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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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史书记载,敬天宗主因为和其他几位隐居界主打赌,捏着鼻子扔出了一本许多年前写的武功秘籍, 结果除去他所在的敬天始境, 分别有六个世界线崩溃。
人间生死混乱,神鬼妖魔纷纷现世。以拿到秘籍的人为中心, 三度灭世三度救世,书写出的传奇人物基本把后世教材都填满了。
后来还是这一连串事端波及到了冥界规则, 致使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 成了一群不老不死的腐尸, 从犯之一被弄得名誉不保, 不得不在救世主找上门来之后,厚着脸皮把始作俑者的名字说出来, 这下子真相才算大白于天下。
在此之前, 谁也没想到敬天宗主有这般的能耐,一本笔录, 一卷看似逆天的不全功法, 六个世界的和平就这样毁于一旦。
也因有这般事迹在前, 后面几次六界大战,各方势力不谋而合地默认敬天始境抽身在外,谁也不想惹这个开个玩笑就能搞得世界大乱的角色出来搅风搅雨。
黑到骨子里的某人当然分外满意这种避瘟神一样的待遇, 开开心心地宅到天荒地老, 直到被天外来物的系统破坏了多年的清净。
虽然严格说起来, 季闲珺动智仅有这一次,但正因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甫一力便是雷霆之势,才真正让观者胆寒不已。
他只此一次的出手不仅免下了后来多年的虚与委蛇,甚至使其他几个同一层次的高人也退避三舍,暗中将他定位成棘手难缠的角色,树立起了高深莫测的形象。
然而最最可怕的并非是敬天始境从此超然于六界之外的地位,而是敬天宗主出手时的无声无息。
要不是最后的结果摆在眼前,六界界主们谁能想到如此后果?
不过是一个玩笑,一个心照不宣用来划分早已规划好的利益的“博弈”,谁能想到中途会横生出此等波澜?
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忙于猜忌其他老对手还顾不过来,又有谁会去未卜先知地想到,真正的赢家其实是这个对结果表现得最为漠不关心的敬天始境之主?
所幸季闲珺是个深知人心的君王,把控人性之变已然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
自此之后再无动静的敬天始境也让其他世界之主们松了口气,巴不得他继续这样宅下去,并不约而同地在诸多琐碎之事上将他排除在外。
与之相反的则是利益上的分派,之后不管六界之争最后胜利的是谁,大家都会默契地给季闲珺的敬天始境留出一份就是了。
可以说用最少的动作,换来最佳的成果,由此足证他城府极深,手段奇诡。
现如今,这位在另一个位面人人闻之色变的角色却独自闲逛在这城镇之内,看似无所事事,偶尔还侧头倾听一下路人对随缘堂内生的武林人械斗事件的评价。
仗着一张好脸引得街里街外的大姑娘小媳妇皆含羞带怯地偷瞧他,一副公子人贵,闲人勿扰的傲慢派头。
直到他在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适合他落脚的小摊上坐下,那副和周遭行人格格不入的气质方将将收敛。
摊子不大,用几支木杆撑起摊位,头顶罩着破布遮阳,老板是一对夫妻,在他落座之后,对穿着一看就十分昂贵衣物的季闲珺无意中流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
季闲珺也不嫌弃这座位上可能坐过不少上不得台面的贩夫走卒,对桌面上泛着的长年累月的油光也不以为意,笑而不语地等到老板娘怯生生地上前问话。
“这位贵人,您是否来错地方了?”
说话的是夫妻中的娘子,正是貌美的年纪,但是生活早早磨去了她的娇俏,鬓角已有些许斑白,但是这盘好的间却簪着一朵不算出众的布花。唯一算得上特殊的,那就是它很新,似乎刚买不久。
季闲珺看着看着,忽而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从桌上的木篓里捡出一双筷子,收起那身高不可攀的气场,语气懒洋洋地无甚威慑力。
“老板娘,别看我这样,我可也是饿了一早上了,如今腹中饥饿,可盼着您和您家郎君施展手艺,慰藉我这空荡荡的五脏六腑。”
老板娘被这直白的话逗笑了,在搭话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位贵客会像是拐角陈家公子那样难伺候,不想是个这般和善的人。
灶台前频频扭头看向这边的男人见自家婆娘笑得眼眸弯弯,情不自禁松了口气的模样可不曾逃过季闲珺的眼睛。他笑呵呵地跟这位略带风韵的娘子搭起话来,说的不外乎是那些个家长里短的小事,然后说着说着,老板娘不禁自得地夸起自家男人的好手艺。
小娘子挑起眼尾,眉目忽然多出了一股如画的曼妙。
“不是我夸口,我家男人的馄饨可是整条街上做得最好的。您没见在冬天,排着队来吃的人那才叫一个壮观。一碗一碗的,供不应求!”
“白嫩嫩的馄饨个个漂在汤里头,上头撒把葱花,姜皮,一碗喝下去,从里暖到外,您没看过那些人的模样呢,舒坦到骨子里喽!”
季闲珺一下一下地点头听着她说,中途冷不丁地说道:“娘子上的头花是您男人新买的吧?”
