢些喝还有很多,对了,我还带了个馒头,是红糖的,后厨的徐小哥偷偷给我的,现在还热乎的很好吃。”

说着有些不舍的从篮子里又掏出了一个枣红色的馒头,乙儿认识馒头,但这个馒头和她昨天吃的那个好像又不太一样。

捏上去就是软乎乎的,还有漂亮的颜色,一口咬下去竟然还是甜甜的,忍不住眼睛弯起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

“阿姐,你看她长得多漂亮,我看二姑娘都没她长得好看,”小姑娘本来有些不舍,但是看乙儿吃的这么开心,又高兴了起来。

年长的姐姐低声的呵斥了一声:“别瞎说,二姑娘也是你能说的吗?人既是已经醒来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小姑娘被呵斥的嘟了嘟嘴,看着一点都不怕她姐姐的样子,但还是听话的站了起来,想把水壶留给乙儿,乙儿却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水壶留下来会对这对姐妹不好。

姐妹二人从一条小路往回走,小姑娘边走还边回头朝着乙儿挥手,乙儿也学着她的样子低低的挥了挥手。

直到她们二人的背影都看不到为止,除了乙儿手上抓着还没吃完的馒头,好像她们两刚刚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舔了舔下唇,把馒头塞进了嘴里,扶着墙壁从冰冷的地板上爬了起来。

冬日的初阳已经冲破了云层,府里敲响了锣鼓,四处都随之忙碌了起来。

乙儿抓着扫帚又开始认真的扫雪,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除了偶尔会有人来给她送冷馒头,几乎看不到别人的身影。

不过到了半夜,上回的小姑娘就会偷偷的溜出来给乙儿送吃的喝的,在她吃东西的时候小姑娘还会陪她说话。

一般情况下都是小姑娘在说,乙儿偶尔会回应几句。

“你叫乙儿啊,我叫如欣,我和姐姐就住在这堵墙后面的小院子里,我姐姐不爱说话,院子里也只有一个丫头年纪比我大许多,总爱说些我不爱听的话忒没意思了,除了二姑娘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

“你,很好。”乙儿虽然自己不爱说话,但很喜欢听如欣说话,总感觉她很有活力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如欣的小脸一红,“我长得不好看,从出生起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好呢,你喜欢吃这个糖糕吗,明日我给你带些有汤水的吧,上回徐小哥还给我蒸了蛋花,加了葱花,可好吃了。”

乙儿虽然没有吃过,但光听如欣说的就觉得很好吃了,大眼睛弯成一个月牙,露出了一口白牙。

“我喜欢的。”

“乙儿你真好,她们都不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就你爱听我说话,你这么好是怎么得罪了那个母夜叉啊?”

乙儿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她说的好像是柳氏,摇了摇头,她和柳氏哪里有得罪一说呢?

“没有得罪她为什么日日让你扫雪,这么大的地方又是背阴处,你这小身板什么时候才能把雪扫完,分明就是在为难你嘛。”

“快了,三日之后。”

如欣还以为乙儿会跟着自己吐槽柳氏,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接,无趣的撇了撇嘴。

只觉得乙儿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脑袋不太好,她已经扫了整整三日了,才扫了这么一小点地方,就是再给她十日都扫不完。

“要我说啊,就是你太好欺负,算了,我还有我阿姐能照顾着我,你就孤苦伶仃的没人照顾,以后我罩着你吧,时辰不早了我给你带了毯子来,稍微还能挡些风,明儿一早我就过来拿回去,不会被人现的。”

乙儿也不去争辩,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等到如欣走后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三日之后,一切都可明了了。

而此时离太原还有几百里路程的一间破庙外,小童子驾着马车停在了外头。

“大人,此处方圆十里都没客栈了,您先委屈委屈,再过两日咱们就可以进城了。”

“无妨,有地遮风避雨即可。”

“大人,您说咱们这都要到太原了,反而越走太阳越大天气晴朗,哪里有遭了灾的模样啊,您别是想出来游山玩水,故意扯得由头吧!”

