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放火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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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学校的原址现在还是一片废墟。
这个时代的资源变得越发紧缺，异变生物就是横在大部分人心上的一根毒刺，虽然现在有国家兜底，世界的秩序不至于完全崩塌，可是每个人的心中都不好受。
异变生物一旦出现，所造成的破坏总是无可估量的。
特殊学校废弃就废弃了，学生都没了，也没什么重建的必要。
而在很多人看来，六神凛就是个心软的神经病。
夜风在擦着身体呼啸而过，六神凛精神恍惚，看着越来越近的废墟，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我回来了。”
她轻轻地降落。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她看见原本的常青树变成焦炭，原本的教学楼变成一堆碎石，这里很闷热，没有下雨，灰尘也厚厚的盖住了许多的记忆。
生命在这里消逝，张乐的异能确实足够强大，哪怕现在过去了一个月，那种温热的感觉也尚且存在，六神凛有些恍惚，她往前一步，地面的被烤干的落叶发出细微的脆响。
“没想到现在都过去一个月了，我们居然还可以检测出来异能的波动……”
“这就是现今最强的异能吗……真是惊人的力量！”
“她的未来还真是一片坦途啊……哈哈。”
“我们出现这样的人才是件好事啊。”
再往里面走，一群身穿防护装置的人拿着奇怪的仪器，正在检测空气中的特殊能量波动，然后一边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值一边感叹。
“真厉害……就是可惜了这么几十条人命。”
“可惜？有什么可惜，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种级别的异能者成长起来，可以在战场上一击横扫数千异种！这些人呢？你了解过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些人加起来，恐怕就连最弱小的E级异种都对付不了吧。”
是客观陈述的语气，那个解释的人说：“这个时代，没有人会在乎没价值的人。”
“本部评估过张乐的心理状态，她的年纪虽然小，但是理性永远占据着思考和行动，放在和平年代，这种情感淡漠的特质绝对算不上好，可放在这个时代却合适的不得了。”
又有实力，又不会被乱七八糟的情感给左右，虽然总是会装装样子，但遇见异种却能很好地保持本心，不干出什么被于心不忍的荒唐事。
那个研究人员说：“还是那句话，这里的事情除非有人在乎，不然就只能这么算了。”
话音刚落下，他脚步顿住，顿时和不远处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艰难地辨认了一下来者——病号服，披头散发，棉拖鞋。
黑发，但却是不同寻常的金色眼睛。
“……小凛？”
他差点没认出来。
六神凛扯了扯嘴角，隔着防护服唯一露出来的透明面罩看向他：“没想到是你。”
那人的神色顿时有些慌张：“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等……你不是应该好好养病吗？怎么来的……算了，我送你回去。”
身后穿着防护服的同僚凑过来，“老易，这谁啊，你认识？”
“她叫……她叫六神凛，是朋友。”易暮匆匆转身，拉着六神凛就要往外面走，“你们先忙，我把她送出去。”
易暮带着她往外走，“小凛，我跟你说啊，心情难过了就去到处玩玩，虽然现在这个世道不算太平，可很多地方还是安全的。”
“别想不开，世界那么美好，你说是吧？”
明明三年前跟她见面的时候，六神凛还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怎么他们三年没见，这位朋友就神色颓靡到自己都不敢认了？
易暮在异管局里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太了解，但对于自己好友的家庭状况还是清楚的，他一度以为是好友的家里出现问题，可一打听，除了知道她改了姓氏断绝关系，余下的什么也不清楚。
六神凛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堆， 半晌无言，只是突然问：“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嗯？你问这个啊，这里被异能者觉醒时逸散的力量波及，死了几十个人。”
“我的学生全死了。”
突然一阵可怕的沉默。
六神凛抬眼看向易暮，“我就是这里的老师，教了不到两年的书，出个差回来人全死了。”
一想到那个觉醒者是六神凛的妹妹，易暮讷讷：“这、这确实不太可以看得开哈……”
