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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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世子……”姜云婵往后趔趄了半步,唇瓣上还留着他腹心的温度,微微颤抖着。
谢砚凝着她粉嫩的唇瓣,良久
从衣袖里取出桃花玉簪,戴在姜云婵的发髻上,而后取下了她原本的木簪。
姜云婵忽而感觉到一只手触碰到了她,她一个激灵往后仰去,却见谢砚手中拿着她的檀木簪。
因着日日为顾淮舟祈福,她早在佛前起誓不着金玉,只戴檀木簪,以表诚心。
簪子骤然离身,她的心也跟揪起来,仓皇将桃花玉簪抽了出来,仿佛碰到了什么邪物一般丢在了桌子上。
“世子……”姜云婵凝望着谢砚手里的檀木簪,慌张起身屈膝行礼:“云婵承蒙世子照应,心中不胜感激,不敢再收如此贵重的礼物!请世子将我的贱物还给我!”
从头到尾,她并未多看一眼她口中的贵重礼物,只一瞬不瞬盯着檀木簪。
谢砚幽凉的视线一寸寸刮过她的肌肤,暗涌浮动。
姜云婵却没有收回这话的意思,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直至两股战战。
倔得很!
谢砚把木簪还给了她,不紧不慢道:“玉簪也收着吧,也许很快就用得着。”
姜云婵并不想收他的礼,只当没听到,接过了自己的檀木簪,“多谢世子!天色不早了,世子早些休息,我也回去准备生辰宴!”
姜云婵抱起账本对牌,匆匆道别,拔腿就跑了。
她心神慌乱,回偏房时,正与迎面而来的夏竹撞了个正着。
“姑娘,你没事吧?”夏竹握住姜云婵冰冷的手,又瞧她鬓发凌乱,连裙摆都生了褶皱。
“有人欺负姑娘了?”夏竹将她扶坐到了罗汉榻上,抚了抚后背顺气。
姜云婵神情恍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起来谢砚也不算欺负她吧?
可这几日,她与谢砚门对门住着,的确生了许多逾矩之行。
她不该与谢家的人走得如此近的。
她得尽快找到淮郎,离开这让人神经紧绷的地方!
姜云婵颤抖的手抓起茶盏,喝了几口凉茶,心绪才平静些。
“二奶奶在吗?”身后的窗外,倏地出现一道暗影。
姜云婵被吓了一跳,舌头打结:“扶、扶苍吗?我、我准备睡下了。”
姜云婵生怕谢砚再将她叫过去。
扶苍只将一木盒放在了窗台外面,“世子说了,感谢姑娘筹谋生辰宴,这礼物他既送出去了,绝无收回的道理。”
“可是……”姜云婵还要拒绝,扶苍踏着青草而去了。
沙沙作响的脚步声远离,唯有那木盒上的玉簪孤零零立在夜风中。
姜云婵寄人篱下,也不能真的将主人家的东西丢在外面不管,遂命夏竹将玉簪收起来束之高阁。
后几天,姜云婵借口事忙,再不见谢砚了,成日在房间里研究生辰宴。
当然,还有参加生辰宴官员的名单。
她心知就算顾淮舟真的在杏花院,单凭她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救出顾淮舟。
那么只能筛选正直且颇有权威的老臣,与她一同揭示真相。
届时众目睽睽,不管谢砚是何目的,他都没理由关着淮郎了。
救淮郎的事,要么一击必中,要么被谢砚压制,则是万丈深渊。
姜云婵不敢松懈,颇费了功夫,研查这些官员的背景。
到第六日晚上,翌日便是谢砚的生辰宴,姜云婵才想起答应送谢砚的腰带还未缝制。
只得熬夜,坐在灯下赶工。
夏竹瞧她哈欠连天,几日下来脸颊削瘦了一圈,疼惜不已接过她手里刚起针的腰带,“姑娘别累坏自己了,从前姑娘在问竹轩不是还留了两条未缝制完的腰带吗?奴婢趁夜悄悄取了来,把并蒂莲绣样改成翠竹,补几针就完事了。”
“是了。”姜云婵揉了揉鬓角。
这几日忙昏了,忘记待嫁时还给淮郎准备了两条腰带,现在只能改一改送给谢砚了。
“务必改仔细些,莫要让谢砚瞧出腰带原是送给别人的,总归不好!”姜云婵交代道:“还有,把问竹轩衣箱里那件藕色短袄和织金马面取来,我明天穿。”
“姑娘睡吧,明日且有的操心呢!”夏竹扶姜云婵上了榻。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侯府一派喜庆景象。
因太子李宪德极重视这位太子少师,但凡侯府大事,无不出席,更莫要说谢砚生辰了。
太子既来了,京城有头有脸的臣子自然也不敢怠慢。
侯府里,人头攒动。
好在府中一应接应的、看茶的、备膳食的井然有序。
太子十分尽兴,到了傍晚,瞧着杏花院的花开得极好,果然兴致勃勃让人把戏台都搬到了杏花院。
一众大臣夹道相随,穿过九曲回廊,往戏台处去。
回廊下每五步挂着一只垂丝花篮,皆是用院中各式鲜花现编的,五彩斑斓。
五步一景,十步飘香。
李宪德觉得颇有新意,拍了拍谢砚的肩膀,“谢大人心思越发奇巧了!”
