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他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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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
每年十一月至次年三四月间是西雅图一年之中的雨季，眼下十月伊始，阳光温淡，类似国内凉意渐起的深秋时节。
机场内人来人往，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人疲累，随其它乘客一同走下飞机的何尽欢懵懵立在行李传送带旁边，手里紧紧提着本该穿在身上的唯美珍珠白礼服。几分钟后，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行李的她拍拍额头，暗嘲两句傻瓜，嘴角旋开失落茫然的笑，跟在几个年轻俊美的高大白人走出机场的自动玻璃门。
映入眼帘的景致其实和所有机场差不多，人多车挤，繁忙不休。
西雅图素有翡翠之城、绿宝石城的别名美称，境内森林、湖泊、河流和田野富饶非常，又临海靠山，因此空气十分清新洁净。
嗅觉敏锐，她第一时间感受到温带海洋性气候所酝酿出的湿润清甜空气远非国内大城市和飞机里所比，不由深深、深深地呼吸。
人生地不熟，纵遥又不在……
下意识就想到被自己放鸽子的那个男人，眼泪立即逼进眼窝，胸口紧.窒的她大口大口呼吸，一字一句为自己打气：
“何尽欢，你要加油！”
长吁一口气稳定情绪，揉了把红通通的眼睛，翻开秦慕清提供黑色文件袋，除开一张GrnTr疗养院的全英文简介，里面还有一摞美金。
呵，他还真够大方呢。
何尽欢把现金揣进连帽外衫的口袋，仔细看了看GrnTr的介绍，思索着怎么去，时不时飘进纯正英文的她居然听到熟悉的中文：
“欢欢！”
像极了宁谦的声音，只是，根本不可能，不是么？
她没有回头，摇头挥走幻觉，直接朝有序排队的的士通道走。
站到队列最后时，右肩一热，受惊的她猛然回头，一张熟悉至极的脸孔近在咫尺。
宽额剑眉，挺鼻深眼，整个人散出男人特有的刚健气息，不是宁谦是谁？
“你……怎么来了？”
维持目瞪口呆的表情良久，何尽欢才找回略带嘶哑的声音。
宁谦身穿一件墨绿T恤外披休闲衬衫，后背一个硕大黑色双肩包，灰黑牛仔裤，休闲鞋，和西装革履、衣冠楚楚时多出一份蓬勃阳光感，颇有几分学生背包客的味道。见她声音沙哑，眼睛红肿，他心疼不已，想伸手拥住她给予安慰，终究按捺住，咧嘴露出招牌式的稳重笑容：“我来陪你，不好么？现在打车去GrnTr吗？这么久没……见到何叔叔，你肯定特别想他。其实，我也一样。能够知道他还活着，当真高兴。”
何尽欢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薄薄阳光洒落周身，清秋般舒适的温度中，她只感觉到阵阵森寒——
宁谦竟然知道父亲还活着！
谁告诉他的？
他为什么来这里？
难怪昨天梳妆打扮时，徐唐说暂时还没看到宁家人的身影，自己还以为他们有事耽搁。
原来，他根本没有去翡翠山庄。
最有把握知道自己会上这趟航班的只有秦慕清，如此说来，宁谦和秦慕清暗中有联系么？
她盯着他的脸，涌上心头的，本该是满满的亲切，却在无形中多出几分陌生。
“你怎么了？”
见她只是睁着一对水光盈盈的眼睛望过来，宁谦纳闷问道。不长的队列往前挪动，说话间，两人已站到最前面，一辆的士开过来，宁谦打开车门，脑海里盘旋着无数问号的何尽欢弯腰上车，视线投向不远处成片的悠然碧绿，她决定暂时先不追问任何事。漫长飞行中，除开迷迷糊糊浅睡了两个钟头，其它时间，全在翻来覆去思考，或者说回忆——
和秦纵遥的回忆，和父母的回忆。
思考太久，想得太多，思维非但没有清明，反而越混沌。
只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有两件事：
第一，纵遥对自己并非全无感情，即使最初或许是秦慕清所说的“备下筹码”，后来相处的点滴却作不得伪。以他那样清冷桀骜的性情，演高冷戏还差不多，演情感戏则勉强，他肯定也不屑干这这种事。第二，爸爸的事如他所言，和秦氏有所关联，至于关联是什么，他刻意隐瞒下来，并有可能阻止自己接近真相，只是所谓真相究竟如何，暂时无人清楚，包括秦慕清。
她非常确定秦慕清并不了解事情的细节始末，否则为什么不直接难，而让自己来淌水呢？
他不过是抓住自己以为爸爸身亡，肯定想见他的常见心理而已。
“在想什么？”
身边女孩的脸上残留着几处粉底，黑灰色连帽衫浅蓝色九分牛仔裤，头顶丸子型的打扮看起来如同一个高中生般清新自然。
可是，她的表情那么凝重，凝重中又有莫名变幻，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欢欢，宁谦看不透，只好吱声。
