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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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的沉寂之后,霍影改换了说法道:“或者说,你究竟是她什么人?”
霍影口中所指,正是床上尚在昏迷中的女子。
这话终于让谢见疏眉梢带上了些许惊讶之色,屋中凝重的气息霎时变幻,谢见疏低声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我只想知道这个,其他的与我无关。”霍影靠坐在窗边,屋内光线昏暗,衬得他眉目冷淡。
谢见疏自这一句话间判断出了对方并非敌人,于是实话应道:“她是我师父。”
霍影扯着唇角像是在笑,只是眼底情绪复杂叫人难以辨认,他良久方才叹息般道:“果然。”顿住不过一瞬,他接着又道:“雁山后山有两间屋子,其中一处始终空着无人居住,那其实是你的房间?”
“是我。”谢见疏略见动容,随之问,“你去过那里?”
“是,我去过。”霍影点头,喃喃道:“我去过很多次。”
像是回忆起什么,霍影偏过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到底没忍住上前在床边坐下,对她伸手之际却又强自停住了动作,他垂手摇头将方才的情绪抛开才得以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们,但你要保证不让她涉足险境。”
“我会安顿好师父。”谢见疏毫不迟疑。
霍影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一声,算作一个回应,谢见疏隔着窗间透出的微光看着那人,若有所思道:“你……”
“我是神殿的人,为什么还要出手帮你们?”
谢见疏点头。
霍影道:“我进入神殿不过是想找个栖身之地,惠明他们想做什么与我毫无关系,但两年前,净山人被抓进了塔中。她伤得很重,被苦渡剑钉在墙上,惠明神司要我们好好看守她,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拔出这把剑,他们一直在等那个人。”
回过身来,霍影对谢见疏道:“那个人就是你。”
“但谁都能够拔出苦渡。”谢见疏坦然道。
霍影眸光微微闪烁,身形霎时僵立,他凝目像是在看着谢见疏,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他的视线当中,整个人仿若自骤雨惊雷中淌过一遭,浑身都透着疯狂与疲惫。
他咬牙怔愣片刻,终于重重咳了两声冷笑着道:“是吗……可笑,太可笑了,竟然是这样,我竟还苦苦守了两年。”
谢见疏此时已经明白了过来:“你留在那里,是要救她,你这些年捉了那么多人……”
“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得到惠明的信任,捉的人越多他才会越信任我,只有那样我才能有机会见到她。”霍影低头撑着床沿,视线掠过床上女子的容颜,忍不住又嘲弄地笑出了声。
谢见疏摇头道:“可是那些人何其……”
“那与我何干?”
窗外突然传来阵阵声响,那声音自神庙所在的方向传来,仿佛雷声席卷云层滚滚而动,将整个雁镇笼罩其中。谢见疏与霍影几乎同时朝着窗口望去,只见得那方天际被染出大片残红,火光冲天而起之际,苍穹霎时泛起无边金光,金光铺洒与火光交织之际,雁镇的天际,突然响起了庄严钟声。
那是西方神殿的钟声。
衣袂带起的风声响动不断,无数人影骤然现于头顶上空,纷纷朝着火光处而去,白袍的人们不住出现,乍然望去竟如同百川汇流终聚于神庙处。
“竟然连景灵神司也来了。”看着空中几只红色飞鸟掠过,霍影面色微变之际回身对谢见疏道,“三神司到了两个,你那群朋友撑不了多久,我该过去了。”
霍影说完这话便推门而出,谢见疏追至屋门处道:“霍影公子。”
听见谢见疏的唤声,霍影倏然停步,转身视线越过谢见疏的身影,再次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然后挑眉笑了起来,那是全然没有阴霾的真实笑意,他年纪其实很轻,这一笑间眉眼中全是少年意气。
“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记得你答应我的。”
说完这话,霍影再次转身,这次他没有再回头,身影消失于院落之外的街巷尽头,彻底不见踪影。
·
雁镇这日火光冲天,纵然是待在偏僻的院落当中,谢见疏依然能够听见镇中四处的惊叫与厮杀之声,飞鸟不住自上空掠过,灵力之间的撞击随处可见,整座雁镇就在这喧哗中迎来夜色。
直到夜色中一道力量冲散火光,夜色中的小镇突然之间安静下来。
谢见疏站在窗前,看着那道光焰黯淡的方向,垂眸间终是一声轻叹。
叶红意等人回到此处是在半个时辰后,两个人都挂着一身血污,那先前的中年男子却不知去了何处,方一冲进房门,顾繁就飞快背起了床上依旧昏迷的人,匆匆往院落深处赶去,并对叶红意道:“来不及了,你跟他解释!”
