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搜神记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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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寄斩蛇

东越闽中有庸岭，高数十里，其西北隰①中有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土俗常病。东冶都尉及属城长吏，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福。或与人梦，或下谕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长并共患之，然气厉不息，共请求人家生婢子，兼有罪家女养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蛇出吞啮之。累年如此，已用九女。

尔时预复募索，未得其女。将乐县李诞家有六女，无男，其小女名寄，应募欲行，父母不听。寄曰：“父母无相，惟生六女，无有一男。虽有如无。女无缇萦济父母之功，既不能供养，徒费衣食，生无所益，不如早死。卖寄之身，可得少钱，以供父母，岂不善耶？”父母慈怜，终不听去。寄自潜行，不可禁止。

寄乃告请好剑及咋蛇犬，至八月朝，便诣庙中坐，怀剑，将犬。先将数石米餈②，用蜜麨③灌之，以置穴口。蛇便出，头大如囷，目如二尺镜，闻瓷香气，先啖食之。寄便放犬，犬就啮咋，寄从后斫得数创，疮痛急，蛇因踊出，至庭而死。寄入视穴，得其九女髑髅④，悉举出，咤言曰：“汝曹怯弱，为蛇所食，甚可哀愍⑤。”于是寄女缓步而归。

越王闻之，聘寄女为后，拜其父为将乐令，母及姊皆有赏赐。自是东冶无复妖邪之物。其歌谣至今存焉。

【注释】

①隰：（xí）：低洼潮湿的地方。

②餈：一种用江米（糯米）做成的食品。

③蜜麨：用熟米粉或麦粉与蜜糖和制的食品。

④髑髅（dúlóu)）：头骨。

⑤哀愍（ǐn）：怜惜，同情。

【译文】

东越闽中地区有一座庸岭，高几十里。在它西北低洼潮湿的地方有一条大蛇，长七八丈，粗十多围，当地的老百姓深受其害。东冶都尉和东冶管辖下的县属长官，也有被蛇咬死的。人们拿牛羊去祭它，仍然得不到福佑。有时，大蛇给人托梦，或者吩咐巫祝，说它要吃十二三岁的女孩。都尉和县令都认为这是大患。但是大蛇带来的灾疫没有停息，人们只好征寻大户人家奴婢生的女儿和罪犯的女儿，把她们收养起来。到八月初一祭祀的时候，再把女孩送到大蛇的洞口。大蛇出来，便把女孩吞食了。连年这样，已经用了九个女孩。

这一年，人们又预先招摹寻求合适的女孩，始终没有找到。将乐县李诞的家中，生有六个女儿，没有男孩，最小的女儿叫李寄，想去应募，父母不同意。李寄说：“父母没有福相，只生了六个女儿，没有儿子，即使有子女也跟没有差不多，女儿我没有缇萦救父母那样的功德，既然不能供养父母，白白耗费衣服食物，活着也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早死算了。卖掉我后，还可以得些钱，用来供养父母，这难道不好吗？”父母怜爱她，始终不同意她去。李寄就自己悄悄地走了，父母终究没能阻止她。

李寄禀告官府请求得到上好的剑和擅咬蛇的狗。到八月初，她在庙中坐着，揣着剑，带着狗。她先把餈和蜜麨拌和好，然后放在蛇的洞口。蛇就出来了，它的头大得像谷仓，眼睛像直径两尺的镜子。它闻到餈糕的香味，先去吃餈糕。李寄放出狗，狗就扑上去撕咬，李寄从后面砍了蛇好几下。蛇受创，痛得厉害，翻滚着窜出来，爬到庙中的院子里便死了。李寄进入蛇洞察看，现了那九个女孩的头骨，便都拿了出来，痛惜地说：“你们这些人太胆小软弱，被蛇吃了，也是可怜。”于是李寄便慢慢地走回家去。

越王听说了这件事，聘李寄姑娘为王后，任命她的父亲为将乐县县令，母亲和姐姐们也都得到了封赏。从此东冶县不再有怪异邪恶的东西。赞颂李寄的歌谣至今还在那里流传。

司徒府大蛇

晋武帝咸宁中，魏舒为司徒。府中有二大蛇，长十许丈，居厅事平橑上，止之数年，而人不知，但怪府中数失小儿，及鸡犬之属。后有一蛇夜出，经柱侧伤于刃，病不能登于是觉之。徒数百，攻击移时，然后杀之。视所居，骨骼盈宇之间。于是毁府舍更立之。

【译文】

晋武帝咸宁年间，魏舒任司徒时，他的府邸里藏着两条长十余丈的大蛇。这两条大蛇躲藏在公堂的屋椽上，躲了好几年，人们一直都不知道，只是奇怪府中经常生丢失小孩和鸡狗之类的事情。后来，有一条蛇晚上出来，经过堂屋柱子时被刀刃划伤，由于伤势较重不能爬回屋椽上去，人们这才现官府中有蛇。于是，魏舒调集了几百个人，打斗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蛇杀死。到蛇藏匿的地方去看，只见屋椽上堆满了死人的骨头。于是，魏舒拆掉了府邸重新建造。