这一次反常的没有听到男子有所回应,只见他抬头看着夜空,像在思考些什么。

小童忍不住低声的嘀咕着,他家大人真是古怪,放着家里的锦衣玉食不要,非要跑来这种地方受这等苦罪,真是不知道图的啥啊。

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连着露了几日的晴,后厨和针线房都排着队等着要晒洗东西。

“你们把姑娘房里的这些衣服理好分别送过去,可千万别把大姑娘和二姑娘的拿混了,太太院里的换个手脚麻利的去送。”

“知道了慧妈妈,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后院除了那个傻子,还有谁能拿混了姑娘的衣物啊。”

说着两个穿着棉衣的小丫头熟练的端过衣物,边走边小声的谈论着往院里走。

“彩儿姐姐,你方才说的那个傻子,是不是大姑娘房里那个?”

“咱们府里还能有第二个傻子不成?听驾车的保哥说,那日护送大姑娘回府,这傻子就躺在路边的雪堆里险些就被马车给踏了,也真是命大,听说带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冻成了冰棍,要不是碰上大姑娘心善,怕是那日就被阎王爷给收了。”

头次听说这等新鲜事的圆脸小丫头,低声的惊呼,还瞪圆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还是头次听说,人都冻成了冰棍还能救得回来的,这还真是天尊保佑,那后来怎么就成了傻子呢?”

被唤为彩儿的丫鬟小心的瞧了瞧四周,低声的和小丫头咬着耳朵。

“你可别和外人说,我也是听姑娘房里的丫头传的,这傻子是被精怪夺了魂,从醒来起话也说不全,一问三不知连自个儿叫啥都不知。要我说啊,也就是大姑娘心肠好,这种光吃不会干活的傻子留下来只能是浪费府上的口粮。”

“彩儿姐姐,你可别吓唬我,我娘说精怪还会附体夺身的,她可别不是人吧?”

“这种话也是能瞎说的吗?小心我告诉慧妈妈撕烂了你的嘴,咱们府上可是有天尊真身镇着的,哪有精怪敢上这儿来寻死。她那是被冻傻的,小丫头片子尽会瞎说,我可再不敢和你说这些话了。”

说着就端着衣物快速的往前小跑去,一阵阴风刺骨的吹过,留下圆脸丫头浑身一抖惊呼着追了上去。

“彩儿姐姐,你等等我,我再也不敢胡说了。”

与此同时,大姑娘院子长廊的尽头,一个十三四岁身穿灰绿色棉衣的小丫头,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席地盘坐在木板上,抬着头认真的看着微亮的天空。

小丫头只简单的梳着两个鬏,用两根粗糙的红绳绑着,但也遮不住一张精致出挑的小脸蛋,凡是看到的都得惊叹一声画里的仙童,只可惜一双眼睛很是空洞无神。

“小傻子,你怎么又坐着呆了,姑娘只是免了你针线上的活计,可没让你一天天的偷懒啊,仗着自己运道好就不干活,还不快些把院子的地给扫了。”

一个凶巴巴的黄衣丫头说着就要用扫帚去推那小傻子,就在扫帚要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小傻子竟挪了方位置慢吞吞得站了起来。

一对眼珠子僵硬的转了转,表情很是奇怪的看着黄衣丫头,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说是笑,脸上却面无表情,说没笑,又咧了嘴弯成了一个月牙形,还在原地僵直着身体跳动了一下,伸手指着屋檐外的天空。

稚嫩的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雪,暴雪,来了。”

黄衣丫头被这个小傻子古怪的行为给吓了一跳,险些扫帚都没拿稳,等反应过来马上怒目瞪着小傻子。

“傻子就是傻子,说什么胡话呢?天才刚放晴,哪来的暴雪啊,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快去扫院子,等到了午时我们还要把姑娘的被褥拿去晒呢。”

说完把扫帚往地上一丢,吓得赶紧跑回了屋子里。

留下小傻子直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天空,奇怪的歪了歪脑袋,午时三刻会有暴雪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她进来其他的丫头马上围了过来。

“云燕,你真的让那小傻子去扫院子了?”