“在想小时候和爸爸在一起，好像总是特别开心呢。”
虽然心里相信宁谦不至于害自己，但是，谁能肯定他没有受秦慕清的唆摆？
何尽欢侧头笑笑，尽量把疑惑全部压在心里，等，等宁谦主动开口。
这也是纵遥亲自教过的，急切是大忌，如若你想窥探别人的想法和信息，恰巧此人也怀有同样想法时，除开精妙套话，剩下就是耐心。
他是年轻有为的律师，对自己又有一定了解，套话极可能失败，唯有耐心的等，尽管心如数不清的蚂蚁在热锅边爬——
内里如火似灼，外头不显不露。
这种秘而不宣的煎熬，纵遥经历过许多次吧？
自己初试一回便感觉全身神经紧绷如弦，而纵遥……
“是啊。”宁谦微微的笑，面孔流露出几分对往昔的向往之情，“何叔叔是个非常特别的男人，风趣又通透，我一直很喜欢他。”
车窗外，连绵不断的绿意在两岸闪电般倒退，洁净天空里，几丝轻飘飘的白云浮动着。高速路上的车不多，越过茂盛葳蕤的密林，时而可以看到晶莹闪烁的镜面湖泊，时而可以瞥到蓝水白浪，像是大海边缘，时而还能看到几只不知名的小动物在枝桠间欢快窜跳。GrnTr是这座城市内比较有名的一座疗养院，位于东部，临近LakSaash（杉曼密斯湖），从简介上来看，该处环境清幽优美，空气清新干净，非常适合疗养或养老。
车厢内又陷入沉默，宁谦有点尴尬的同时，隐约又有点担忧。
欢欢在自己面前不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毫无保留，这种认知，令人心酸又无奈。
沉吟片刻，他试探性道：
“想不想知道你走后，潭城生了什么事？”
心脏一收，何尽欢黑幽幽的瞳仁霎时聚集起一层若有若无的水雾。
潭城生什么事？还用想么，肯定是各种新闻漫天飞，至于纵遥……
他是在生气，还是难过，或者说，两者皆有？
从下飞机到现在，情不自禁想不到他已经多次，可惜每一次都不敢深想，怕遗憾追悔，怕思念外泄，更怕一团乱麻的将来。
“你知道？”淡淡启唇，她看过去。
宁谦一愣，以问作答，这是非常典型的不想透露自己意愿的说话方式。
竭力控制住心底里蔓延如潮的失落，他笑笑摇头，从背包里掏出银色平板：
“如果你想了解，我们可以上网看看。”
“不用了。”
再看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从订婚礼逃出国是事实，不管媒体怎么报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况且，自己害怕得到任何有关纵遥的消息，除开徒增悲伤，再无任何益处。
索性不看，不听，不想，噢，要做到不想是自欺欺人，如何能不想他呢？
“到那里大概要开一个多两个钟头，我想睡会儿，到了叫我，可以吗？”她想结束这种似乎总想刺探和伪装的对话。
“当然。”宁谦从背包里拿出一件薄外套，“盖上这个，这里比国内凉快。”
“谢谢。”
把身体蜷缩成舒服的角度，何尽欢倚着车椅很快坠入睡眠。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搭乘长途夜机，只是，对她来说，这十几个小时没有丝毫愉悦，反是一种身心的极大煎熬。三万英尺的高空，看不清的过去，没有希望的未来，想念而将长时间不得见的男人，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醒来的父亲……所有这些交织成一张网，束缚住灵魂里所有的轻松和欢快。
车颠了一下，外套滑下来，始终默默凝视着她睡颜的宁谦立即替她拉好，然后用力扯了扯眉心，叹息——
得知他们订婚的第二天，办公室确实收到请他务必亲自签收的特快快递。
那几回合短信交流，他始终心存疑虑，请人查过，号码是空号，快递里会是什么，无法不好奇。
果然算得上证据！
里面竟然有两张何叔叔的照片，还有一张GrnTr的住院登记单。
眼尖心细的他立即开车出门，飙到一个喜欢摄影又精通各种P图的熟人那里，请他为自己私下鉴定照片真伪。熟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全听不懂，唯一知道的是照片有过部分模糊化处理，是真的，而且拍摄日期距今不远。他当机立断上网买了从滨城飞香港转机再到西雅图的航班，只要证实何叔叔还活着，那么，接下来许多查证立即变得简单，甚至可以说迎刃而解。
为了不引起任何注意，他甚至没有给欢欢一通消息，告诉她自己不会出席订婚礼。
然而，谁能想到呢，因为过关延误的他走出机场便看到一抹纤细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欢欢！
在那一刻，宁谦的心情无比复杂，他忽然意识到，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假如再次失去，绝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