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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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还天真的以为,当我说出含有这个词的语句时,之所以没有得到我所希望的,赞许目光。
只是因为,这些人住的,离我的爷爷家太近了。
都知道了,我正在经历着“亡父”之痛,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表扬我。
当我来到了,一户做豆腐人家的门口,继续看似无意、却又有心地朝着里边张望时,我才终于,在与这个新搬来的街坊的交谈中,理解了“出殡”的真正意思。
起先,那个微胖的女老板,问我是不是要买豆腐时,我本以为,我新学会的那个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一定不认识我,才会问我要不要买东西的。
因为,熟悉我的都知道,多数情况下,我就只是会去赊东西而已。
极少会有钱去买什么的我,无论走到哪个商店的门口,都会迎来一个,可怜中透露着些许厌恶的,复杂眼神。
即便是,我那个教会了我赊东西的爸爸,已经死了。
于是,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回答了一句:“不买。”后,便迫不及待地主动开口“炫耀”道:“阿姨,我的爸爸,明天就出殡啦!”
我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可以轻易地从别人的眼神里,准确地读出,那个人心中,对我的真正态度。
每当我有了,不属于我这个年龄段会有的“不俗”谈吐时,都可以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到赞赏。
这种赞赏,便是我的精神食粮。
可我一路卖弄过来,得到的却全是可怜。
虽然当时的我,也很喜欢那种来自于别人的可怜。
但一万次可怜,也不及一次赞赏。
当我说出这句话后,那个卖豆腐的阿姨,立刻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情。
我盯着她的眼睛,期待着她的眼神,可以从惊讶,变成我想要的赞赏。
“谁出殡?”
看着她最后还是变成了“可怜”的眼神,我低下头,失望地答道:“我爸。”
可怜,一如既往地可怜。为什么都是可怜呢?
那个只会让我感到害怕的人,终于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可怜的呢?
“在哪个殡仪馆呀?”
“五公里!”我脱口而出道,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但当我回答完毕后,突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立刻警觉地重新抬起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微胖的女人来。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胖,只是有些地方显胖而已。
当我认真去看时才发现,她的脸,竟是小巧而精致的。
再与她纤细的腰肢凑在一起后,更是与“胖”字毫无干系。
或许,是因为我当时的身材,太过矮小。
抬起头,视线又被其它地方挡住了,根本无法看见她的脸。
所以,才会在初见她时,用“微胖”的感官去形容她吧。
但当时的我,在意的,却只是她的“聪明”。
“你怎么会知道,我爸在殡仪馆的?”
听到我的问题,她看向我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诧异后,又重新被可怜填满。
“哎……”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而是麻利地从竹制托盘中,取出了两块豆腐。又扯过一个塑料袋,将那两块豆腐小心地装了进去,递给了我。
“给你,拿回家吃去吧。”
那应该是一盘刚做好的豆腐,氤氲的水气里,还夹杂着淡淡的豆香。
我就只是轻轻地闻了一下,便有大股的口水,自嘴内疯狂地涌出。
看着那诱人地两块豆腐,我先是用力地将满嘴的口水,吞到了肚子里后,方才搓着手,心虚地说道:“我……没有钱。”
其实我已经猜到,她是要白送给我吃了。
只不过,戏精附体的我,随手掏出了一张,更能使人生怜的面具,戴在了脸上而已。
果然,她拿着塑料袋的手,朝着我轻轻一晃,温柔地说道:“拿着吧,我这个豆腐店新开张,在做活动。这是姐姐送给你吃的。”
听有此话,我只好假意忐忑,实则满心欢喜地接过了那个塑料袋。
在接过塑料袋时,我看到了,那个自称是“姐姐”的阿姨,刚刚抽回的手。
还有那被手臂带动的,微微颤动的肩膀。
又低头看了看袋子里,正微微颤动的豆腐。
突然觉得那个画面,挺美的。
多年以后,上初中的我,接触到了鲁迅的《故乡》。在读到了关于“豆腐西施”杨二嫂的片段时,满脑子浮现的,都是那个“姐姐”的样子。
三十年来,我吃过无数块豆腐。却再也吃不出,那两块的味道了。
于是,那也便成了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豆腐。
那天,在回家吃着那两块美味豆腐的过程中,我渐渐地想明白了,“出殡”的意思。
所谓“出殡”,应该就是从“殡仪馆”里出来吧。
而出殡的“殡”字,应该和殡仪馆的“殡”字,是同一个字。
但这个“殡”字,到底应该怎么写呢?
其实我很感谢那个字,在“它”的陪伴下,我充实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一整天。
也是因为有了“它”的陪伴,我才会在爸爸出殡前的那一晚,睡的很香。
第二天,被奶奶早早地带到了殡仪馆门口的我,终于见到了“它”的尊容。
在我盯着“它”出神,心中比划着“它”的写法时,我的奶奶,拉着我的手,指着“它”背后的一个房子,轻声地对我说道:“涯,你爸就在里边躺着呢。”
我随意的“嗯”了一声后,便继续全神贯注地凌空临摹着“殡”字的写法。
对于奶奶的话中所指,全然不觉……
直到她又拉着我的手,走进了那个,据说是躺着我爸爸的房间。
那个大大的房间里,早已站满了人。
在发现我的奶奶,领着我推门而入后,那些人便纷纷朝着我俩走来。
走到了我俩的面前时,又排着队,依次在奶奶的耳边低语几句。
有的,还会时不时地,抚摸一下我的脑袋,再叹息着摇摇头。
这些天里,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得到众人关注的感觉。
以至于,我已不再像初“受宠”时那样,对每份善意,都会小心翼翼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