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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月自舒雯云雨催,贞烈矜傲风霜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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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月自舒雯云雨催,贞烈矜傲风霜凌

却说那凤姐自园外探得一笺消息,奈何却到底不解其中之意。这等机密之事,也万万问不得钗、黛、妙、湘等人,思量着姑娘小姐里,自然还有探春、迎春等人通些文墨,奈何也怕个忌讳,谋问不得。思来想去,竟到底没个可问之人,也只得搁下就罢了。

至夜间天色沉了,丫鬟掌上紫纱聚耀灯,一盆盆端上晚膳来,凤姐才自和平儿两人胡乱用了些汤羹,说些闲话;却听门外有笑语人声,平儿忙出去探视,却是丫鬟宫女伺候着巧姐下学回来,那平儿便将巧姐携着进了内室,挂上珍珠帘子,让几个丫鬟在二门外伺候,自己可心着意只管扶着巧姐到炕上坐了,一边笑道:“姐儿在那边学里用了晚膳不?今日炖得玉米火腿羹,姐儿可要再用些个……”

“却难为你这丫头,为娘的在你这么大…… 哪里要知道这些…… 乖乖…… 今日为娘再教你…… 昨儿给你看得字,却不能再提了,可晓得,否则要惹来大祸的……”

巧姐却是乖巧,忙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不提就是…… 只是…… 只是……” 她虽然年幼,却是到底父女连心,这个 “琏” 字却识得,如何不挂心,正自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来。

凤姐却似知她心思,摇头道:“别问了…… 巧儿…… 有些事,早早忘记,是为你好。你莫悬心,一切…… 自然有为娘的周全。” 巧姐听了,不由眼圈也自红了。

这一对母女,勉强哭上一番,凤姐才让巧姐去歇息,呆想了半日,平儿却回来了,凤姐才要和平儿说说适才之事,外头却传话进来,金钏儿、蕊官、鸳鸯、晴雯四人已是奉命过来。便只能收拾了颜色,在偏房,带了平儿,唤四人进来,让了座说话。

这几个,如今都是房里没有主子的奴儿,除了金钏儿心下隐隐猜得几分,余下几人亦不知何事,只是有些疑心。凤姐却是满面春风,只问了众人好,才道:“今日唤几位妹妹来,却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主子和我商议了,以后想来也要常来园子里头,自然主子是各房随意地临幸,便是住顾恩殿也就罢了,这若是换了住处,却换了伺候的人,回回都是生手,衣食起居上岂非主子不惬意…… 故此要安排几个最是有容色又最是体贴知疼着热的,从此不应各房的事,只是伺候主子,轮了班,不论主子宿在哪房,都要伺候起居…… 主子亲自赐了名位,是为贴身侍婢…… 我思来想去,才唤几位妹妹来商议……”

四女闻言,面面相觑,不想竟然是说这等事,不免有九分羞臊欲找个地洞钻下去,有一分毕竟难掩激动。凤姐见众人颜色,扫了一眼晴雯,又道:“自然…… 妹妹们都晓得,这却是园子里头等一份的差使,凭谁也比不了的,连我和几位头脸小主也比不得,贴身伺候主子,一言一行合了主子心意,虽然身份还是个奴儿,其实自然是比旁的不要紧的小姐姑娘都有脸面,再一层…… 我们既然都一体为主子侍从,说一千道一万,什么妃子小主,小姐姑娘,都要…… 都要得主子垂青才有活路…… 做主子的贴身侍婢,只怕让主子…… 恩…… 多些眷顾…… 自然多的是亲近主子的机会…… 这更是万万不敢奢望之美事…… 自然,这为主子选贴身侍婢,脸蛋身段自然要选上上之选者,最要紧的还是知疼着热,能让主子舒心。我想着…… 蕊官妹妹是陪过主子的,体段身量主子必爱,金钏儿妹妹平日就在顾恩殿,也自然是上上份选,晴雯妹妹论起模样儿来,园子里少有人及得上,最要紧是鸳鸯妹妹往日照顾老祖宗都妥帖,如今来照顾主子,岂非齐全。今儿唤几位来,就是说这等喜事。”