顾繁动作极快,纵身几个起落便要不见身影,叶红意也没有啰嗦,拉着谢见疏跟着他的方向赶去。
这两天里叶红意总拽着谢见疏赶路也算拽成了习惯,纵然是脚步匆匆却也没花上太大力气,一面往前跟上顾繁的脚步一面还能有空开口:“雁镇的神庙已经毁了,不过现在其他白衣圣使还在雁镇上搜寻,我们要在他们找到之前先赶到安全的地方。”
在叶红意的眼中,谢见疏别的本事没有,然而不管什么时候却总能面不改色,所以这时候谢见疏看起来依然平静,很快顺着叶红意的话问道:“我们要去哪?”
“去地道,顾繁早有准备。”
神殿势力遍布天下,这世间大多数人皆信奉着神殿,顾繁等人要与这样庞大的势力相斗,若非是头脑热,便是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显然顾繁是后者。
往宅院后方行去不远,叶红意与谢见疏才算是明白顾繁为什么先前他们会来这个地方。这处废弃宅院并非表面所见那般当真被人废弃,自此处往里而去,宅院的后方有一处空旷的所在,顾繁在墙角摸索一阵不知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地面现出一道阵法,不过多时,那片所在便现出了一道入口,阶梯朝着地下延伸而去,不知究竟通往何处。
顾繁带着昏迷的女子先走了进去,叶红意毫不迟疑也跟上,四人进入其间,才觉这处早已经躲藏了不少的人,这地道似乎有数个入口,有些人正是先前顾繁从那塔中救出来的,如今全都缩在这地道当中,等待着神殿的搜寻过去。
在顾繁说来,这个地道十分安全,神殿必然寻不到此处,所以众人总算也终于有了时间去管别的事情。地道中有不少房间,内中应有尽有,顾繁带着人到了房中,又找来大夫替那女子看伤,这才去找人交代起别的事情。叶红意与谢见疏守着那女子,那大夫医术不错,不过多时女子便舒展了紧蹙的眉,睡梦中的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
谢见疏放下心来,又想到问叶红意道:“你可有见到霍影?”
“霍影?”叶红意提起此人,亦是皱起了眉头,心中似仍有不解,“他死了。”
谢见疏神情不见变化,回看一眼床上昏迷的女子,语声却是含混着无奈:“是吗。”
叶红意道:“他突然叛变打伤了惠明神司,两人交手都受伤不轻,最后带着惠明冲入了神庙火海。谁也没想到那种关头神殿会生内乱,不过也亏得是他,顾繁才将人安全的带进了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叶红意紧盯着谢见疏神色,似乎看出了谢见疏的欲言又止,她停顿片刻问道:“你为什么会问起他?”