“谢大人心思百转,哪有空钻研这些花儿朵儿?多半是他新纳入府的妾准备的!”陆池挑衅地扬了下眉,“谢大人为了这位仙娥神女,连皇上都敢得罪呢!”
这话叫众人尴尬地噤了声。
但话粗理不粗,老侯爷剃度出了家,妻妾凋零,没有能撑事的。
侯府里,谢砚既主外又主内,如今得了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帮衬,也难怪谢砚对她青眼有加了。
陆池瞥了眼谢砚藏青色氅衣以及内搭的黑色腰带,嗤笑:“谢大人向来不喜污浊深色,想来这衣服、腰带也是出自仙娥之手吧?”
随行官员窸窸窣窣笑了起来。
谢砚顺势折腰对李宪德行礼,“皎皎确实为我分忧颇多,故我有意抬她为妻。”
“所谓能者居之!老侯爷如今不问世事,既世子有心,府上族人不反对,孤自鼎力赞成。”
李宪德取下腕上一串玉菩提递给谢砚,“此物算我送给世子夫人的贺礼。”
有太子的信物,姜云婵在府上的地位自然无人敢质疑。
谢砚弯腰致谢,环望了下四周,问扶苍:“二奶奶去哪儿了?叫她过来!”
彼时,姜云婵在暗处瞧着众人簇拥太子,往戏台去。
她悄悄走小路,到了后花园。
杏花院并不大,姜云婵将各个房间翻了个遍,却没见着人影,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坐在假山处歇了歇脚。
忽而,山洞里传来断断续续女子的哭声:“冤家!总是没个轻重,啊!”
姜云婵一个激灵,偷偷往山洞里望去,落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裸露的大腿,正垂在一身体强壮的男人腰间。
姜云婵羞红了脸,转身要逃,却又听到那女子被撞得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如今你家大爷在牢里吃苦,你倒好,上赶着吃香喝辣呢。”
“那也得大奶奶疼我。”男人粗哼着,一边使着蛮力,一边劝道:“可咱们都指着大爷吃饭呢,大爷若出了事砍了头,咱们以后都不好过不是?”
“你呀!好好伺候大奶奶我,奶奶心情好了,明日就向姑母求情放了你大爷,嗯?”那女子葇夷攀上男人脖颈,食指上偌大的红宝石戒指熠熠生辉。
如此招摇,只能是宋金兰了!
而她缠着的男人,姜云婵也见过,是谢晋身边的亲信徐三!
“那个短命的狗男人!平日只顾得自己快活,教我一个女人守活寡!今次也叫他吃吃苦头,奶奶我快活快活才是。”宋金兰的莲足缠住了徐三,吟声越发肆无忌惮。
徐三可没她的胆量,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我的奶奶!太子和世子在戏台子呢!”
“呸!没用的男人!”宋金兰啐了一口,瞧这男人吓得没了力道,才不得不罢休,放下腿来,“你随我来,我知道此地有一密室,谢家的从不让人接近!”