这四女都是妙龄,听得这等差事不免面红耳热。鸳鸯,金钏儿,蕊官三人却各自不同。蕊官是被弘昼已经宠幸的少女,那日凭身段舞姿,一曲 “蝶舞” 获得弘昼之心,在顾恩殿里已让弘昼亲近过,封了侍婢,虽被弘昼宠幸,但是她戏子出身,到底是多得是攀龙附凤之心,只是自那日之后,弘昼再三进园子,也未曾传唤自己,每每想着园中尚有那么多国色,又多的是处女未曾被弘昼亲近,每日也只怕从此难获弘昼之宠,不想着弘昼居然记得自己,而且亦不能辨是凤姐推崇还是弘昼亲点,居然能有做着伺候起居之 “贴身侍婢” 之份,一时已经是喜上眉梢,眼眶里都快流出泪来,就等凤姐说完,要跪下行些真切大礼,拜谢凤姐举荐之恩德。

那金钏儿本在顾恩殿伺候,又早在那日蕊官与弘昼相处时,伺候过弘昼,听过弘昼这层意思。她是闺阁处女,尚未与人亲近,只是一要自谋前程,二要护持幼妹,原本伺候王夫人本是府里头等有脸面的丫鬟,如今房中没了主子,日夜都怕自己孤芳无依,虽说自己掌管着顾恩殿是正殿,弘昼原定就寝所在,自己侍奉是早晚的,只是到底弘昼也不常去,总是各处流连,若是自此有了名份能日夜伴随,自然能多获宠爱。只是她到底是处子未尝情事,一时羞臊得脸红扑扑的,只敢瞧着地砖不敢言语。

独有这鸳鸯,更是别有一番心境难以与人言说。

论根源起来,她本是贾府里头,伺候史氏太君跟前头一份得力之人。依着贾府之风俗,凡是伺候过老一辈主子之近身理事的奴才,却比年轻一辈主子尚更有几分脸面。若依着昔日,饶鸳鸯年纪小小,凭是那袭人平儿、司棋入画、金玉二钏,即便是贾府三春,薛、林二姝,见了鸳鸯,也是左一句鸳鸯姐姐长,右一声鸳鸯妹妹短,分外敬重。若论起丫鬟里头之姿色来,其眉眼体态之间,上下皆言更有几分昔年元春国色天香之韵致可比,与平儿之端、晴雯之俏、紫鹃之灵、袭人之惠相差仿佛。若论起权柄来,凡人眷、财帛、红白两事、金器银皿、珠宝钗玉,只要贾母问得,便是这鸳鸯亦过问得。若论起体面来,便是邢、王二夫人;凤、纨、尤三当家;连同着那琏、蓉、玉、瑞等小一辈的外头峨眉冠戴,至少明面上都分外敬重礼遇。若论起下场来,虽然毕竟是奴婢出生,终究不敢奢望甚么结果,待等年岁初成,身子体格出落得水灵,亦难免凭着机缘偶运,给哪房哪支的爷们留意上一番,甚或被相中了做个通房的姑娘也自是有的。只是这等脸面的掌事丫鬟,若凭借贾府之威仪,善讨当家人之欢心,便是说个运数不偶,也竟能配个有体面的管家子侄,放出去就是平头正脸的夫妻;若是一并运势起了,配个远处的只为巴结贾府的芝麻官吏都是未必有的,若是那时,便是翻身鸿运了。

却不想贾母早逝,失了灵山依靠;宁荣巨变,难再豪族依仗,一朝黄粱秋梦,竟然沦为王府下三等之贱奴,凭锦衣玉食依旧,却已经只是供人驱使的奴婢一般存在。这亦便罢了,这鸳鸯也颇知命,深知既然早年为父母所卖,女孩子既一日为人奴婢,这等下场也是寻常事,不过是配不得佳缘,觅不成归宿,只能凭女子之姿容仪态,品性贞操,在这府里讨生活罢了,自己既早为贱籍,与其被贾赦贾琏贾珍贾蓉等不成器的爷们轻薄,能为这天字头一号的皇家嫡子之侍从,见那弘昼龙骧虎步,相貌堂堂,又自是天家威仪,尊卑所在,亦就罢了,虽然亦是悲戚羞耻,咬咬牙挺过去哪里又能顾得那许多。

