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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涪佛身心中似有所觉, 但再着意凝神细想的时候, 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单只看到了这么一片光。
没有强求,净涪佛身犹自持定心绪, 继续诵念这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十二大愿。
“第四大愿......”
......
“第十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身无衣服, 蚊虻寒热之所逼恼。......无诸苦恼,乃至菩提。”
整整一十二个大愿, 净涪佛身都一一诵念了出来。
待到最后一句话落下, 这里间外间方圆百里,但凡有幸得以听闻净涪佛身诵读的这药师十二大愿的有情众生,无不肃容起身, 合掌向东深深拜了下去, 恭敬而感激地赞道:“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
能开口能说人言的诸如一众人类,不能说人话的诸如牲畜家禽等动物, 都是一般动作。
或许那些牲畜家禽们的言语及动作不能被大多数的人类理解, 但它们的那份心与意,却不能被忽视。
净涪佛身没注意那些,他也正在合掌,弯身向着东方的位置礼拜。
而那东方所在的遥远虚空中,有一座明澈通透, 遍地琉璃的佛国。
那东方净琉璃世界中央,一尊通体明净似琉璃的如来尊者,正以他身上这照彻无量量世界的净琉璃佛光为凭, 救赎身陷病苦的无量量生灵。
这位如来尊者耳边自有一声声呼唤、念诵、礼拜他的声音响起。
但不论是这一声呼唤来自哪一位生灵,无论这位生灵身在什么样的世界,无论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但凡这一声呼唤传来,这位如来尊者身上都自有一道琉璃光循着灵感而去,照落在那声呼唤的源头,洗涤那人的身与心,为他/她/它破除身上、心上沉垢。
正如净涪佛身及陈四儿、陈五儿等一群景浩界众生生灵那般,但有呼唤,都有回应。
陈四儿第一次感受到那一缕净琉璃光,忍不住就沉沦进去。
不知不觉地,那如流水一般的时光已经欢快地向着下游流去,且一去不回头。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陈四儿不经意间睁开眼来,却只看到一片的漆黑。
夜已深沉,夜色密密笼罩在这一片地界里,黑得叫人伸手都不见五指。
陈四儿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外间,待要从外间邻居家看看情况。
可叫他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外间也只有一片黑。别说往常里常见的昏黄烛火,便是一丁点的光亮都没有。
显然,那些邻居们,今日也像他们家一样,没来得及点灯。
放在任何时候,在这样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张目不见一物的黑暗环境,是会让绝大多数的人恨不得高声尖叫以向世界、向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的。
黑暗带来的惊慌和恐怖,尤其是宽广而暗沉的黑暗,没有几个人能够扛得住。
在这样的黑暗里,哪怕没有别的什么人动作,没有真正的伤害降临,单只人自己心头的幻想和推测,就能将他们自己逼疯逼死。
可在这一刻,在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缕还没有从他们记忆中褪去的明净透彻的琉璃光,总之,这方圆百里的所有人,却都是镇定且安然的。
尤其是,那一声声不久前才在各个方向里传过来的礼赞声,更是叫他们安心。
在这样一片仿佛祥和的黑暗中,一个个角落慢慢悠悠地,升起了一片朦胧的昏黄的烛火。然后,才又有一声声的人声此起彼伏。
陈四儿也摸黑取来了油灯,摸索着拿火石点亮了油灯。
到得油灯的那一点光亮升起,照亮这一片漆黑地界,陈五儿问起陈四儿,陈四儿才发现――他自己的唇边,还悠悠地停着一点笑意。
陈四儿放下摸着他自己唇边的手,笑意蔓延开去,但他没先回答陈五儿,而是转头望定了净涪佛身,恭敬而恳切地问道:“净涪师父,五儿他可不可以供奉这一位如来尊者?”
听着陈四儿这话,陈五儿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了,也眼巴巴地看着净涪佛身,等待着他的回答。
净涪佛身微微颌首,“当然可以,五儿原也跟这一位如来尊者有缘,如何不可以?”
得到净涪佛身的肯定回答,陈四儿一时吐出一口长气。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连呼吸都忘记了,只顾着盯着净涪佛身,等待着他的回答。
吐出那一口浊气之后,陈四儿脸上的笑又更深深地扎下根来,肆意地在他身上、心上、脸上生长开来。
陈四儿只觉得,他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他灵魂里的每一处角落,都在欢呼雀跃。
五儿既能将这位如来尊者请入心头供奉,倘若再虔诚供奉,得到这位如来尊者庇护,终他这一生,怕都不会有什么疾病、苦楚了。
他能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地渡过这一生!