野水鼍妇

荥阳人张福船行，还野水边，夜有一女子，容色甚美，自乘小船来投福，云：“日暮，畏虎，不敢夜行。”福曰：“汝何姓？作此轻行。无笠①，雨驶，可入船就避雨。”因共相调，遂入就福船寝。以所乘小舟，系福船边。

三更许，雨晴，月照，福视妇人，乃是一大鼍②枕臂而卧。福惊起，欲执之，遽走入水。向小舟是一枯槎段，长丈余。

【注释】

①笠：用竹篾或棕皮编制的遮阳挡雨的帽子。

②鼍：水鳖一类。

【译文】

荥阳郡人张福，沿着野水河划船回家。晚上，看见一个容色美艳的妇人，乘着一艘小木船来投靠张福，她对张福说：“天色太晚了，我害怕老虎，不敢在黑夜里一个人行走。”张福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做事这么轻率，也不戴斗笠，冒雨行船。你赶紧上船来避避雨吧。”上船后，妇人同张福打情骂俏，晚些，妇人就睡在了张福的船上，而她自己乘坐的小船则系在张福的船旁边。

三更时分，雨停月出，借着月光，张福仔细端详那个妇人，现那妇人竟然是一只大水鳖，正枕着自己的胳膊睡觉。张福大惊，立即起身来捉水鳖，水鳖一下子钻进水里逃走了。再看妇人先前乘坐的小船，原来是一根一丈多长的枯树段。

谢非除庙妖

丹阳道士谢非，往石城买冶釜还，日暮不及至家。山中庙舍于溪水上，入中宿。大声语曰：“吾是天帝使者，停此宿。”犹畏人劫夺其釜，意苦搔搔不安。

二更中，有来至庙门者，呼曰：“何铜。”铜应喏。曰：“庙中有人气，是谁？”铜云：“有人，言是天帝使者。”少顷便还。须臾又有来者，呼铜，问之如前。铜答如故。复叹息而去。非惊扰不得眠。遂起，呼铜问之：“先来者谁？”答言：“是水边穴中白鼍。”“汝是何等物？”答言：“是庙北岩嵌中龟也。”非皆阴识之。

天明，便告居人言：“此庙中无神，但是龟鼍之辈，徒费酒食祀之。急具锸来，共往伐之。”诸人亦颇疑之，于是并会伐掘，皆杀之，遂坏庙，绝祀。自后安静。

【译文】

丹阳郡的道士谢非，去石城买冶炼仙丹的锅。返回时，天色已晚，来不及赶到家，他见山中溪水边有座庙宇，便到里面留宿。他大声说道：“我是天帝的使者，要留在这里住宿。”他还怕别人抢他的锅，心里一直惶惶不安。

夜里二更时分，有人在庙门口叫道：“何铜。”何铜在里面答应了一声。外面的人说：“庙里有人的气味，是谁？”何铜说：“确实有一个人，自称是天帝的使者。”过了一会儿那人便回去了。一会儿后，又有声音喊何铜，问的和先前一样，何铜也像刚才那样作了回答，那人叹息着又走了。谢非被惊扰后睡不着，就起了床，也叫何铜，然后问他：“刚才来的是谁？”何铜回答说：“是溪水边洞穴中的白鼍。”谢非又问：“你是什么东西？”何铜回答说：“是庙北岩缝里的乌龟。”谢非都暗暗记住了。

天亮后，他便告诉住在附近的人们，说：“这庙里没有神灵，只是龟鼍之类的，白白浪费酒食祭祀它们。赶快拿铁锹来，我们一起去除掉它们。”大家也有点怀疑这庙里的神灵，于是就一起去挖掘，把乌龟、鼍都杀了。然后摧毁庙宇，停止祭祀，此后也安静没有怪事。

孔子论五酉

孔子厄于陈，弦歌于馆。中夜，有一人长九尺余，着皂衣，高冠，大咤，声动左右。子贡进问：“何人耶？”便提子贡而挟之。子路引出，与战于庭。有顷，未胜。孔子察之，见其甲车间时时开如掌，孔子曰：“何不探其甲车，引而奋登？”子路引之，没手仆于地。乃是大鳀鱼也，长九尺余。孔子曰：“此物也，何为来哉？吾闻物老则群精依之，因衰而至此。其来也，岂以吾遇厄绝粮，从者病乎？夫六畜之物，及龟蛇鱼鳖草木之属，久者神皆凭依，能为妖怪，故谓之‘五酉’。‘五酉’者，五行之方，皆有其物。酉者，老也，物老则为怪，杀之则已，夫何患焉，或者天之未丧斯文，以是系予之命乎！不然，何为至于斯也？”弦歌不辍。子路烹之，其味滋。病者兴，明日遂行。