只是待到真得入了园子,才觉着个中滋味与往日不同。原来这园子凭你是世外仙姝、名门闺秀、妖娆少妇、清纯少女、便是那上堂诰命、幼齿及龄,原来都只是同一个男子之侍从。饶弘昼风流好色,变着法子往大观园园里钻,凤姐、可卿,个个都是人间尤物;湘云、宝钗,哪个不是冰雪妍丽;岫烟,迎春,谁人不是花样颜色;更有那一等黛玉、妙玉、探春尚是闺中处子、待罪候着得主子垂青;若说到丫鬟奴儿一层,若比之薛林三春这等人,便是容貌身段可比,自己也知主人对待这等明珠小姐时情分不可等同,毕竟有所差别。

而这丫鬟奴儿一层人物里,主人弘昼眼见不过是随性对待而来,自己跟前又不比平儿、莺儿、紫鹃等人,伺候着个天仙般的房里主子,被主子 “顺带着眷顾” 之机会便大减。只看那怡红诸婢便知,论起来,袭人、晴雯、麝月、碧痕本都是园子里丫鬟里头模样儿头一等的,如今主子却一个没怎么理会过。自己这个服侍着老太君的昔日红人,如今冷落在嘉萌堂里,竟然越发无人问津了,虽然处子之身倒是护得周全,只是在这园子里,亦已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今日却不想,弘昼要选 “贴身侍婢”,这虽然不过是虚衔,只不过是弘昼安排众人侍奉的一种方式,却实在给了这鸳鸯这等心高自诩之人一个难得之喜。她心下阵阵翻涌,本以为自己只是感恩戴德:这必是凤姐举荐,看着往日情分也罢,预留个情由脸面也罢,拉拢个人心布局也罢,自己总不至于冷落在嘉萌堂里,凭着这园子里的势利规矩,将来若无弘昼垂青,便是不想也知个什么下场,若非只看春夏秋冬,日升月落,必是沦落为哪房小姐姑娘的女婢,被人随意差遣,只怕到时,便是同为奴儿身份的,却有弘昼眷顾过的,也要来轻视作践自己。如今既然凤姐有这番演说,自然是提携自己之意。

却不想,这感激之心庆幸之意尚未涌出谢恩感戴之言语来,另一番思绪却泛上心头,又思及,自己若一朝为这劳什子 “贴身侍婢”,只怕再不能如以往那般自在,既然贴身,照料弘昼起居衣食,本就有着侍从的身份地位,自然会与弘昼多有接触往来。也不知怎得,由此及彼,思绪飘飞,竟然就想到往后在弘昼身边侍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谨慎,一言一行都要合乎礼仪,若是稍有差池,怕是会引得弘昼不悦,更怕会被旁人抓住把柄,在这园子里的日子便会更加艰难……

一路胡思,这鸳鸯却脸蛋儿微微泛红,周围之凤姐、平儿、金钏儿、晴雯、蕊官都先是奇着瞧她,见她的苍白秀丽的脸孔忽然红了,也不知怎么得,众人都心有灵犀一般意识到鸳鸯所思何事,这园中本是闺阁禁地,女孩子家讲究的都是人品清白,如今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人事变更,居然难以不涉些敏感之事,凭你凡一百样,都难逃以自身侍奉主子,得主子眷顾之事。众人本都有耻心羞意,此时一时竟然僵住了,连凤姐在内,都一个个脸色微变,有得遐思,有得痴怨,有得悲辱,偌大个厢房里,竟然忽得一片寂静起来。

才片刻,众人才要奉命跪了谢恩,见鸳鸯似为领头得,等她举动,却见那列位最右一团翠绿纱裙,一个窈窕身影就身儿却抢先跪了下来,却是晴雯,却听她以目平视前方,亦不看凤姐神色,只脆生生娇音言道:

“回凤妃的话…… 我却是个暴烈性子,凡事不妥帖,也少个耐性,如何能当得起这等要紧差事,若是一个伺候不到,说一句不妥当,我获罪也就罢了…… 让主子不满了还了得?!若说模样儿,园子里奴儿辈多的是美人坯子,我并不敢居前。若是真要迫我从命,再也不能够的,了不得…… 我就一头撞在这里也罢,左不过是个死字,我看来也都寻常。若说侍从身份凭主子安排,便是我认了,左不过是主子来责便责,我忍得了便忍,忍不了左不过也是个死字。如今要我上杆子凑上去做这等侍奉之事,旁人瞧着便是美差,在我却难了…… 只求凤妃收回成命…… 另选园子里可意的伺候,岂非两全?!” 说着,叩了个头,又抬头正色道:“还请凤妃成全……”

