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春阳气象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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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午后,春天的阳光饱和却不炽热,观名春阳,跟时令恰巧贴合了。扶风道长将长案设于一处空旷的草地上,旁边是清浅的池塘,阳光和凉风相得益彰,花香与茶香也时时绕鼻。
顾韬晦说:“道长这里真是神仙地界啊,恐怕仙宫也不过如此吧。”
扶风道长谦虚一笑,说:“哪里,山野小观,比不得京都的大气,能入顾大人法眼,是你们的缘分。”
顾韬晦随意起了个话题:“我观道长气质不俗,有去过京都游历吗?”
扶风道长说:“年轻时去过,如今潜心修道,觉得天地一理,万物同生,就安居一隅了。说起来,贫道跟京都亦有一点缘分。”
顾韬晦有点惊讶道:“哦?不知是何缘分?”
扶风道长说:“京都玄真观的一真道长,曾经是我师弟。”
这下顾韬晦是真的惊讶了,连仲青也精神一振想听究竟:“一真道长原来出身春阳,倒是从未听他提起。”
扶风道长说:“山间野观,不提也罢。他在观中道号扶云,师父离开之后,他说他想游历天下,寻求天地至理,成仙路径,所以也离开了。这大概也有二十多年了。”
顾韬晦问:“后来他再没有回来过?”
扶风道长说:“是的,他最后去了玄真观,递了一封信到观里,说不打算再四处飘荡了。后来他继承了玄真观观主的衣钵,成了新任的玄真观主。”
又道:“我这个师弟啊,聪明绝顶,如果他在,贫道定当让他出任本观观主,可惜他有更高远的志向,贫道只好守着祖师爷传下的基业了。”
顾韬晦知道也挖不出更多的一真道长的过去了,就另起了话题:“我这次拜访道长,是因为在任老太爷那里听说了一些当年柳家老三离家出走,最后并入京都端木家一事,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扶风道长做出了然的表情,说:“哦,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不过因为我与柳家有些渊源,所以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多一些。那柳家老三名柳先煦,少时聪慧,他父亲觉得他学业上应该会有所成就,遂将他放在京都端木家的族学中求学,在雅川的时间不多,又是庶出,跟上面的两个哥哥也不太亲近。”
“按理说,柳先煦作为柳家光宗耀祖的子弟来培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但却真的发生意外。柳家家主突然暴病身亡,跟着柳先煦的生母,一直服侍柳家家主的第四房姨太太也跟着死去,前后不到十个时辰。柳家人对外的解释是说,柳家家主染上时疫,而四姨太近身侍候,也同时染上,两人隔离治疗,但高热不退,先后而亡。此事官府已有定论,我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柳先煦一夜之间双亲离世,回来奔丧之时,已是天人永隔。而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柳家家主遗嘱公布,发现柳先煦没有分到任何家产,家业全被老大和老二均分。柳先煦不服,认为遗嘱系伪造,告到县太爷那里,但苦无证据,遗嘱又确是柳家家主笔迹,而且笔力虚浮,显是患病之后临时写就,跟当时情形均对得上。于是县令判此遗嘱真实,柳先煦打输了官司。一怒之下,柳先煦发下毒誓,称不再姓柳,脱离柳家,死后也不再归宗这里。”
“后来柳先煦回到京都,入赘端木家,娶了端木昀的堂妹端木岫为妻,是当前容妃的姨丈。端木岫那一支,一直没有男丁,所以招赘,柳先煦就读于端木族学,与端木岫也算熟识,端木家欣赏其才学,也很满意这个姑爷。但柳先煦因心灰意冷,且赘婿身份,不能参加科举,放弃了仕途经济,只做了一个富家翁,所以声名不显。”
顾韬晦又听完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点头叹道:“原来如此!造化弄人啊,好好一个国之栋梁,最后却自开自谢,真是可悲可叹!”
扶风道长也叹道:“可不是,后来这柳先煦看破世事,一心求道,倒跟贫道有数面之缘。”
顾韬晦问道:“那跟一真道长应该也很熟稔吧?”
扶风道长点点头,说:“是的,他们应该很熟。如果你要去见柳先煦,请代我向他问好,带去故人的一丝问候。”
顾韬晦答应了,又主动提及陈家的事,说:“听闻雅川地区望族有三,还有一户陈家,后来被朝廷灭门,不知是何缘故?”
扶风道长说:“听说是谋反,但具体细节不太清楚。”
顾韬晦再问:“雅川有舒姓人家吗?听说他们家有人在朝廷做大官。”
扶风道长说:“应该没有,如果朝廷有人,这里只怕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但据我所知,本地大姓没有姓舒的。”
顾韬晦没有失望,原本他对在这里能够找到舒公公的原族就不抱希望,因为舒公公对外宣称自己是绵州人,顾韬晦也是从师父那里才知道了他真实的籍贯是雅川人。
顾韬晦又不死心地继续刨了一下:“那你知道雅川有没有人家有亲戚在宫里侍候皇上的?”
扶风道长迟疑道:“侍候皇上?那就是太监了,雅川没有这样的人。不过,一般有人家进了宫的,都不太愿意到处去说,也许有,但是没有传出来,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顾韬晦若有所思,那显然舒公公假做了一个身份,目的就是为了跟雅川这边脱钩。他心中一动,又再问道:“不知那个陈家,整个家族被斩,有没有漏网之鱼呢?”