他暗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绞尽脑汁地想着转移注意力的话题，可脑子里除了数据还是数据，一点能聊得了话题都没有。
他最终说：“那个，节哀。”
六神凛：“不用节哀。他们会活过来的。”
易暮没明白这句话，只把它理解为六神凛的自我安慰。
人总是喜欢自己骗自己，更何况他这位多年不联系的朋友还因为抑郁自杀过一回，或许沉浸在幻想中对她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可下一刻，废墟里突然出现了无数双眼睛。
晚上的月亮不是特别亮，天气不好，云层总是出来遮掩视线。
可在那微弱的月光下，那些眼睛散发着幽幽的荧光，让被注视到的人背脊发凉。
“等等……这不是那些猫吗？！”
易暮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坏事了……收容所没关住？！”
这些猫现在出现在这里，他一个好不容易考上铁饭碗的文职角色，根本不会异能啊！完了完了……身边还有一个病人，这可怎么办……
他的手已经默默地摸上了腰间配备的枪支，可就在此时，一只脖子上挂着浅蓝色珠子的奶牛猫从猫群中蹦跶出来。
它慢慢踱步在他们的面前，易暮感觉时间都要停止了，却听见小猫突然开口：“饲主。”
不是对着他叫的。
易暮：？
——饲主？什么饲主？
他面色骇然地猛看向六神凛，脱口而出：“你、你私自豢养异种？！！”
易暮的表情精彩纷呈，最后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这可是犯法的，死刑你知道吗？！”
芝麻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你懂个屁。”小猫咪傲慢开口，“我们是饲主创造的，不是异变的，就这破世界哪里去找七万只奶牛猫？”
“原来是创造的啊……嗐，不是异种就好，没想到居然是……等等，居然是创造的？！！”
刚松下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易暮完全没想到，这些让管理局头疼许久的猫居然是异能的产物，六神凛的异能？奇了怪了……怎么之前没发现呢？
六神凛没回答他的问题，芝麻继续说：“里面的人已经全部弄出去了，现在饲主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始做你想做的事情啦。”
易暮的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安：“等等……你要做什么？”
六神凛表情很淡，“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默认价值至上，那是因为悲剧的火焰还没烧到他们在乎的人身上。
“等等六神凛，你要冷静一点，不管如何，觉醒异能意味着你的未来可以走得比许多人都要顺畅，别做无法挽回的事——”
怕她乱来，易暮语速飞快地劝说，可六神凛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强行平复激荡的心跳。
全身的力量都被调动，六神凛闭上眼睛，思绪就这样沉了下去。
死而复生，心想事成。
归于地底的灵魂缓慢回归光明，夜晚的废墟中逐渐闪烁起明亮的光点，就像白色的萤火虫般聚集。
“老易！收容所的里猫跑出来了，要赶紧上报！我们——”
同僚被猫赶离现场后又折返回来，一看见面前的场景，当场就呆滞了。
“不是吧……”
话还没说完。
身后突然开来了好几辆特巡队的装甲车。
上面迅速地下来许多带着枪的异能者，为首的人枪指六神凛：“不许动！”
“私自豢养异种，你——”
“这些是异能产物！”易暮站出来替她解释，“长官，一切都是误会，是小凛的异……”
奶牛猫慢吞吞地来到了他的脚边。
“不重要。”芝麻晃着脑袋，“你家长官的脑子呀，已经被坏东西给影响了。”
管理员只要这个世界有一位主角。
六神凛的到来必然会打破平衡，她已经捡起了记忆和力量，为了让自己预设的命运可以行进下去，六神凛在所有的心中必然会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反派角色。
这个世界没有死而复生的规则，甚至没有相近的规则，所以她现在正在进行的举措注定会给管理员增添麻烦。管理员则会极尽一切地让这件事进行不下去。
但六神凛完全不理会。
无数的奶牛猫就像涨潮的海水般慢慢地蔓延上来，逐渐覆盖了脚面、小腿、膝盖……它们挨挨挤挤地成为庞大的阻力，毫不畏惧地包围了前来包围六神凛的人。
这场面甚至有点滑稽。
芝麻跳上高高翘起的横梁，站在上面俯瞰众生，小猫咪用傲慢的语气重复领头人的话：“不许动。”
奶牛猫的视野环顾一圈：“全都不许动。”
而现场的光点聚集的能量体已经开始逐渐成型。
力量的涤荡无法遏制，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种仿佛直面灵魂的冲击，所有人不寒而栗。直到那些闪烁的光点……真的在力量的构筑中有了确切的样子。