宋金兰拨开两座假山之间的爬山虎,媚眼一挑,勾着徐三往两座假山之前的缝隙去了。
那缝隙极狭,仅容一人通行,中间一道天光刺眼。
姜云婵被刺得眼球一酸,握了握夏竹的手,“世子果然有密室。”
两人悄声跟着一对男女穿过小道,映入眼帘的是个三间屋子的小院。
宋金兰与徐三勾勾缠缠往右偏房去了,姜云婵便往左边柴房去。
那屋子里堆满了柴火和稻草,还未进去,便闻到一股厚重的霉味。
姜云婵掩鼻,险些吐出来,再往残破的窗户纸里看,果然瞧见一人衣衫褴褛躺在草堆里。
那人头发凌乱打结,盖住了脸,垂在草榻边沿的手上遍布血痕,奄奄一息。
房间太过昏暗,姜云婵看不清那人容颜,可她闻得到血腥的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桃花香。
“淮郎!真的淮郎!”
姜云婵瞳孔放大,拼命用身子撞着门,一下一下,一次更比一次重。
终于,把那残破的门框撞开了。
她扑上去,跪在草榻边,剥开男人脸上的头发。
男人唇瓣干涸起皮,嘴角都烂了,面上灰尘斑驳,只眼尾一颗美人痣能辨出他的身份。
“淮郎,你醒醒!”姜云婵一边用绢帕擦拭他的脸,一边凄凄切切地唤他。
可顾淮舟没有任何反应,连呼吸都快断了一般。
姜云婵心疼的泪眼涟涟,泪珠儿滴滴落在草榻上。
“姑娘,现在还不是伤怀的时候。”夏竹上前拍了拍姜云婵的肩膀。
姜云婵缓过气儿来,定了定神:“你快去找大理寺卿裴大人!”
这位裴大人裴严为官三十年公正严明、秉公无私,是京城人人赞誉的清官。
而且他还是顾淮舟的顶头上司,姜云婵筛选了个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主持公道了。
“奴婢这就去!”夏竹一路避开众人,飞奔着去寻裴严了。
夏竹找到裴严时,裴严正要摆驾回府。
夏竹顾不得规矩,气喘吁吁拦在了他面前:“裴大人!顾公子找到了!他就在杏花院!”
“淮舟在此?”裴严大为震惊,愣怔了须臾。
夏竹可不敢耽搁,搀着裴严一边往后院走,一边与他讲了来龙去脉。
“侯府竟然连天子门生也敢囚禁?还有没有王法了?”裴严听得面色发青,“寺丞许冲何在?即刻围了杏花院,办案!”
裴严带着大理寺官差浩浩荡荡,凛然正气往后院去了……
彼时,戏正至精彩处,咿咿呀呀唱着“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
观戏台上,谢砚居于太子之右,亦如众星捧月。
刚受了一轮群臣敬过来的酒,正微醺,坐在圈椅上闭目揉着鬓角。
扶苍躬身贴在他耳边道:“方才有丫鬟瞧着二奶奶在园子里逛,不许旁人跟着,很是神秘……”
“由着她玩吧,也掀不出什么乱子。”谢砚并未睁眼,不以为意用手指在鬓角打着圈。
扶苍却迟迟不动,为难道:“方才裴大人派属下来报:夏竹似乎在杏花院发现了顾淮舟的动向!”
谢砚手指一顿,徐徐掀起眼眸,正见下首许冲拱手而立,对着谢砚露出谄媚的笑。
圣上病重,太子登基只在朝夕之间,谢砚坐上一人之下的位置,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裴严可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哪会真为了一个女子,得罪谢砚这位新贵?
扶苍压低声音转达:“裴大人想请示世子,如何处置夏竹这小丫头?要不要……”
扶苍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谢砚仍撑着鬓角,漫不经心笑了笑,“原来她近日旰食宵衣运筹帷幄,是为了找顾淮舟啊……”
谢砚淡淡说着,笑意中甚至还带着些许宠溺。
扶苍却急得额头汗珠连连。
囚禁天子门生可不是小事,若再有人添油加醋,一个不慎,脑袋都得掉!
那夏竹姑娘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听闻一路上故意散播消息,恨不得把顾淮舟在侯府的事传得人尽皆知。
“大人,我先去看看!”扶苍扶刀,心里已有了抉择。
“我去!”谢砚起了身。
扶苍拱手拦住谢砚,“大人若去,就更说不清了!”
“我行端影直,怕什么?”谢砚不紧不慢掸掉了衣摆上的灰尘,迈步而去。
许冲迈着小碎步,急急在前引路。
谢砚负手而行,不疾不徐,从戏台到后院转过九曲回廊,颇有闲庭信步之感。
到了假山缝隙处,大理寺衙役把守。
但仍有不少宾客闻讯而来,伸长脖子往院子里张望。
“方才那小丫鬟喊什么?当今状元郎被囚禁在侯府?”
