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97 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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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帘的是林立的高楼,整洁明亮。楼房之下,是坚实的交通地面,来来往往的量车,悬浮前进。每个忙碌的暗星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的工作所得到的,不仅仅是被称作奉献点的渺小之物,而是更为重要的珍品,名为:幸福。
这是城市的优雅,郝心一如既往的,享受着城市给予他们每一个人,平等的光辉;他沐浴其中,在那刻满历史的人文广场之上,他伸出一只手,过滤恒星的光芒,仰视着天空。
然而当梦境苏醒,那样的日子,已尘封在暗星的往事之中,被称作历史。湮星兽湮灭时,烧灼产生的大洞,刺眼地烙印在暗星赤道上。
好在停留在暗星之上的,并不止郝心一人。有些人,是在大转移时,出于各种原因没能登上极之桥的。而有些,则是由于对故土的思念,从最后的方舟上折返。
和我们不同,他们的灭世灾厄,没有滔天洪水,只有崩坏的地表,以及原本牢不可破却被付之一炬的城市遗骸。
如今郝心,既不是企图颠覆暗星文理的变革者,也不是失落无助的灭世狂徒。想要将暗星恢复到以往的光景,他必须走一条,跟以往不同的新路。面对剧变的人生,或许人们都需要一条,属于自己崭新的道路。
郝心面对微亮的天空,微笑着:“早安,哥哥。”
在郝心看来,哥哥这个词,比任何词都能体现,他对九号的尊敬。
他的祝福和思念,随着镜头直冲云霄,升入漆黑幽美的星空,离开紫色的美丽星球,降落到百褶轮星系内的某一坐标时,定位在了数百艘宇宙星舰中的一架上。从其中的某一星舰舰桥甲板进入,穿过几公里长的层层阻隔,这份无形的思念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
象征着帝王之剑的位置上,九号正在通过量子方式群,整理自己的工作,准备开始崭新的一天。或许是心有灵犀,他的视线面对着透明的战舰窗壁,回望暗星的方向,家的方向。对着远方的家人,微笑着回答:“早安,弟弟。”
他们在不算太坏的比特城,建立起了公事基地。除去被湮灭的部分,暗星这颗星球的生态系统依旧正常,能够为人类提供得以使用的能源。用于维系地面小队的生存和修复工作。
对于升阶人而言,生存本身已经不成问题,但维持人心的营养,同样不可或缺。于是,郝心经常将地面小队的成员组织在一起,交流、沟通,聚餐,就像朋友一样。
不,应该说,正是因为相同的境遇,令他们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在这些中的朋友之中,有一个奇怪的人,名叫李华。
他这个人的思维,当如何去形容呢,总感觉有些与众不同。但你要说,他具体有什么不同吧,又不太说的上来。这位李华尚御,很喜欢与郝心一起研究废土。
所谓废土,就是湮灭后消失土壤周围,所留下的一圈产生异变的土地。这种异变,不涉及土壤中的元素性质,所以并不会扩散。郝心和一众人员,将其归类为,正反粒子引起的物理变化。
而这次,在日常的工作结束以后,两人又聊了起来。
“你似乎很喜欢这份工作。”李华很好奇,什么样的人,才会热爱,孤身一人面对泥土与废墟,驻留一辈子呢?
郝心反问:“你不也是一样,否则,又怎么会选择离开舒适的极之桥呢?”
李华是从极之桥上,自愿申请下船的人。但这跟郝心其实,并没多大关系。严格来说,那些选择折返的人,大多数都不是因为郝心而做出的决定。
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尝试过各种方式,修复湮灭造成的坑陷。从废弃的小行星带上,拉去陨石作为回填土。或是利用化学反应,制造膨胀土。总而言之,这项艰巨的任务,落在他们的身上,已经很久很久。
极之桥也离开他们仰望的这片星空很久。
“其实我们还是有些不同的。”李华望着天上偶尔闪过的繁星,“你牵挂的是你的家人,我在意的,是一个近乎不存在的人。”
“如果那个人不存在,你又怎么在意他?”郝心不知道,这个人又在开始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你相信宙之宙的存在吗,郝心。”李华浅浅的说,从前的他,将科技未曾到达的地步,视为迷信。但当系统2018,割裂宇之宇,操控了另一个时间线中的帝王之剑,朝暗星拔剑时。李华意识到,并不是技术无法达到,而是他们的技术无法达到而已。
他们的技术,并非永远无法达到。这就要看,郝心是站在基因原址论派,还是文明时间差派的理论了。
他们彼此相顾无言,相谈的话题,似乎又太过遥远。相比不切实际的空想,郝心目前最关心的,应该是如何能修补好,湮灭产生巨大地坑。
他曾经有过一种大胆的方案,局部时间倒转。
凭空造物这样的神迹,对暗星人而言,还是太过困难。但是,对于他们已经接触过的“时间维度”,暗星人的理论基础,就不再是白纸一张。
结论上,从爆炸被破坏之前的暗星,转移土壤,那么即便原本的土壤没有被湮灭,湮星兽爆炸时波动,也会影响到暗星的其他地区。最好的结果,是修复了这一块地方,然后另外一块地方,又出现同样巨大的坑洞。