【译文】

孔子在陈国绝粮被困的时候，在旅馆中弹琴唱歌。夜里忽然有一个身长九尺多的人，穿着皂黑色的衣服，戴着高帽子，大声叱喝，声音惊动了孔子身边的人。子贡进来问：“你是什么人？”这人抓住子贡挟持了他。子路引他出去，和他在院子中打了起来。打了一会儿，子路没有取胜。孔子仔细观察，只见他的铠甲和腮帮子之间不时地张开来，那口子有手掌那么大。孔子对子路说：“你怎么不抓他的铠甲与腮帮中间，使劲往上拉？”于是子路伸手去拉它，手一伸进去，那人便倒在地上，竟是一条长九尺多的大鳀鱼。孔子说：“这个怪物，为什么来这里呢？我听说：事物老了，那么各种精怪就来依附它，人败落的时候就来了。这鳀鱼精的来临，难道是因为我断绝了粮食、随从生病，正遭困厄的缘故吗？那牛、马、羊、鸡、狗、猪六种家畜，以及龟、蛇、鱼、鳖、野草、树木之类，生长时间长了，神灵都会依附它们，让它们变成怪物，所以称之为‘五酉’。五酉，是指东南西北中五方都有的相应的怪物。酉，就是老的意思，事物老了就会变成妖怪，杀了就完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或者是老天不丧失古代的礼乐制度，拿这个来维持我的生命吧！否则，为什么它会到这里来呢？”孔子继续弹唱不止。子路煮了这条鳀鱼，它的味道很鲜美，病人吃了都能站起来了。第二天，大家便又行路了。

小人

豫章有一家，婢在灶下，忽有人长数寸，来灶间壁，婢误以履践之，杀一人；须臾，遂有数百人，着衰麻①服，持棺迎丧，凶仪皆备，出东门，入园中覆船下。就视之，皆是鼠妇。婢作汤灌杀，遂绝。

【注释】

①衰麻：丧服。

【译文】

豫章郡有一户人家，他家的婢女正在灶房里忙着，忽然，有几个几寸长的小人走到灶壁下面。婢女一不当心抬脚踩到他们，其中一人被踩死了。不一会儿，就有几百个穿着衰麻丧服的小人抬着棺材出来，办理丧事的礼仪非常齐备。这些小人走出东门后，径直来到园中一艘倒扣着的船下面。婢女走过去看，原来全是些潮虫。婢女到灶房烧了一桶开水，然后将开水灌进去，潮虫全都被烫死了，从此，妖怪也绝迹了。

狄希千日酒

狄希，中山人也，能造千日酒，饮之千日醉。时有州人，姓刘，名玄石，好饮酒，往求之。希曰：“我酒来未定，不敢饮君。”石曰：“纵未熟，且与一杯，得否？”希闻此语，不免饮之。复索，曰：“美哉！可更与之？”希曰：“且归。别日当来。只此一杯，可眠千日也。”石别，似有怍色。至家，醉死。家人不之疑，哭而葬之。

经三年，希曰：“玄石必应酒醒，宜往问之。”既往石家，语曰：“石在家否？”家人皆怪之曰：“玄石亡来，服以阕矣。”希惊曰：“酒之美矣，而致醉眠千日，今合醒矣。”乃命其家人凿冢，破棺看之。冢上汗气彻天。遂命冢，方见开目张口，引声而言曰：“快哉醉我也！”因问希曰：“尔作何物也，令我一杯大醉，今日方醒？日高几许？”墓上人皆笑之。被石酒气冲入鼻中，亦各醉卧三月。

【译文】

狄希，是中山人。他会酿造一种“千日酒”，喝了这种酒就会醉上千日。当时他的同乡，姓刘，名玄石，非常喜欢喝酒，便去狄希那儿讨酒喝。狄希说：“我的酒酵了，但酒性不够稳定，不敢给您喝。”刘玄石说：“即使还没有成熟，姑且也先给我一杯，可以吗？”狄希听了这话，不得已给了他一杯。刘玄石喝完后又要求说：“妙啊！能再给我一杯吗？”狄希说：“你暂且回去吧，请改日再来，就这一杯，足以让你睡上一千天了。”刘玄石告别，似乎因为遭到拒绝还面有惭色。他回到家中，便醉死过去了。家里人对他的死未加怀疑，哭着将他埋葬了。

过了三年，狄希寻思着：“刘玄石的酒一定醒了，应该去问候他。”到了刘玄石家，狄希说道：“玄石在家吗？”刘家的人都对这话感到奇怪，便说：“玄石早死了，三年丧期已满丧服都卸除了。”狄希惊讶地说：“那酒美极了，以致于使他沉醉睡了千日，今天理当醒了。”于是他就叫刘家的人挖坟开棺查看。只见坟上汗气冲天，就叫人挖开坟。正好看见刘玄石睁开眼睛，他张着嘴巴，拖长了声音说：“醉得我好痛快啊！”于是问狄希：“你造的是什么酒，我才喝了一杯就酩酊大醉，到今天才醒？太阳多高了？”坟边的人都笑他，却不小心被他的酒气冲入鼻中，结果都醉睡了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