自圈入园,谁人听过这等节烈言辞,一时,不由厅房里大眼瞪小眼,众人都讶异无语。

凤姐听了晴雯的话,脸色一沉,她万没想到晴雯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且言辞这般决绝。在这园子里,众人都深知自己的命运与弘昼紧密相连,成为弘昼的贴身侍婢虽说是一种侍奉,却也是一条看似有 “前途” 的路,毕竟能常伴弘昼左右,多得些宠爱与庇护,总好过在这园子里如无根浮萍般飘摇。可晴雯这一拒绝,无疑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泛起层层波澜。

平儿在一旁看着凤姐的脸色,心中暗叫不好,她深知凤姐的脾气,晴雯此举怕是要触怒凤姐。她忙向晴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再言语,可晴雯却仿若未觉,只是直直地跪着,眼神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金钏儿和蕊官面面相觑,她们既对晴雯的勇气感到钦佩,又为她的莽撞而担忧。鸳鸯则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晴雯,心中五味杂陈。她理解晴雯的不愿,毕竟这等侍奉主子的差事,对于有几分傲气的晴雯来说,确实难以接受。可她也清楚,在这园子里,违抗主子的意愿是何等危险之事。

凤姐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晴雯,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这是主子的旨意,岂是你能随意拒绝的?” 她的声音虽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晴雯微微抬起头,迎着凤姐的目光,道:“凤妃,我自是知道这是主子的旨意,可我晴雯虽身为奴儿,却也有自己的性子。我宁死也不愿做这等违背本心之事。”

凤姐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有得选吗?在这园子里,你的生死荣辱皆在主子一念之间。你若不从,便是抗旨,你可担得起这罪名?”

晴雯咬了咬牙,道:“我担不起,可我也不愿屈服。我只愿守着自己的本心,哪怕一死。”

此时,屋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平儿见状,忙上前一步,对凤姐轻声道:“奶奶,晴雯妹妹怕是一时糊涂,您且莫要动怒,容我劝劝她。”

凤姐哼了一声,道:“你且去劝,看她可听得进去。”

平儿走到晴雯身边,蹲下身子,拉着晴雯的手道:“晴雯妹妹,你这是何苦呢?你也知道这园子里的规矩,违抗旨意是没有好下场的。你且应了,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也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晴雯看着平儿,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可随即又坚定起来,道:“平儿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晴雯有自己的坚持,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平儿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对凤姐道:“奶奶,晴雯妹妹执念太深,我劝不动。”

凤姐看着晴雯,心中权衡着利弊。她知道若强行逼迫晴雯,恐会引起园中其他人的不满,可若就这么放过她,又如何向弘昼交代。思索片刻,她道:“晴雯,你既如此决绝,我也不再勉强你。但你要知道,你的行为是在挑战主子的权威,日后若是有任何差池,休怪我无情。”

晴雯微微点头,道:“多谢凤妃成全,晴雯愿领罪受罚。”

凤姐摆了摆手,道:“你且先退下吧,待我向主子回禀此事,再定你的罪罚。”

晴雯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转身走出了房间。她的背影虽略显单薄,却透着一股倔强与不屈。众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皆有不同的感慨。

鸳鸯心中对晴雯更是多了几分敬意,她深知自己没有晴雯这般勇气,只能在这命运的旋涡中随波逐流。金钏儿和蕊官则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像晴雯那般冲动,同时也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日后能在这贴身奴儿的位置上讨得弘昼的欢心,不至于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而凤姐则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弘昼解释晴雯的抗旨之事,也不知道这一事件会在园中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她深知在这复杂的园子里,每一个微小的变故都可能引发一场轩然大波,而她必须在这汹涌的波涛中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以保全自己与族人之安危。

且说晴雯回到自己房中,心中虽有几分解脱之感,可也清楚自己未来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了。她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默默想着自己的命运。她知道自己在这园子里本就无依无靠,如今又得罪了凤姐,日后怕是少不了刁难与迫害。可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自圈入园,谁人听过这等节烈言辞,一时,不由厅房里大眼瞪小眼,众人都讶异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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