但如果控制得不好,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人类尚未了解时间的本质,又怎么能够大胆的进行时间旅行。可无论如何,粒子文明都为郝心提供了一条道路。
“我想制造一台时光机器,用相互碰撞的粒子为引导动力。”郝心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件事。
然而问题在于,他们缺少必要的装备设施。
“我们已经不能再使用暗原子网络了。”自从圣殿一词,代替了暗原子网络后,暗星人便在那场掺杂混乱的内斗中,失去了近乎永恒的算力。
没有了那台粒子运算机,他们制造一台时光机器的工序,要花费上万年的时间。并且动力也亟待解决。
“那不是问题。”然而郝心却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漫长的工期就用冗长的生命抵消,至于驱动机器的引导动力,郝心掏出了六边形装甲驱动核:“我们有一条生命,加上这个,足够了。”
“好吧,那祝我们好运。”或许李华尚御在大多数时间里,还是会研究自己的种子基因改良技术;是不是的,转头来帮郝心尚御分析分析进度吧。
我们总是渴望回到过去,既是补全遗憾,也是改变未来。当科学的大门为人生打开了第二条选择的道路,我们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一次次经历四季变更,一次次更换季节。李华送给郝心的那盆碧绿的贝罗芭,被他放在阳台上。不知经历了多少个盛开与衰败,从枝繁叶茂,到枯萎凋零,循环往复。
初春的虫鸣唤醒桌案上俯睡的他,双眼眯开一条缝隙,沉默的郝心直视清晨的恒星,这一刻纵使光明也不再耀眼。
李华推门而入,打量四周,郝心精心布置好的实验环境。看似杂乱实则按照他自己的规矩,整齐有序的排列在各自规定的位置。
室内那台以某辆驰行艇改造而来的粒子对装机上,承载成悬浮的驱动核,远远不断的为这辆大家伙提供动能。
但这样一个清晨里,郝心在李华的眼中,似乎太过安静了一些。突然间,他在抬头时发现,郝心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你好像变得虚弱了。”
郝心仰着头,对他说:“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对于升阶人的身体而言,无论衰老还是生病,都不存在。”粒子的改造,令暗星人拥有实心的躯体,没有多余的内脏,没有消化系统。紧促的身体组织,一小瓶粒子液,便能支撑他们五十到一百年的能源。
实际上,暗星人赖以生存的能源,本质上与他们所使用的机器一样,都是引导动力。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科技的发展。
他们从一无所知的原始生物,到强盛繁荣的粒子文明,科技令人类认识了世界。人们曾一度以为,只要一直在这条道路上行走下去,就没有无法攻克的难关。
“我说的当然不是你的身体,我说的是你的眼神。”李华从郝心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呆滞。算算年龄,他早已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老爷爷,在过几年,说不定也会变成所谓的活化石。
“眼神?”但是郝心自己,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并没有怎么留心。他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时光机的制造上,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了。
在郝心看来,照镜子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
其实他知道,这可能意味着自己的大限将至。升阶计划能极大延长人的寿命,但并不意味着永生。人的意志总有消耗殆尽的一天,就算是纪元人也不例外。
但好心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担忧。或许在他看来,自己能够为了这份事业而逝去,也算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是的,人一旦活的久了,眼睛里难免会产生些呆滞。你无需担心。”
他这样安慰别人,不知道是否也能这样安慰自己。
李华知道,自己和郝心不同。他没有像郝心那样,经历过太多大是大非;更重要的是,他还年轻。所以他无法凡事做到像郝心一样思考,更别提感同身受。
于是他将话题聊到眼前的研究上,希望能用郝心天天关注着的东西,来提起他的一点兴趣。对于暗星人而言,精神上的死亡总比身体上的,先一步来临:“你的发明似乎遇到了瓶颈。”
郝心转过头去,瞅了眼那辆当初代晴空送给他的驰行艇,久久不能回头。注视着那辆沉重的机器,他说:“是的,有时候理论的突破比实践更加重要。”
应该说,在做学问、做发明这些事上,特别是要做一件,无迹可寻又非做不可的事情上;没有理论的突破,谈何实践的成果?
“那怎么办?有什么是我能帮助你的?”
