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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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京秋府。
秋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又问了一遍:“我的婚事?跟谁?”
秋利道:“冯沐泽。”
秋池知道父亲不会拿自己的婚事开玩笑, 惊讶过后,他问父亲:“当真?什么时候?”
“三司定罪后。”秋利说,“接她过府。”
秋池聪颖, 从这话中听出了托孤的意思, 皱起长眉:“爹……要帮安国侯?”
秋利沉吟许久,说道:“就当……还人情了。”
秋池敏锐道:“可是与旧事有关?”
“本不该牵扯到你们,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不知道白宗羽在想什么, 但我答应过他, 只要他女儿不离京,我就护她安然无恙。婚事是他提出的, 他与我说,不会太久,等云开日朗,再和离就可。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心思, 和谁成婚都一样……你懂爹的意思就好。”
秋利拍了拍秋池, 套上官服,说道:“爹先去相府, 与沈非商量些事。”
秋池不解:“跟沈相商量?什么事?”
秋利叹气:“儿女婚事。”
“可……爹跟沈相……”
秋利说:“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在猜, 沈非重新摆了棋盘, 落了棋子, 开了局,玩得一手真假虚实无从辨别,我们应棋,也只能如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现在或许还不知道爹在说什么,等那一天到来,该明白的,你自然会明白。你只需记得,此桩婚事虽假,但承诺是真,答应人家要护他女儿,咱们就要真心实意的做好。”
秋利脚跨出门,忽然又道:“对了,秋池,去咱家西街的别院看看人。”
“谁?”
“冯沐泽。”
秋池皱眉:“她不是在礼部吗?怎会住到西街去?”
“让你去,你就去。”
秋池无法,只得应下。
安国侯府中,沈情问道:“那群山匪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
“恶徒崇恶,也惧怕恶。”白宗羽轻描淡写道,“使点手段,就都说了。沈司直长这么大,可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有。”沈情说,“我常常后悔,当年如果跟着昭懿太子进宫就好了。”
小乔垂目,手在膝上撑着,嘴角偷偷上扬。
白宗羽果断道:“那你活不到这么大。”
沈情有了经验,这次不会再让白宗羽牵着她走,问了回去:“安国侯可有最后悔的事?”
“很多。”白宗羽陷入回忆,声音都缥缈了起来,他说道,“从进京城那刻起,我就一直在后悔。我看着她们疯,看着她走上自毁之路,放纵她陷入疯狂却不劝,恨那天自己没能追出去,没能让人跟着她,但最后悔的……是她走丢这些年,我年年路过那个地方,却因那个谎言,没能亲自去查问……”
沈情在这一大段话中,挑了个重点,问道:“……什么谎言?”
“那句诗。”白宗羽道,“沈情,看来,你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能让你看到这本书,也是天意……”
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
沈情一怔,抓住稍纵即逝的猜测,问道:“你知道《比翼录》!这么说,这诗就是楼皇后的!可为什么都说是圣太后所作?!”
白宗羽的表情很奇妙,似笑非笑。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我今天,不会讲给你。”白宗羽说道。
沈情冷静下来,把他的话前后想了,问道:“你是说,那句诗是个谎言,你知道,所以你每次路过元村的观景亭,都远远地避开了它。”
白宗羽忽然捂住了心口,蹙起眉,他似痛苦极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轻轻擦了额上的汗,说道:“有时候,天罚……才是最狠的。六年来,我一直与她错过……”
“六年前。”小乔轻轻开口,“冯大人为何会独自离京?”
白宗羽眸色冷了:“先帝驾崩,她追求的信仰破灭了,才现自己助纣为虐,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她离京前,来找过我。”小乔抬眼,“可惜当时,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我知道。”白宗羽淡淡说道,“你打破了她的希望,所以她离开了。”
小乔问道:“白宗羽,你想知道,你夫人六年前闯入大理寺,找到我,问了我什么问题吗?”
白宗羽垂眸不语。
小乔说:“你是乔凛,还是班凌?”