“世子向来恭谦温良,怎么做出这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天子门生那是皇上的脸面,他们也敢动?定阳侯府接二连三出事,怕是彻底完蛋咯!”
……
谢砚顿住脚步。
一股威压侵袭而来,众人方禁了声,垂头让开了一条路。
等谢砚走进院子里,各人好奇的目光又偷瞄向谢砚,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这阵势,想压也压不住了。
“世子,要不要请太子出手?”扶苍问。
谢砚却未注意到扶苍说什么,只听得房间里凄凄切切的哭声。
“守着门,莫要让人进来。”他眸色一暗,双手推开了柴房的门。
逼仄的房间里,唯一一束天光从门缝透进来,照在瘫软在地的姑娘身上。
谢砚看不见她表情,只见她肩膀颤抖,腰肢虚软靠在草榻上,显然已经哭得无力了。
姜云婵在顾淮舟榻前唤了半盏茶的功夫,郎君没有任何动静。
她心里正火急火燎,扯下面纱,捧着郎君的脸,期期艾艾地道:“淮郎,我是婵儿,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不是说过要娶我过门吗?你快睁眼看看我啊!”
……
一旁看着的裴严听到那姑娘自报姓名,呆若木鸡。
世子身边的舞姬怎么变成他的表妹了?
裴严走到谢砚身边道:“谢大人,若让人知道你身边的女子另有其人,那是欺君之罪,恐怕难办啊!”
“出去!”谢砚淡淡吐出两个字。
明明声音极轻,但又似千钧重,叫人心神俱颤。
裴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退出去,将门关上了,带走了最后一缕阳光。
那张平日如玉观音般的脸渐次隐匿在黑暗中。
气氛沉郁,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床榻上的人忽而一阵剧烈咳嗽,呕出一口血来。
姜云婵赶紧用衣袖帮他擦拭嘴角,帮他抚胸顺气。
她自己也弄得浑身灰尘血污,发髻散乱,耷拉在右脸处。
何其狼狈。
她却浑然不觉,一心一意盯着顾淮舟。
见他嘴唇翕动,忙端起地上的破瓷碗喂到他嘴边,“先喝口水,喝口水就好了。”
姜云婵语不成调,这话不知在安慰顾淮舟,还是安慰自己。
可顾淮舟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哪能喝水?
姜云婵不假思索端起瓷碗,自饮了一口,就要俯身渡进顾淮舟嘴里。
一只铁钳般的大掌攥住了她拿碗的手。
“妹妹在做什么?”低沉、阴郁、不容置喙的声音,沉甸甸落在姜云婵头顶上。
谢砚虎口收紧,姜云婵手中瓷碗应声而落。
呯嘭——
瓷碗碎得四分五裂,屋子里唯一的水源也没有了。
“你们为何这般对他?”姜云婵胸口怒气升腾,猛地推开谢砚。
顾淮舟肌肤凹陷干瘪,显然很久没人给他喝水吃东西了。
他们何其狠绝,要渴死他、病死他!
姜云婵连连后退,拦在顾淮舟身前。
谢砚跨步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听话,戴上面纱,先出去!”
谢砚很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
可姜云婵知道,既然已经被她发现了真相,把事闹大她还有可能带着顾淮舟离开。
若息事宁人,顾淮舟就真的没救了。
包括她自己……
谢砚连天子门生都敢动,处理她不是易如反掌吗?
她没想到人人称颂的世子谢砚,竟是这样一副草菅人命的面孔。
姜云婵脊背发寒,扔了面纱:“我不是你的什么妾室,今日我是姜云婵,是顾淮舟的妻!”
她今天并未穿舞姬的衣物,她穿的是尚在闺阁时的马面裙,只是头发梳成了妇人发髻。
她是以顾淮舟妻子的身份来带走顾淮舟的!
“事已至此,世子不如放我二人离开!若是闹得太难堪,世子恐也难逃一死!”
难逃一死……
姜云婵做这件事的时候,应该就想过他最坏的结局。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做了……
谢砚眸色一沉,一步步靠近她。
姜云婵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窗棂。
窗台上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噼里啪啦迸着火花,微弱光自下而上照在谢砚的脸上。
烛光跳跃,半明半灭,叫人寒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