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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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与重员同样没有五官, 面孔平滑,唯独与他不同的是,那人的五官只是模糊, 轮廓仍在,不像重员似的一张拉长的屁股脸。那副样子正是静静以前认识的重员, 那是他功法还未大成之时。
重员看了一看对方, 忽而轻笑道:“你怎可能是本宫。”
静静站在他身后,正见他背后的手松开已碎成齑粉的胭脂, 嫣红的手掌猛然成爪,身如流云贴着风便滑向对方,轻功起身前另一手还不忘把羽绒服下摆往上拉。
另一个重员与他同时出手, 两人跃身而起,在半空相对,刹那便拆了十招。
那个重员模糊的五官上原只有狠辣, 十招过后却平添了些骇然,二人短暂分开,他在雪地上立一立, 惊惧般低道:“不可能……”他身影一闪, 猛地又起。
“你绝不可能是我!”
“错啦~”疯重员回手拆招,棉手套早已被二人的掌风击成碎布。他咯咯笑着, 边打边道:“是你绝不会是我。”
另一个重员的掌风袭至他跟前,疯重员捉住功法中的破绽, 矮身向左侧一闪, 猛地拽住他的手肘, 欺身上前抬手重重扇了他一掌。
“哈哈,你若是本宫,你便不会吃了这一掌。”
“……”
那个重员顿了一顿,被闪偏的头慢慢扭回来,依稀看得见五官的面孔上是一副收不住的狰狞表情,悍若妖兽。
他轻轻道:“你竟敢掌聒于我。”
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面颊,他怒极而笑。
“我要你死!!!”
他一招无相掌起手便劈,劲力与方才截然同,紫黑的掌风夹雷带尘直扑疯重员而来。重员硬接不得,斜身化了三分掌力,亦出一掌无相掌将掌风又化去三分,还剩三分波及到侧面的云吞摊上,刹那击碎了铁锅,打烂了躲在后方的摊主人头,头颅炸开,在雪地上爆出一阵血雾。
两人却什么都不去注意,仍是你来我往,只顾缠斗在一处。
两人边打,疯重员边咯咯笑道:“哦,你会天机联星?哦,你还会地燃掌。”
静静:“……”
虽然时机很不对,但在一边紧张看热闹的静静还是不免想到之前网上的鬼畜,皇后娘娘笑话紫薇,哦,听说你会唱歌?听说你还会下棋?听说你还会勾引皇上?
“……噗。”
在这个非常、超级、极度不合时宜的时候,静静实在憋不住轻笑了一声。刹那间那个重员修罗般的面孔转向她,模糊凹陷的眼眶直勾勾望着她。
他狠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笑话我?”
他身形调转冲着静静一掌便劈过去,静静条件反射要去摸伞,可还不等撑开,身前人影一闪,疯重员拦在她身前接了这一掌,无相掌的掌风柔却狠辣,一模一样的两掌一对,内息溅起的罡风迅速拉扯,击碎了疯重员身上的羽绒服。
疯重员哎呀一声,柔声道:“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必不是本宫,你若真是本宫,你便会知道小娘子多疼我了。”
那个重员是真的怒了。
他望着疯重员冷笑一声,左手制住他,右手成爪,内息蜂拥,狠狠一掌击向了重员无相功功法中最隐秘的大命门。
“你若是我,你便避不过这一掌!”
“!!!”
罡风铺头袭来,疯重员一个措手不及被击中,刹那飞出去跌在了地上,方才仗着功体深厚的游刃有余仿佛不过笑话。
静静吓了一大跳,立刻往疯重员倒下的地方跑去,另一个重员却好似没料到自己能打中,呆立在了原地。
“你……”他喃喃道:“不可能……”
不等静静跑去抱起疯重员,另一个重员一展轻功飞过去将他抓起来,伸手便要摸他后颈胎记。可疯重员早已疯了,现下被重创,神智忽又不清醒,被他从地上抓起竟忽而哭了起来,哭声凄厉。
“别打我!我害怕!别打我,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媛媛害怕!!!”