扶风道长说:“本地肯定是没有,因为来得太快,一个都没有跑出来,但听说陈家当时有在外地的几个子弟,从此隐姓埋名苟活了下来。但想来也不会暴露自己,现在估计已经变成别家的人了。”
顾韬晦想要打听的事也差不多够了,今天得到的信息超乎想象的多,顾韬晦需要梳理一下。于是两个人又聊了一会一真道长的近况,顾韬晦邀请扶风道长去京都游玩,顺便会会老朋友。扶风道长也取了一挂春茶,托顾韬晦交给一真道长。
顾韬晦突然想到一事,遂问:“听说道长的师父,前任观主善制砂锅,不知观里还有没有?”
扶风道长拈须微笑,说:“大人恐怕是在任家吃了砂锅丙穴吧。说起来我师父是个制器大师,他制作的法器,极品者隐隐有风雷之声,甚至会随天气的变化而呈现不同的光泽和图案。但可惜砂锅没有了,只还有一些我们做法事的法器。不过,一真那里也有几件师父的法器,如大人想看,也可以回京都再看。”
顾韬晦笑道:“没想到一真道长那里还有这些宝贝,平时他藏得甚深,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扶风道长说:“你不是道门中人,他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炫耀,法器本是沟通天地的工具,不是加持身份的标牌,经常现于凡间,对其灵性也会打一些折扣。”
顾韬晦恭声答道:“受教了。”
说话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已经黄昏,扶风道长备了素席,邀请顾韬晦用膳,顾韬晦欣然就坐。
此素席倒也古意盎然,新鲜的时蔬,做法淳朴,直接加素油和盐炒制,因其吸取了山间灵气,所以吃起来反有一种诗经里才会有的味道。还有新点的豆腐,为山泉所制,所以自有一股有不同于繁华的天然之气。主食是粟米熬制的清粥,粘稠适当,融于一炉,如清风朗月,食之忘俗。
顾韬晦大呼快哉,玩笑道:“食君一粟,可抵三日修行。”
晚上出了观门,任家派来的马车早已等候于此,到客栈之后,任家管家告知顾韬晦,说付家老三因进了山,不知道何时回来,已派人进山找寻,估计明天会有消息。如找到,会将之带过来见顾韬晦。
顾韬晦满意于任家的办事效率,遂郑重道谢。
晚上,在房间里,顾韬晦和於仲青在一起消化白天得到的信息。
仲青先说:“柳家家变一事虽然有很多疑点,但跟我们要调查的事情关系不大,可以先不予理会,以后涉及到了再说。”
顾韬晦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关联,但我总觉得有什么暗线被我忽略了,也许以后会牵涉到吧。现在就暂时先搁置。”
仲青又说:“我觉得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陈家被灭族一事,从他们兴起到灭亡,似乎都笼罩着神秘的氛围,而且我总觉得跟皇家秘辛有关。”
顾韬晦说:“是的,能够出动卫队来歼灭一个家族,手笔的确很大,一般人也做不到,肯定是陛下的旨意。但是,这么大一个案子,我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过,难道是发生之后,就被封存,不再流传?等等,我突然想到什么?”
仲青觉得顾韬晦的思想突然混乱起来,自己也搅得有点头昏脑胀,但是,仅仅只是一刹那间,头脑突又清明,这时顾韬晦清晰的信息传递过来了:“我知道了,今天我听任老太爷讲述这一段故事时,总觉得什么东西抓不住,现在知道了。同样的灭门,同样的二十多年前,同样的事后了无痕迹,发生过两次,一次是陈家,一次是我家。”
然后两个人似乎都被吓住了,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仲青打破了寂静,开始试图重启分析:“我不太清楚你们家灭门的事,你从来没有想过。”
顾韬晦说:“我没想过,是因为我那时太小,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记得当时我在外玩耍,家里被封的时候,一个邻居眼疾手快把我拖进了他家,捂着我的嘴隔着门缝偷看,但是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浑身甲胄的士兵把整个家重重围住,没有一个人出来。后来我被那家人藏在地窖里一个月时间,每天他家孩子给我送饭,其余时间没有任何人过来。再后来我就被他送到城外,让我一个人去利州,找一个人,说了名字,能到就到,不能到就是天意了。”
这时顾韬晦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仲青静静地等着他。
“我怎么到的利州也想不起来了,总之路上盘缠用完,我就沿路乞讨,也没找到说的那人,就先遇到了我师父。他收留了我,从此我再没提过顾家。”
仲青问:“你没有改姓吗?”
顾韬晦说:“没有,我当时想,天下姓顾的人何其多,而且我在利州,别人也不会联想到我就是被抄家灭族的顾家。这也是我对原家最后的一点念想,算是我的一个执念吧。”
过了一会儿,顾韬晦继续说:“看来,二十几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才导致了两个家族被灭,而且还是才知道的,不知道的可能还更多。我一直以为我的家族被灭是因为怀揣巨宝而被人觊觎,现在想来,可能别有内情。”
仲青又问:“那你要查吗?”
顾韬晦说:“肯定要查,但过去那么久,又被人为地抹去了痕迹,查起来可能困难重重,而且会危险重重。不过先暗中调查吧,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急于一时。”
仲青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丰贵人说不定是一真道长在雅川找到的,他一直对丰贵人的来历讳莫如深,又对自己的来历也一路隐瞒,说不定雅川还真的有些秘密。”
顾韬晦同意:“你说得对,这件事我也要暗中调查一下,为什么他不愿意暴露自己是雅川出道的,这又不是什么隐私。而且,他也不是很严密地摘掉了自己雅川的标签,我们一来问,很容易就问出来了。”
仲青补充道:“而且,我一靠近丰贵人,灵魂就觉得很舒服,就像泡在温水池里一样。这点也要搞清楚。”
顾韬晦点点头,说:“雅川这地方秘密太多了,但现在都不知道从何查起。”
仲青说:“先等明天付家老三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