“云燕,你的胆子可真大,要是一会儿小傻子又闯了祸,姑娘问罪下来,最后还不是得你自己担着。”

“你们的胆子也就那么丁点大,别说是扫个地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就算是真的出了事,那不是她自己愿意帮我扫的吗,与我有什么干系啊。”

“要不,我去盯着,姑娘跟前的春兰姐姐对这傻子格外的好,别被春兰姐姐给撞见了。”

提起大姑娘跟前的春兰,其余几个就熄了声,眉目间来回的转着小心思。

一看他们这幅模样云燕就来气。

“哼,春兰不就仗着是家生子嘛,总也瞧不上咱们姐妹几个。她要护着这小傻子,我偏偏就要欺负她,明明自己都是奴才,还以为能照拂到别人不成。”

一时之间也没人敢应和云燕的话,不过说来也蹊跷。

大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春兰,平日里总是趾高气扬的,都不爱和她们这些小丫头说话,想奉承都还要看她乐不乐意,没想到她会对这个古怪的傻子这么好。

好几次小傻子闯了祸都是春兰求的情。

当初小傻子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听说就是大姑娘和春兰一同把人带回来的,到了府里小傻子没有住的屋子,就待在春兰的屋子里,难不成真是起了恻隐之心?

越是这般,她们就越是对这个小傻子好奇起来。照着她们往日的观察来看,小傻子整日也不干活,倒也不是真的不干,只是什么也不会。

起先姑娘让她跟着绣娘做简单的帕子鞋袜,结果搞得绣房一团糟,针线撒了一地,整整理了两日才理好。

就再也不敢让她进绣房了,想着不是针线的好手就让她去送东西,结果把二姑娘的衣服送去了太太的院子,把太太的里衣又送到了大姑娘屋里,还挨了一顿手板子。

也就是从那之后,春兰竟然求了姑娘以教导为由把小傻子整日的带在身边,没想到大姑娘还真的同意了。

云燕越想心里越难受,她好几次想求了春兰让她能去姑娘跟前伺候,春兰都不同意,现在她竟然宁可提拔一个傻子都不肯带她。

“今儿的事你们就当不知道,都散了去吧,我自有法子整治这傻子。”

其他人是既得罪不起春兰,资历上也不如云燕,一个个掩了眉,小声的往各处去干活,总之出了事也挨不着他们底下人。

云燕远远的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傻子,双臂抱着扫帚,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直愣愣的盯着天空呆。

面团子一样的可人模样,让人妒忌的慌,一个傻子竟然还长得这般的好看,就算是比着姑娘都不逊色,莫不是把一生的运道都用光了吧。

刚巧从鼻孔里出了口恶气,就有一阵寒风刺骨的刮过来,云燕倒吸了一口冷气,奇怪的看了眼晴朗的天空。

日头已经摇曳着挂上了头顶,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晒东西的好天气,怎么可能下雪呢,更不用说是暴雪了。

她也真是气昏了头了,一个傻子说的话,竟然还记住了。摇了摇头,又是浑身一哆嗦,赶紧的裹了棉衣钻进了房里。

至于那傻子么,就让她在风里多吹吹好了,兴许还能吹的清醒些呢。光想着她在受冻的样子就觉得乐呵,掩着嘴笑呵呵的走开了。

小傻子举着扫帚看了好一会,也没有明白这根木棍要拿来干什么用的。

她有些难过,只是面上看不出表情来。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很厉害,而她只会看天,其他的好像还会些什么,只是想不起来了。

小心的把扫帚放在柱子上蹭了蹭,露出了迄今为止脸上最大幅度的一个表情,皱眉头。

‘这个好像不应该这么用的?’

刚刚还会转动的眼珠子,这会儿是彻底的不会转了,一双大眼睛空洞洞的瞧着手里的扫帚很是为难。

“傻丫头,你怎么在这儿也不嫌冷的慌?我不是让你去拿姑娘的帕子吗?东西呢?”

一个身穿粉色袄裙的高个子丫头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一看身段打扮就和方才的那些个不同,一张利嘴从见了小傻子起就片刻不停。

看到小傻子抓着扫帚迷茫的样子,春兰就有些头疼的厉害。

“这是谁给你的?好啊!这群懒丫头又趁我不在使唤你,快把这脏东西丢了,我带你去拿姑娘的帕子。”

“难,很难。”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扫地嘛,你看着我怎么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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