他低低出声,说着说着竟果真疯了起来,面上隐隐露些青光,耳孔溢血。他大吼着奋力挣脱那个重员,末路的兽般猛然出招,招式狠辣毫无章法,求死那般消耗着功体。
另一个重员亦是措手不及,生挨了他一掌,连忙放开他后撤招架,但极近距离下他实无可退之路,功法没有疯后的重员高深拉不开距离,避无可避之下不得又挨了一掌,耳孔亦溢出鲜血来,眼看便撑不住了。
他咬紧牙关,拼着全力卸开疯重员的掌劲,手掌挨上他锁骨附近正要钳制他,不想疯重员却如同被人打了一般,身子一矮跪在了他面前。
“别!别打我!”
他抓着另一个重员的衣服下摆,凄厉地大哭起来,原本是眉目的地方缓缓渗出血泪来。
“别打我,纪大哥,求你别打媛媛……呜……媛媛害怕,媛媛害怕……”
“……”
另一个重员雷劈般呆立在当场。
疯重员却并不理会他,只跪在他脚下,哀犬一样哭求着,凄凉的哭声响彻大街。
“纪大哥,纪大哥你放过媛媛罢,媛媛不过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求你别打了,别让那武林正道盟的大师傅削我的骨,求求你,太疼了纪大哥,我……我愿意了,媛媛现在愿意了,媛媛愿意给你压着,也愿意跳粪潭了,你对媛媛做什么都行,求你……求你了……”
他哭着哭着,忽而又放开重员的下摆,跪趴在地上,去拢落了一地的鹅绒,边拢边道:“好冷,好冷啊……小娘子给的……暖和……小娘子,小娘子……静静……小娘子不要走啊……媛媛没有伴了……”
“……”
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一时间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她自知她帮不了重员,一个只将旅行一个小时就离开的人,注定帮不了这种沦陷在人心中的悲剧。可她实在舍不得见重员这副样子。
她正踌躇着要走来,另一个重员却望着他愣着,喃喃细语道:“纪霖和……纪霖和竟背叛了我么……。”
他回过神来,一把揪住疯重员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狠狠问道:“纪左使背叛了你是也不是?!这个狗杂种会把你,把我,把我们害疯了,是也不是?!”
“嘘——嘘——”
疯重员冰凉的手捂住他的脸,沾血的羽绒抹在了他面容模糊的五官上。
“别直呼纪大哥的名字,他会不高兴的,他一不高兴,媛媛就要疼了,媛媛不要疼,媛媛害怕,媛媛不要疼的,不要不要。”
重员攥住他的领口的手紧得发白,没有片刻他手心中的紫纱便冒出烟来。他连忙放开疯重员的领子,却并不松开他,拉开领口快速看了一眼后颈,果不其然看到了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胎记。
“……”
沉默地在那站了半刻,他忽然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问道:“你……可是冷么?”
“是啊。”
疯重员笑嘻嘻地扬起血泪齐下的无相之面,极温柔地道:“你要取下皮囊来暖媛媛的身吗?”
另一个重员闻言发出一阵轻笑,那笑声虽是低低的男声,细去分辨却也带着三分女儿气。这笑声裹挟着重员本性中的阴晴不定,刹那化去了方才欲逼死对方那股狠辣。
他拉起地上的疯重员,掸掉他身上的污雪,慢慢道:“会如此作答的,这天底下便也就我一个重员了罢。”
他又道:“我带你去暖身子,给你治伤,也不叫你疼,你还能亲手杀了纪霖和那狗杂种。”他顿了一顿道:“如何?‘媛媛’,你来是不来?”
“……”
反复听到纪霖和的名字,疯重员此时好似清醒了一瞬,他愣一愣,旋即咯咯笑道:“纪大哥?我可以杀了纪大哥?”
重员道:“不错。”
疯重员道:“可我不要杀他啊。”
重员道:“那你待如何?”
静了一静,两个重员的声音一同响起来。
“你要活剥他。”
“我要活剥了他。”
“……”
“……”
两道男声又同时笑起来,朗声的大笑响彻镇甸,方才还死斗的两只一模一样的手此时十指相扣,在一地狼籍中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笑过了,重员看向走来的静静,指着她问道:“她待你好?”