不是陈四儿为了一件小事过份激动,实在是他这一生的经历叫他怕了。
陈家缘何就单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人?不就是因为他的祖辈、父辈乃至临近亲近的血脉,也都已经不在了?
而他们离世的原因,当真只是因为他们寿元终尽,所以撒手离开?
不是!
不是的。
陈四儿不比陈五儿年纪小,当年种种事情发生的时候,甚至都还没记事,不记得当年发生的那一桩桩一茬茬,也忘了当年送走一位位亲人时候的悲恸、绝望和惶恐。
陈四儿当时不少了,他记得。
记得很清楚。
甚至到得这个时候,他也生怕自己会有个万一。
万一他也像家里那些长辈们一样,在某一日毫无征兆地倒下,只留下陈五儿一个人挣扎着生存,甚至连五儿也跟在他的后头,步了他们陈家所有人后尘的......
别人家就没有这样的状况,偏生就是他们家......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每常走过左右邻里身边,那些人都总会在他身后吐一口吐沫,低声嘀咕上那么几句。
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四儿心头也是忿忿。
也正是因为这些旧事,因为那些个莫名的猜测联想,才叫他......不敢真正地走到那个人的面前去。
其实不单单是陈四儿,陈五儿心里头也都是一样的激动和雀跃。
他半句话没多说,红着眼圈咬着牙,狠狠跪落下去,先向着净涪佛身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三声清响惊住的,不是净涪佛身,而是陈四儿。
陈四儿刚刚回神,就听得这三声响亮的叩头声,顺着声音看去,又看见跪在那里的陈五儿。
他一时又怔愣住了。
陈五儿只对着净涪佛身狠狠磕头。待到三个响头磕完,他抬起头来,定定望向净涪佛身,“净涪师父,我哥哥他......他可不可以也供奉这位药师琉璃光如来?”
陈四儿、陈五儿都将这一尊如来尊者视作救命稻草。
可也正因为如此,已经算是有希望能抓住这一根稻草的陈五儿,才更为他的兄长陈四儿担忧。
他想――如果他兄长也能供奉这一位如来尊者,得到这位如来尊者的庇护,是不是也能脱得开陈家的这一场莫名漩涡?
陈五儿约莫能感觉得到他和兄长日后的不同,但他想,不论是在心头上供奉这位如来尊者,还是仅仅只在家中供奉这位尊者,应该多少有些相类的。
净涪佛身都没有丝毫迟疑,很直接就点头应道:“可以的。”
因心中供佛亦是一种修行方式,所以净涪佛身才会在陈五儿的事情上多着重留意了点而已,但家中供佛,每一个寻常信众都能做的事,其实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听得净涪佛身的答复,陈五儿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便连一旁始终没有作声仿佛局外人一样的陈四儿,也都笑了起来。
他们两兄弟笑着笑着,忽然又都哭了起来。
那是一种没有声音的哭泣,仅仅只有一滴滴的眼泪从眼眶中滚出,打落在他们身侧,打出一片厚沉却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里的阴影。
净涪佛身没有劝慰,也没有阻止,只由着他们哭。
他能感觉得出来,这陈家两兄弟的这一场无声恸哭,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
也唯有哭过这么一场,哭出那堆砌在心底的苦难和彷徨,他们才真正地从阴影里走出来,真正地站在阳光下。
待到陈四儿、陈五儿哭得再也没有眼泪滴落,各自抬手抹去脸上泪痕的时候,静默看了许久的净涪佛身才出声道,“要跟我说说吗?”
陈五儿还在抹泪。
开始的时候,他还在用手,但后来,他发现拿手掌来抹泪效果不大,便干脆一掀衣角,拿浆洗得发硬的衣摆来擦拭眼泪。
陈四儿则很干脆地拿手袖抹过脸,他动作更迅速。他忙活完这些的时候,陈五儿也还在撩衣摆。
陈四儿看了一眼陈五儿,缓缓开口,将陈家的那些事情简单地与净涪佛身说道个清楚明白。
真要说起来,陈家当年也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家中有些家底,但不算豪富,为官的家主学问出众,人品却迂,所以只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倒也不碍着什么。
陈家那时候的日子是平常的,但忽然就有一天,陈家出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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