老板娘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扶住鬓间那朵颜色过时的粉色布花,笑容一下子变得羞涩甜蜜。
像是他们这样的小本生意,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诸如此类的簪花饰,哪怕模样过时也要个两三文,对他们这些一天赚不了几个钱的小民小户可是笔大开销。然而老板娘头上的花既然是她家男人给买的,可见平民夫妻的恩爱统统体现在不经意的小事上面。
季闲珺笑意加深,一般情况下,识趣的人一定不会再就着小夫妻的私房话追问下去,可是季闲珺不是,他面不改色地在老板娘端上馄饨后语气轻快地道:“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这是你从死人头上摘下的花。”
刚刚嬉笑怒骂,唱念做打的老板娘收起了那副样样俱全的模样,犹如一个出戏的戏子,精湛的演技连不自知流露出的情深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在出戏之后,她也恰到好处地维持住了“角色”的特点,又表现出了自己的内在。
以至于即使心里再怎么愕然,眼底也仅仅是飞快闪过一丝诧异,表情不变,轻描淡写地瞥了另一头的“自家男人”一眼,她压低声线道:“你是怎样看出来的?”
季闲珺道:“娘子你没现吗?这副精心制作的打扮可是有两个致命的缺陷,”他一面说,一面用白色的汤勺盛起碗里漂着的馄饨,吹吹凉,送入口中。
肉丸经过手打弹牙鲜美,肉汁冲过唇齿流向喉咙。一如她介绍的那样,是难得的平民美食。
假的“老板娘”脸色数变,眼里惊疑不定,怎么都想不出自己这副打扮到底哪里出了错,会被人一眼看出了破绽去。
待到季闲珺慢条斯理地填饱肚子,碗里的馄饨从一开始的数不清个数,到个个可见,老板娘终于不甘心地问道:“到底是哪里的失误?”
“在说这个之前,我要先知道你是谁。”季闲珺放下汤勺,理所当然地向她挑挑眉。
伪装成老板娘的女人怔忪不过半秒,十分嫌弃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白手帕扔了过去。
“穷矫情,”
季闲珺接住手帕擦干净嘴,方从容道:“你的易容十分高明,连以往会被忽视的手掌,脖子,耳后都有好好伪装,但是你忽略了一点——头,与眼神。这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处理到位的地方。一名贫家女子为生活所苦早早白了头,那尾与根部又怎会保养得宜,光泽正好?你可能想过用假,但是死人的头枯燥没有生气,怕是在和我对上之前,会先被深爱妻子的丈夫现,你不得已退而求其次用自己的头伪装,但是还是露出了马脚。”
女子在季闲珺开口之后下意识摸摸头,恍然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然后用一副奇异的表情看他,直等到他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那么眼神呢?我自问将一名妻子的眼神伪装得十分到位!”
季闲珺将剩下的几个馄饨吃完,再把汤头一饮而尽,手帕用来擦嘴,最后他才道:“你是谁?”
女子的眼神一下子不耐烦起来,但还是克制着不表现出来,甚至从夫妻中的丈夫角度看去,也只会以为自己妻子和客人正相谈甚欢,为此甚至还吃了两口小醋。
“你这般能耐,会不知道我是谁?”她刻意压低的声线透出丝丝魅惑,仿佛一层一层蜘蛛网网络住男子的欲念,平白构筑出绝色女子的幻想。
季闲珺眼神清明在诱惑中不见动摇地看着女子,女子见自己的魅力毫无作用,顿时气不过地说道:“你特意离开那二人难道不是来找我的吗?”
季闲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淡定摸着腰腹。
“我说了,我是来吃饭的。”
女子眼角抽动,虽是气恼可还是想知道自己赖以依仗的易容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头的缺处她认了,但是他居然说自己最为自豪的眼神并不完美,这可是尊严问题,不说个明白她可是会气到杀人的!
似乎是明白眼前女子誓不罢休的态度,季闲珺低低叹了口气,好脾气到会让原随云冒出冷汗。他居然真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表现得就像是个被美色所迷的愚蠢男人,任由美人蛛将自己连骨带肉吃个干净。
“你的眼神非常好,可以说你真实地呈现出了这名女子生前的模样。”
女子冷哼:“那你为什么会看出不对来?”
季闲珺纵容道:“自然是因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即使有深爱的丈夫在侧,又怎会不多看两眼在下这副皮相呢?”
女子一愣,一愕,一时居然不知如何是好。
她为了避免泄露自己对这个人的注意,刻意收起眼中对他的在意,没想到反在这处跌了跟头。
“你这人莫不是有双金睛火眼,不然怎得眼神这般厉害?”
季闲珺:“可能是因为在下对人心稍微有那么两分研究,所以眼睛这种暴露情绪的部位,也很难说不熟悉。”
他说起话来气定神闲,似乎无论是谎言还是真话都能一并说出,搅得人分不清头脑,辨不出真假。
例如此刻,女子就特别想不通他这算是谦虚还是自大,犹自撇撇嘴,郁闷地说道:“败在这方面,难说是我输了。”
季闲珺继续自己和气的人设。
“那你想怎么样?”