都是些孩子。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场声势浩大的觉醒，也看过资料，认知面前这些孩子的相貌。
易暮呼吸一滞：“……什么？”
他才惊觉自己的嗓音哑地厉害。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六神凛要复生死者……？
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真的可以成功吗？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异能存在？为什么他之前没有听说过？！
反观六神凛。
她一言不发地抿着唇，原本就不太红润的脸上更是苍白地没了剩下那点血色，她体内的力量正在逐渐被抽干，因为消耗太大，她的身形都开始摇晃，有些站不稳当。
等到那些生命和灵魂终于变得契合，这个世界上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死而复生，那些人形就此落地的一瞬间，世界突然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震惊的易暮、举着枪的带队长官，站在翘起的横梁上踱步的小猫，天上飞的麻雀，还有掉了一半的杂乱碎石。
他们的时间全部被停在了眨眼之间。
再之后，六神凛眼前一花，从地底生长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脚踝，顺着接触的皮肤一路向上，再慢慢扯住了她的双手。
一根发光的白色藤蔓刺穿了她的心脏，晃神之间，飘渺的灵魂被藤蔓扯着出了身体，而后来到了属于另一个维度的地底。
【对不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棵高大繁茂的巨树。
小光点出现在她的眼前，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复杂的心路历程。
【你走吧，我认真的，我知道错了，如果可以，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遇见了。】
六神凛：“我不走。”
【你不能破坏规则，那些个养料被你强行复活，这个世界就多了很多要我收拾的烂摊子，你知道安排命运多累吗？真是的、真是的……我恨你！】
小光点骂人的气势降低了很多，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注定要在六神凛手上栽这么一回，它好像已经在这些天的等待中提心吊胆地接受了现实\/
六神凛慢条斯理地把小光点的恨意全盘接受，然后就是一句：“可是我没有清算你。”
【……】管理员突然很想骂人，但它忍住了，在无言中经历了强烈的头脑风暴，最后用气音说，【……别吧。】
管理员它是真的想要活着啊。
六神凛：“我不是和你商量。”
【等等、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你别靠近我！你的力量确实已经化成了养料，你要不回去的！！我警告你，别乱来、喂、别乱来啊！】
它突然很后悔，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进了六神凛的圈套，她是故意让自己被带入地底的！小光点跟六神凛服了软，但六神凛一点也不在乎。
它只能挥舞起身躯，驱使着高树生长的藤蔓和荆棘，层层叠叠地阻碍着她的视线和前进的步伐，可是六神凛点了火。
【你哪里来的火？！】
“你说这个？”她漠然，“你的主角，不就是使用火焰的吗？我的记忆被清空，力量全部被拿走，就是为了去养那么一颗果实。”
恶劣的高树投放她的灵魂，让被强行洗刷成白纸的她成为主角的“姐姐”，用来衬托和见证身为“主角”的一生，但同样的，也因为相近，六神凛醒来时，很自然地感受到了张乐身上的力量。
“我只是拿走了一部分。”她说，“你心心念念养着的果实，其能力当然足以影响到高树本身吧？”
【火焰从指尖迸射而出，瞬间落在了藤蔓上面。】
六神凛漠然地看着火焰顺着白色的藤蔓上涌，火势逐渐大了起来，把面前的一切拦路的植物都当作了养料。
小光点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不要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好好地走不行吗？你破坏了规则，临到这时又来这么一出！】
它蹿到六神凛的面前，努力让六神凛后悔，可是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六神凛伸出手，精准地把那个上下乱晃的光点给抓住了。
“我认真的，你去死吧。”她轻声说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眼见着手上的光团子变形地不成样子，她又放了一把火。
【求你……别杀……】
“还没死？”她抬手把着了火的光团子丢进了面前正在起火的高树上。