谢见疏摇了摇头,这时候已经不必再多言:“不过是随口问起。”
不管谢见疏究竟是不是当真不过随口问起,叶红意低下头,自腰间摸索片刻,将一物递到了谢见疏的手中。
“我在那里捡到了这个。”
谢见疏接过那物,一柄短刀静静躺在他手中,他迟疑着将其拔出,包裹在刀鞘中的锋刃通身赤红,是如宝石般的瑰丽色泽。
那是霍影的刀。
·
神殿在雁镇周围搜寻了整整三天,众人便也在地道中躲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床上昏迷多时的女子醒了过来。
直到此时叶红意才知女子名唤净山人,常年居于雁山之上,已有数十年,也是两年前惠明神司突然来到雁山,将她带上了塔中囚禁。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对于自己被囚禁的原因,净山人却毫不知情,她住在雁山与世隔绝,与神殿本无丝毫关联,却不知为何会被囚禁于此。
不论是顾繁还是叶红意都在等待着净山人醒来之后给出解释,却没料到她竟也不知晓其中缘由,如此一来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而净山人好不容易醒来,原本一直担心着净山人,并在此前始终守着照顾她的谢见疏却不知为何在她醒来之后不见了踪影,也未曾再去看过她。
第四天的时候,顾繁派出的人探到神殿的人总算放弃了搜寻,众人这才终于能够计划接下来的事情。据顾繁的说法,他接下来要带着这群人离开雁山去往南方,那里神殿的势力最少,也是对于人们来说最为安全的地方。
提到叶红意是否要与他一道离开,叶红意却是拒绝了他的提议,接下来自己要去做些什么,她的心中无比清楚。
她要去西方神殿,要去看看蔺尘是否当真还在神殿当中,若他还在,她倒要问问蔺尘凭什么纵容神殿的人们做出眼下这种事情。
叶红意不肯同行,顾繁也没有多劝,如今雁镇已经不再安全,净山人自然也只得与众人一道前往南方,只是在离开之前,净山人想要先回到雁山住处收拾一番。
最后是叶红意与谢见疏护送着净山人回到了雁山,雁山的后山山腰处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穿过树林便能够看见一处巨树,树下是两间小小的木屋,因为久无人住,屋子的木制墙面早已经痕迹斑驳,青苔湿冷生长在墙角,落叶铺满院落,荒草已经弥漫至屋前。
时值午后,有暖光透过树缝镀上屋顶,几只黄鸟栖于檐上鸣出清脆声音,净山人行于此间,看着久未归来的住处,眸中泛起几许怀念。
收拾东西的时间并不长,净山人不过回屋拿走了几本书与一些手稿,这便可以离开了。只是离开之前,谢见疏忽而回头对叶红意道:“红意,不知可否让我单独与前辈说些话。”
叶红意知道谢见疏与这位长辈久别重逢必有话说,便也不再多言,点头径自转身等在了林子那头。
屋前的空地里暖风融融,落叶在脚下打着旋随风而晃,谢见疏回过头才见净山人正眼含笑意看着自己,笑容温和,眸光明澈,便似此时的阳光与风,是足以让人卸下疲惫的笑意。
谢见疏也笑了,笑意与之如出一辙。
两人相视不过片刻,净山人朝谢见疏轻轻颔,终于轻声问道:“请问我们认识吗?”
谢见疏笑意未褪,摇头淡淡道:“前辈与我素不相识。”
“是吗?”净山人身体还未恢复,模样看来有些苍白,她无奈笑了笑,垂眼道:“这次还要多谢诸位相救。”
谢见疏沉默片刻方自怀中取出一柄短刀,递到净山人手中,“救你的还有它。”
净山人接下那物,神情略有不解,感受着刀身的沉重,她只缓缓合掌,指尖摩挲过刀鞘复杂的纹路,将其紧握于手中。
“前辈,回去吧。”谢见疏不再多言,只出声提醒道。
净山人点头应下,随着谢见疏离开这个自己曾经居住了许多年的地方。身后树声阵阵,飞鸟低吟,净山人脚步忽顿,回望屋旁巨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眉眼舒展笑了起来。
谢见疏随之停步,轻声道:“前辈,怎么了?”
“我想到一些往事。”净山人远远看着那棵大树,看着树叶自风中簌簌落下,树影在地面勾勒出浅淡的影子,“我还记得十多年前,有个孩子迷路到了这里。那孩子胆子小,或许刚经历了什么事,当时他就坐在这树下哭,我想安慰他,可是我只要走过去,他就会吓得躲到树后。我不理他,他就一直哭个不停。”
“后来我念书给他听,总算将那孩子给哄好了。”净山人失笑着道,“后来每天他都会来,也不哭了,就坐在那里,有时候听我念书,有时候靠着树睡觉,有时候就呆呆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过有一天他突然就不见了,我等了很多年,他却再没有回来过。”
净山人目中多了几分惋惜,幽幽轻叹飘远在林间叶落之际,她怅然道:“我怕他今后回来,就找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