女子眯起眼睛,并指成剑,指影如莲花般飞快摸过季闲珺的脸颊,声音则捏成一束,不是老板娘沙哑微憨的声线,而是柔情得好似池中莲花,曼妙得如同紗下胴体,若隐若现地展现出无穷魅力的娇媚女音。
“今夜子时,城外湖边,我以真面目待你,望良人也能以真面目待大娘我。”
接着不等季闲珺说什么,冲他眨眨眼睛,转身向着朝这边儿频频投来视线的摊主走去。
模样朴实憨厚的男人上身穿着麻布的褂子露出□□的臂膀,黝黑的皮肤下肌肉结实,面上是下层贫民在生活中磨砺出的粗糙,看起来不是多么细心的人,但是却愿意记得妻子的生辰。
至于季闲珺为什么知道今日是某人生辰,看一眼被放在灶台旁边的草篓里不小心露出来的两个鸡蛋就知道了。
大城市里还算到处能见到的鸡蛋,在这种小城镇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的荤腥。像是摊主这样的家境,会留下两个放在草篓里不动而不是拿出去贩卖,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做长寿面时压碗底制造惊喜用的。
他想这点,那个伪装成人家妻子的女人一定是不知道的
季闲珺慢悠悠道:“你在不满?”
“……”原随云艰难道:“不。”但我不想被您惦记上。
楚留香乐不可支,因为之前对话生出的种种暗怒不知不觉消失无踪,他由衷敬佩起面前这个人来。
“不是谁都能让原随云老老实实听话的。”
季闲珺不紧不慢道:“我想我会是第一个。”
楚留香伸出大拇指。
“我非常想和你交个朋友,但是,咳,我可不可以认为,整件事中你只做出救下原随云这一项举动?”言辞间不由变得郑重。
原随云对他拐弯抹角的话嗤之以鼻。
季闲珺微微抬起下巴,没理两人间的那点儿小纠纷,矜持地点了下头。
“可。”
楚留香的表情一下子轻松起来。
“既然如此,恕我托大,多说一句。季公子你最好还是远离原随云,若被之后寻来的人误会,纵使是看起来不染尘俗的您,怕是……怕是也会被江湖风浪波及。”
原随云闻言讽刺道:“原某何时成了他人避之不及的麻烦根源?楚留香,你大可直言,在下不介意道个明白。”
然而这一回回话的,居然是对这一路风波视而不见的季闲珺。
“不需要他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季闲珺淡淡说道。
原随云语塞,确实,打从上岸起,那些正义之士就没少找上门来过,只不过全被原随云打败了。
其实想想看,恐怕楚留香也是听闻蝙蝠公子现身的传闻方才急急赶来的。
想到这里,原随云不由得瞥了楚留香一眼,这一眼里的征询味道实在明显,楚留香心里虽然无奈,但还是点点头。
“你们二人上岸不过三四日,但传闻已有七八天,其间造成的时间差,正是我特意寻来的原因,本来……”他看向原随云,“我不认为你能活下来。”
原随云扯扯嘴角,脸色已然是不好了。
季闲珺道:“时间并不是问题,我们一路过来不是没遇上过商船,原随云被注意到留下画像什么的,不无可能。”
尤其是一座冰岛上唯二存在的两个活人什么的,很容易被当成出海遇仙的事迹记载下来。
楚留香不知内情,但略略考虑也知道原随云怕是用了其他法子回转的中原,对此他没有多做纠缠,反之提起自己挂心的部分。
“对,所以我想知道这件事愈演愈烈的原因是什么?是谁,对原随云从蝙蝠岛上活下来这件事穷追不舍,念念不忘。”
季闲珺慢条斯理道:“怕是一个对原随云恨之入骨,嫉之入骨的家伙。”
原随云闻言凉笑。
“在下一介不全之躯,值得人嫉恨的,怕也唯有与生俱来的地位,财富了。”
楚留香讶异道:“为什么不说天赋?”
无争山庄唯一的继承人是个武学奇才这件事,可比任何俗物都来的有价值。
没想到原随云凉凉说道:“有能力推动蝙蝠岛上形势的人,其能力不会弱于你,楚留香。”
楚留香稍一思考才弄懂原随云的意思,他诧异道:“难道当时已经有人对蝙蝠岛动手了?”
“呵,不然呢?你以为我耗尽人力物力建造的蝙蝠岛真如你所遇见的那般简单?”原随云冷冷拂袖。
楚留香摸摸鼻梁,讪笑着移开视线。
这样还简单?你到底把那座岛弄成什么样子了!
“说起来,”原随云沉吟道:“我本做好与你们战斗的准备,但是临到关头却现有其他势力插手,不得不一心二用处理起岛上暗桩,结果被对方抓住破绽,致使你们长驱直入,这也是我不得不与你们真身相见的主要原因。”
楚留香抽抽嘴角:“看来我在你眼里胜之不武。”
原随云:“并不。”
这次轮到楚留香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