小光点这下感觉自己是真的完蛋了。
和六神凛不一样，诞生之初就可以玩弄命运的管理员从没想过自己会死，死亡和它，一度就像世界的天空和大海。
被安排的命运就像一张被毛线编织完善的网，织成需要说简单也不简单，但也绝对算不上难。
小光点习惯编织命运，身为一个任性妄为的编织者，它把世界当成自己的毛线，无数生命最终走向何处只是看它的心意，六神凛不喜欢这样。
过了这么些年被摆弄的生活，她也想知道，如果把一切全部都交给生命本身，那么情况是不是会不一样。
六神凛讨厌“注定”的说法。
看着无边的大火逐渐汹涌，漆黑的地底变成火海，管理员诞生于高树，它的生命也随着高树的消失而逝去，六神凛就站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火焰停息，一切变成灰烬。
这场火烧了太久太久。
她看见无数的命运就像瀑布的水珠般流淌下来，在这个不同于任何维度的地底胡乱地传来传去，最终填满了所能呼吸的空隙。世界静默无边，火焰安静地燃烧，六神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心中的钝痛和喜悦。
某种真正的禁锢在一瞬间被解放出来，管理员凄厉的哀嚎声已经彻底消失，而后冲天的红光中升起一道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力量。
这团力量慢慢涌动着出现，强度大概是管理员本身的百分之一。
六神凛就看着这团力量出现，然后世界突然出现了一道裂口。
……裂口？
裂口冒出猩红色的光芒。
那团能量飞了出去，依照某种玄之又玄的“规则”，进入了另一个六神凛熟悉的世界。
“真是奇怪……”六神凛低声喃喃，“它居然用能量跟什么人做了交易吗？”
不重要了。
*
那场气奇迹般在众人面前上演的“死而复生”成功之后，世界瞬间出现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异能才是此世最强……把生命玩弄于鼓掌的力量和此世所有的异能表现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甚至那些原本天缺的孩子们复活之后，就连身体上的缺陷也跟着消失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六神凛却像是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就连特巡队的特殊异能者都找不到她。”
小巷拐角的苍蝇小店里，易暮直叹气，“我也说过很多遍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虽然我们是认识没错，可是我们都三年没见了，我连她之前就是那所学校的老师也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旁人又接话：“不过这个死而复生啊……我感觉也不能吹得太厉害，那些个学生醒来后不是已经忘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们连六神凛都不记得了，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不过想想看，失忆好歹也比失去生命要好吧……要是没什么副作用，这个能力未免也逆天了。”
易暮耸肩：“那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
围观群众又好奇问他：“那你知道六神凛为什么姓六神吗？网上有关她的消息铺天盖地，怎么没人说说她这个姓氏？”
“她全家都没有一个姓六神的……怎么就她这么不一样，简直就像是什么故事里横空杀出来的主角，啧啧啧……主角的名字听起来都比其他人的逼格要高一点。”
易暮灌了口酒，猛地一拍桌子：“这我还真的知道！”
他上了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慢悠悠走到店家的桌子边上，拿起一瓶青绿色的东西：“看见没？这个！”
旁人愕然，半晌才说：“……花露水啊？”
“那可不！”易暮打了个酒嗝，“那事我记得清楚，她当时跟我讲要改姓，我问她改什么，她路过一商场，眼神瞟到了这东西，随口一说就给改了！”
易暮是真没想到还真就这么敷衍。
他知道她真的就改姓氏为“六神”时，还暗自懊悔自己怎么没有多劝说一下，好歹改一个听起来有些内涵的姓氏，结果六神凛想了想，直接拿出手机查了查，决定当场为自己的姓氏赋予特别的意义——
【心、肺、肝、肾、脾、胆各有神灵主宰，是为六神，你觉得怎么样？】
易暮：“时间都没超过两分钟的东西，你说我能说好吗？还不如叫古时候的六种神兽，听起来就酷毙了，可她觉得太麻烦，也太中二，没答应。”
到最后，易暮自己也默认用六神凛自己定下的那个定义，好歹也是她自己决定的——
好像改了个姓氏，六神凛就离开了原定被安排好的人生，就有了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