“可能我的反应回答了她的问题。”小乔说道,“她看起来很失望,魂不守舍的走了。”
白宗羽忽然打断他,笑问:“我记得,那之后大半年的时间,你身边杀机重重,一直有人想杀你。”
“原本就有人怀疑我是昭懿太子,你夫人六年前的那句问话……把我又拽回了暗杀中。不管我是不是,都有人要杀我。”
沈情听了他的话,脸色苍白,她心中犹疑不定,竟然也不知坐在身边的小乔,到底是乔凛还是昭懿太子。
“我记得,是程启把你带到昭阳宫,当着几位侯,向新帝说了你被刺杀一事。”白宗羽道,“程启说你父亲对楼家有恩,你母亲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说你是昭懿太子的书伴,是他大理寺的仵作。程启当时讲得真好啊,昭懿太子已逝,可有人,却还揣着不良居心,想要让容貌与昭懿太子相像的你去死。昭懿太子他护不住,但你,他一定要护住,拼上他这条命也要保你。”
白宗羽短促的笑了一声,摇头道:“真是有意思,有人玩了一招亦真亦假,变了朝局,却不料也是被这一招真真假假,止住了动作。这之后,乔仵作你活得很好,据我所知,朔阳侯还给你留了几个暗卫,护你平安。只是有个问题,白某很是好奇,乔仵作,你自己分得清,你是谁吗?是乔凛,还是皇子班凌?”
沈情已经懵了。
她心已被白宗羽的话撕裂,她听到她坚信的东西分崩离析的声音,她目光又期盼又复杂,紧张地等待着小乔的回答。
小乔却笑了起来,他说:“沈情为我取了个名字,安国侯,我不是乔凛,也不是昭懿太子,我是个仵作,我叫乔凌。”
他双眉弯弯,笑意盈盈。
白宗羽也笑了,他说道:“飞鸢一生都在追随楼皇后,除了样貌,飞鸢一举一动也都在模仿楼皇后,后来生了个儿子,也与昭懿太子相像,你们年纪虽相差两岁,可身形却差不了多少,当年能分清,但昭懿太子下葬后,合上盖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我看也没人知道。而你,说你像飞鸢也对,说你像楼皇后也对,总之,有幸长大的你身上只有母亲的影子,没有父亲的影子,所以,我看除了程启,其余人也不知你到底是谁。”
沈情陷入沉默,她看向白宗羽,反复想着与白宗羽在临昭畅饮时,他说的那句话。
他挣脱金笼束缚也好,现在的你就在报恩……
白宗羽知道!
沈情心中肯定,能说出这种话的白宗羽,一定知道小乔是谁。
但听小乔的话……沈情默默思索,可能他自己不清楚自己是谁?
小乔并没有让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他说:“你是怎么找到冯大人的?”
白宗羽道:“我不会说。”
沈情忽然道:“其实去云州的船,也是幌子吧。”
白宗羽瞳孔乍缩,脸色变了。
沈情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凡事都思虑周全,对你夫人也是真情。我刚刚想了许久,我想,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让失而复得备受折磨的夫人,乘船颠簸回云州吧,云州是你俩的家乡不错,但你安国侯早就在京城扎根,云州哪里还有能照顾你夫人的家人?”
白宗羽轻哼一声,对沈情的这番猜测嗤之以鼻。
沈情接着说道:“或者说……你原本是想脱罪后,与你夫人一起回云州。当时在临昭,你很开心,且对人说过,你想辞官削爵回云州去。但……你现在又改了主意,这是为什么?”
白宗羽挑了挑眉,依旧没说话,似乎是想看看沈情还能推出什么。
沈情说:“假使我们之前所说成立,你三月就救回了冯大人,但却等到现在才动手,仔细想想,能忍住怒火,一定是在想完美的屠村计策,静心把屠杀伪装成意外,但你做到一半,忽然终止了计划……任由我们查案验尸。”
沈情看向白宗羽,问道:“为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不信你是因为良心现,要承担罪责之人,你还有女儿,有夫人,你多次提到女儿让你担忧,夫人现在也需要照顾……”
小乔像是想到了什么,惊了一下,看向白宗羽。
白宗羽撇了撇嘴角,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的眼神。
好半晌,他才说:“因为心死了。”
秋池到了西街的院子,推门进去,看到冯沐泽坐在屋里,低着头,眼神空洞。
秋池尴尬道:“咳……那个,你从礼部回来了?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冯沐泽头也不抬,冷声道:“别人问起,就说我们来这里幽会。”
“我听我爹说了……”秋池向前一步,忽然察觉到,床上还有一‘人’。
或许……不能叫人。
那是副裹着锦衣罗裙的白骨。
“哦,这是我娘。”冯沐泽说。
秋池声音抖了:“什么?”
冯沐泽面无表情道:“我爹找回来的,死了六年了。”
秋池脊背寒:“这是……冯大人?”
“嗯。”冯沐泽抬起头,凄笑道,“我爹疯了,以为她还活着,让我好好照顾她……借你这里用一用,等我爹那边事了,我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