“你不必忧心忡忡,我真的没事。”郝心对他说,“科学家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发明能够被社会所容忍,能否被阶层文理和统治集团所容忍。太多的顾虑,总是令许多人在做研究这件事上,放不开手脚。”
郝心一个机灵,面向李华,对他分析他们的现状:“可是这些,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东西。再也不需要。”
他们身在废墟之上,社会与他们早已远离,人群对他们早已远离。他们自己是自己的文理,自己是自己的集团。
能看得出,虽然研究遇到瓶颈,但当郝心说出那一番话时,他眼里的呆板和滞空荡然无存,他是真的热爱于自己正在从事着的事业,心口一致。
李华能看得出来。这份从眼里透露出来的光泽,不由得令李华,对他产生一股尊敬之情:“或许,不仅仅是做研究吧。郝心尚御。”
太多的往事夹杂着无奈与痛苦,但是今天的郝心,只想完成今天的任务。
他们告别了彼此,回到各自的研究之中。李华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而郝心也是李华见过的最固执的人,或许是因为他太老了。
在那之后,意识到自己错误的郝心,改变了研究方向,开始从操就业,以另一条道路对时间的真理旁敲侧击。他要搜集暗星历史上,所有有关时间研究的科学成果与课题,如果创造一个崭新的事物太过困难,那就借助前辈们的眼光,去实现新的突破。
这就是所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
历史上对“时间”感兴趣的科学家不在少数,特别是随着人类对微观粒子的逐渐深入,时间这一概念,从最开始的客观价值度量衡的概念,有了新的变化。
时间究竟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而这些不同的观点,也创造出了一个个发明。时光机的发明,并不是郝心第一次提出,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暗星史上还没有人能够跨越时间维度进行旅行。
至于原因,人们不得而知。
又过去了很久很久,由于个人选择的不同,李华先郝心一步死亡,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留在暗星上的人们,大多都相互认识,他们为这位修复母星,献出生命的暗星人举行葬礼。将他的躯体埋在母星的土壤中,愿他的灵魂重归故里。
系统2018代表的文明,似乎利用名为索乐之物,能够割裂时间,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早在被称为远古的第二纪元,在意外和巧合之中,也诞生了像杜法菈这样,能够触及索乐的觉能者。
尽管如此,人们对索乐的理解,就像是对圣殿的理解一般,瞻仰难及。
可在这颗寂寥无声的母星上,亲自送别一个又一个思想纯粹的科学家后,郝心似乎在迷蒙之间,对索乐的本质,产生了一点理解。
“愿我们在时间的尽头相遇,再会,李华尚御。”他是个值得郝心尊重的人,他将自己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值得歌颂的事业之上,思维纯粹,行为伟大。他是真正的英雄,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将他的贡献置于暗星。
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但郝心却永远不是下一个,因为他的研究,很快就要迎来突破。而那颗干涸已久的心,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一天夜里,屋外下起了倾盆大雨。坑陷外的泥土混杂着雨水,坠落低处。滚滚雷声,暴雨狂风,自然彰示着祂的伟大,一如既往。
独自静卧在研究室内的郝心,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迷蒙之际,传递出两个字:“救我......”
郝心再难入眠,可惜他早已忘却了修复暗星之外的一切事情,冗长的寿命令他连情绪也变得迟缓。带着科学家的好奇,他推开大门,见到了瘫倒在雨中,狼狈不堪的哥哥。
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地朝自己伸手,嘴里喊道:“心弟,救我。”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一定是一个十分拙劣的地狱玩笑,而且他知道,九号是不可能和他开这种玩笑的。
定晴明目之中,郝心神色无慌的问到:“你是谁?”
“真是无趣。”地面上明明是九号模样的人,霎时间消失不见,一个简洁的变换,曾经在黎明塔任职的R型生命,小英,翘着腿坐在郝心的那辆驰行艇上。嘟着嘴问:“你是怎么看穿我的伪装的?”
“哥哥不会输给任何人,就算输了,也不可能求救。”郝心通过与九号之间的默契,拆穿了面前人拙劣的谎言。但他也不认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真正的小英,至于这个时候出面挑逗自己的人究竟是谁,答案或许昭然若揭。
为了避免真相带来的毁灭,郝心尽可能想要在谎言被戳破前,与这位伊淑之间,交换些可能的情报。
郝心是个充满好奇的人,死亡并不可怕,他只是不想要在许多疑问尚未得到解答之前,就被埋葬。
或许这就是秦薪橘所说的,索乐的意义。
“小英伊淑。”
“诶,不需要再用别人的名字叫我,以你的眼界,从识破我的伪装开始,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拥有小英的躯体,只是这位的一时起兴或许也只是出于别的原因。
“伊淑,谬赞了。我只是知道你不是我哥哥,至于小英......我还真不敢确定,毕竟她原本就和您一样,活泼好动。”郝心回忆起了,曾在小英手底下任职执行组民的日子,那也是很久之前的青春了。
“是吗?”猜疑链在两人之间暂时维持住了一个平衡,能令看似友善的对话,继续下去。但汹涌的暗流何时会冲散鱼群和大海,没有人知晓。
“我还以为你一眼就会认出我们呢,毕竟你曾经假扮过我,其实我们一直都看在眼里的。”这位伊淑混乱不分单复数的人称,令郝心一时有些无措。
但如果说到假扮,郝心这辈子第一个应该想到的,或许该是暗星危机之中,挑起内斗的自己所借用的那个身份。
而现在,那个代号的正主就出现在郝心的面前,与之交谈。
她是,系统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