疯重员仿似才发觉她在,合掌咯咯笑道:“小娘子!你来了?我许久不见你了,对了,你送我的暖和大氅被我弄碎了。”
重员模糊的面目转过来打量了她片刻,道:“你可以与我同上迭玉峰。”
静静轻咳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靠前,道:“抱歉哦,我去不了。”
重员道:“怎么,你要拒绝我?”
疯重员与此同时也踏前一步,阴测测道:“小娘子,你又要丢开媛媛了?”
妈、妈妈!俩重员她招架不住啊!
“不是的不是的!”静静连忙摆手,“我只是来旅行的,现在快到时间了,马上就要走了。”
她趁机把自己旅行的事给另一个重员简单解释了一下,同时也说了自己刚才冒出来的,对于时空扭曲的推测。
听过她的解释,另一个重员沉吟许时,道:“如此说来,我能遇着他,也是因你的缘故?”
静静抱歉地一缩肩膀道:“可、可能吧……,我真不知道是你们的世界本来就扭曲了,还是因为我带着时空锚的缘故,不过先不说这个。”
她边说边从小包里又掏出一件羽绒服,递给重员道:“你给媛媛姐穿上吧,大氅不是要定做吗?一时半会找不到成衣穿,你们要再回迭玉峰路上很冷的,别让他再冻着了。”
“啊呀,暖和的大氅。”
疯重员见了立刻抢过来穿在身上,牵扯了伤口也浑不在乎。
重员抬手帮疯重员打理好衣领,静静趁机弯腰教他怎么拉拉索,疯重员不太老实,静静条件反射握住他的手,撅嘴道:“媛媛姐你别闹,身上还有伤呐。”
“好啊~”疯重员柔柔应声,很快安分下来。
帮着他穿好衣服后,另一个重员直起身,忽然望着静静轻笑道:“小娘子。”
“嗯?”
他的声音和疯重员一样,静静于是下意识搭了一句,可他的话却没有了后续。静静偏头看向那个重员,后者抬起手指,忽而触碰了她的眼睫。
“你同我讲这世间有千万重员,也有千万的你。你既是他的小娘子,那这世上,可有我的一个小娘子么?”
怔了一下,静静坦率地苦笑道:“我不知道。”
重员触碰她眼睫的手指收回来,背在身后,冷声道:“你便连欺瞒我一瞬都不愿做?”
叹了口气,静静道:“你宁愿我对你说谎吗?”
重员细声柔道:“你若骗我,我便给你灌上朱丹,再缝死你的嘴。”
静静:“……”
屁股脸你他娘还是赶紧走吧。
此时此刻,静静打心里觉得,重员这逼的性格疯和没疯其实真都差不多。
静静无奈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太想挨揍,但我也不想跟你说谎,所以我得实在地跟你说,以你的性格大概召唤不出我。”她看了眼蹲在上做雪球的疯重员道:“虽然可能是个时空的错误,不过你现在有……你现在有‘你’了,这不也挺好吗?以后你陪着他,他也陪着你。”
讲到此处,她发自内心地、快乐地笑起来。
“我知道的,你们都过的太苦了,往后有你在,他大概不会再想静静了,这多好啊,幸福的人不需要静静。”
“……”
重员眉目模糊的面孔对着她,只背着手沉默地望,一言也不发。
静静的手表恰好响起了滴滴声,她低头看了眼时间,挠挠头苦笑了一下,道:“我好到时间走啦。”
“……”
重员和疯重员手握着手站在雪中,两张空白的面孔皆望着她,竟然谁也没有言语。
静静有点尴尬地又看了眼表,想了想还是挥挥手,对他们说:“记得去治伤啊!”
“……”
两人仍是谁也没有回答,只是在最后静静即将离开前,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可到底是谁发出的,她分辨不出来。
分辨不出,也实在是无暇分辨。
因为这次即将回家的静静被时空隙吞进去后,并没能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