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肯和我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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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站在天光之下,八月的太阳照着她。
明明只比沈谦高出一阶,可影子之下,不知为何,却有比他高出许多的错觉。
沈谦看到了她脸上浮现出的惊讶与怜悯,稍稍垂眸,侧着面颊,轻声道:“陛下摆明还需要利用这根链子,你现在进去说退婚,只会再坏事。”
李念有些不屑。
她转身就要往回走,沈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低声说:“你看不出来他是真的要杀你我么?”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李念的头顶。
她顿住了。
艳阳之下,方才那些强行稳住的寒意,自脚下蔓延向上。
八月的天竟生出几分恶寒。
“他想保住你,最简单的方法不是找什么开链子的人,也不是什么让前朝后宫满意的借口,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确实,想保住李念,又能堵着悠悠众口的最简单的方法,难道不就是提成亲么?
皇族出了这种丑闻,不管链子另一边是谁,只要成婚便能换一副说词。
就会成为后世称颂的所谓天作之合,天选的姻缘。
但李世只字未提。
甚至还要求他们俩维持现状,以这种谁见了都要嚼两下舌根的样子,住回公主府里去。
李念慢慢回头,台阶下,沈谦摇摇头。
这当头一棒,将她升腾的怒火都打了出去,也没了再进甘露殿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下,擦着沈谦的肩头而过。
“回府。”
邵安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
他咬着牙,手腕上的筋绷得很紧。
陈公公这时才同他道:“邵大人,陛下唤你进去呢。”
邵安没回头。
陈公公便也顺着目光看过去。
那楚阳郡公就像是故意一般,虽然一前一后,偏又距离***很近。
他眼眸一转,火上浇油:“哎呀,也是伉俪情深,若非***殿下求情,陛下险些要把楚阳郡公给打死了。”
邵安听后更气,回眸看陈公公躬身含笑,冷言问:“为何不打死?那沈谦勾栏手段,污公主清白,十条命都不够赔。”
陈公公会意地笑了,便道:“邵大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您这三月去过青州的事情,圣上是知道的。”他指着沈谦远去的背影,“老奴倒是有一言相劝。”
邵安一愣。
“您要是想争一争,不如借此机会赌一把。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有些缝,咱们不能指望鸡蛋上自己长出来,得把它敲出一条来,不是么?”
邵安看着陈公公脸上的笑意,再回望沈谦与李念,想起邵思昌曾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陈公公,是陛下的口舌耳目。
那他话中的意思,便有八分是世帝的意思。
邵安点头,小退半步,躬身行礼:“多谢公公点拨。”
陈公公挡着嘴角笑了:“哎呀,看您客气的,陛下赏识邵大人的紧,日后您前途无量,杂家还指望大人多帮陛下分忧呢。”
说完,撩开身后甘露殿的竹帘:“快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自李念回府之后,消息很快就传遍京城每个府邸。
世家贵女们求见求请安的贴子堆在桌上,她却揉着额角摆手:“全拒了。”
佩兰看看脸上伤势未愈,嘴角青紫的沈谦,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京城私底下都传遍了,说您出去玩乐之后,带了个男人回来。因此,邵家二公子吃了二十大板。”
李念在躺椅上猛然睁眼:“什么?”
“找人打听了,说是前日公主和郡公回来之后,陛下揪着三月时邵二公子知情不报这件事,责了他二十仗,据说当时就昏迷了,人是被抬出宫去的。”
李念蹭一下坐正身子,追问:“伤得严重么?”
佩兰微微点头,目光在沈谦身上停留片刻,之后才说:“郡公让北息送了不少好药去,但都被邵府的人给扔出来了。”
李念只觉得额头突突跳,缓缓看向沈谦:“你让北息去送药?”
沈谦愣了下。
自宫内出来后,一连两日,她都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他受伤的面颊上青紫未消,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李念如鲠在喉。
见他不语,李念便又追问:“你平白无故给他送药干什么?你们在青州时候不是恨不得掐起来么?”
沈谦望着她,许久才小心翼翼问:“你肯和我说话了?”
李念一滞。
他自嘲一笑,大概扯到嘴角的伤口,微微蹙眉,抬手挡了一下:“说白了,他去青州会被陛下知道,也是因我,所以那二十大板,也算是我害的。”
沈谦说这些的时候,往昔身上那股威严和锐气都不知去向。
他就像个人畜无害的兔子,全然让人察觉不到,他乃是开国郡公的儿子,是朝野里皇帝的刀刃,是致命的。
李念瞧着他那蔫了吧唧的样子,憋了两天的无数狠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欺负病人的耻辱感,把她自己都气笑了。
堂堂***,气得不行想打人想骂人的时候,发现身边只有一团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棉花。
不是说封建社会,地位高了就能为所欲为么!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欺负人。
“你丫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她手从沈谦头顶笔画到膝盖,“沈谦,你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沈谦望着她,摇摇头。
“呵!”李念掰着手指,“三月初五,你一手拎着我,狂奔二里路,从一众歹人手里保下你我二人的命。四月十六,你站在街上一人一剑对战几十刺客,狂杀一路。”
她两根手指在沈谦面前摇晃摇晃:“你这样的,只是被我弟弟打了两拳,就打成怂包了么?”
四目相对,沈谦抿嘴点头。
李念半张着嘴,他居然点头?
“你明知我没办法。”他沉声道,喉结上下一滚,格外艰难地开口,“你不去看他么?你去的话,他也许会好得快一些。”
李念望着他。
她还记得最初相遇的那个夜里,沈谦连说话都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那时候的他,虽然欠揍,漠然,但真的由内而外发散出上位者的气场,哪里是现在这小白兔的模样。
李念是生气的。
一想到这半年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她看谁都不顺眼。
可每当想数落他的时候,又瞧见他那几乎被打到面目全非的脸。
今日还好些,前几天肿得都认不出人样来,连王崇古都吓坏了,叨叨半天,天不怕地不怕地骂起李世,说他不是东西,打人不打脸的基本规矩都不讲究,难怪能当皇帝。
如此这般,李念就是连数落他,骂他,催他退婚,都生出几分心软来。
“哎……”她叹口气,看看沈谦的脸,迟疑道,“我是想去的,但你这脸……你真要去么?”
“嗯。”沈谦点头,“他看了我的脸,说不定比看到你都管用。”
这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