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前朝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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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了，大殿里越来越冷，桌上才热过的酒菜又已凉了，平城王看起来也有了些倦意，他困倦的朝殿下挥了挥手，“今晚就到这，你们都散了吧，季师傅且留下。”
等无关的人都出去了，平城王忽然又恢复了饱满的精神，他刚才的困倦似乎只是装装样子。
平城王眼神发亮，精神饱满的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拉着季无名的衣袖，走回正中间的坐席，将还在谦让的季无名按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他亲自给季无名斟了一杯酒，感慨道：“你我二人在朝堂之上是君臣，但其实与亲兄弟无异。我父亲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有时候甚至比我还亲，说实在的，小时候我都有些嫉妒你。”
他拿起酒杯与季无名碰了一杯，又道：“对于这些后辈，有什么不对的，你尽管教训就是。能指教的，就多多指教。不要怕丢了我的面子。”
季无名长身而起，微微一揖，颔眉低手道：“王爷言重了，这本是属下该做的。”
季无名很聪明，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他过去是被冯家收养的孤儿，现在也是冯家的家臣。即便平城王真的将他当成兄弟，但君臣之礼，他始终不能僭越。何况他俩自小一起长大，平城王什么品性他自然最是清楚，他越是说什么不在乎，其实他越是在意。
平城王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季无名的态度。但随即他又面露忧虑之色，“当年你让我夜夜笙歌，装作每日沉醉于酒色之中，朝廷中人，甚至连皇上都觉得我胸无大志，这的确是很高明的办法。”
他目视空旷的大殿，若有所思，“但也带来一个问题，这样做倒是教坏了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年轻人缺少自制力，夜夜如此，假戏也变成了真做。”
季无名略一沉吟，沉声道：“王爷不必焦虑，年轻人精力旺盛，本就需要有发泄的出口，只要他们明白王爷的远大梦想，让他们始终跟着王爷的脚步，酒色并不能消磨掉他们的雄心壮志。相反，这反而是一种磨练。古人云，坠酒色之中而不忘其志，必成大器。何况，让外人认为两个公子也是不成器的花花公子，本就是这计划的一部分。”
平城王摇头苦笑，“但愿如季师傅所言。”
“请王爷放心，我会时刻提醒两位公子不要忘记我们的未竟大业。他俩有时虽玩得有些过火，但在正事面前必定不会迷糊。”
平城王点点头，凝神看着空旷的殿堂，陷入沉思。
整个大殿现在只剩下他们俩人，俩人都没有说话，外面的风声似乎也停了，四周寂静无声，门外隐约传来王府岗哨交接换岗的口令声，但大殿很快又陷入沉寂，连烛台上火烛跃动的声音似乎都能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平城王捋着下颌的胡须问季无名，“现在我们只有三个月时间。依你看，是否已足够时间准备充分？”他双眉紧皱，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空旷的大殿。
“虽然现在只有三个月，但我们为此已经准备了二十年。也可以说，距离家主托付的重任只有三个月。”季无名的话中没有忧虑，眼神看起来也显得比平城王更坚定。
平城王忽然转头凝神着季无名，“说老实话，你有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后果？”
“属下这条命是家主给的，荣华富贵是王爷给的，活到这个年纪，我已经没有遗憾。”季无名脸上露出微笑，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
平城王露出一丝苦笑，“但我却不得不考虑失败的后果。”
他看着桌上的那个闪着金光的金樽酒具，看得有些发呆，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们司马家隐藏身份近百年，到了我这一辈才接近复辟先祖大业，一统南北两朝的目标，但愈是接近目标，我心里反而越是觉得不安。”
平城王双眼定定看着季无名，“万一失败，我司马家必定全族被屠灭，我死事小，但如何在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
此时，殿堂内的火烛忽然剧烈跳动，一阵不知哪吹来的穿堂风无声地划过空旷的大殿。俩人还在沉思中，并没有觉察。
平城王冯玄刚才说的话可是一个惊天的秘闻。原来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前朝司马皇族的后裔。
百年前，前朝司马政权覆灭后，最后一个皇帝司马瞻被叛军绞死在建康皇宫的城墙上，司马皇族也尽皆被斩首，没想到冯玄这一支司马氏竟然逃过叛军追杀，隐姓埋名，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又重新崛起。
这个秘密知道的只有平城王冯玄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以及被视为兄弟的季无名，除此之外无人得知。甚至冯玄最疼爱的女儿冯希儿也不知道。这并不奇怪，秘密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被泄露的风险就越小。冯希儿是女儿，不用承担家族传宗接代的重任，自然也不必知道这个秘密。
可冯希儿却意外的知道了。
此时的她现在正潜藏在大殿底下的密道中偷听他父亲的讲话。
这个密道从地下连结了长乐殿和平城王的书房，是平城王冯玄专用的逃生暗道，是紧急时刻才会用到的，不但极为隐秘，而且除了平城王和他两个儿子以及季无名知道，就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暗道。
冯希儿也是在一次意外之中才知道这个暗道的。她小的时候有一次偷偷去父亲的书房找书看，意外的触发了暗道的机关。她怕父亲责骂，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也从来没有下去过这个密道。这次为了田冉，她第一次摸进这个暗道，原本是想偷听甘飞带来的消息，没想到却无意间听到了自己家是前朝司马皇族后裔的惊天秘密。
冯希儿惊讶地捂着嘴，尽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吃惊的声响。除此之外，她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现在看来，她父亲之所以要谋反，以及她父亲，季师傅以及两个哥哥的很多所做所为就能说得通了。
冯希儿本以为她父亲设计陷害郭淮，不过是为了登上平城王位，满足自己的贪婪和对美色的欲望，没想到他父亲竟然还有更远大的野心，那就是登上建康皇位，恢复司马氏的皇族身份，甚至统一天下。
他们夜夜笙歌不过是为了迷惑外人，隐藏自己的勃勃野心。冯希儿之前恨她父亲与两个哥哥这么腐化堕落，现在听到了真相，忽然竟一点也恨不起来了。
她心里有了一种奇妙的变化，既惊恐又骄傲，惊恐的是他们家前朝皇族的身份是要被杀头的，骄傲的是自己尊贵的身份并不是他父亲陷害郭淮得来的，而是与生俱来。
在家族复辟与田冉父亲的冤案之间，她该如何选择呢？冯希儿的心忽然一下全乱了。
她自己就是司马家族的一员，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答应帮助田冉，除了她对田冉的情意以及因为她父亲陷害郭家带来的愧疚之情，还想让田冉放过她父亲和家人，可现在，如果她家族的身份暴露，即便田冉能放过她的家人，朝廷必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冯希儿脑子一片空白，接下来平城王与季无名说了什么，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在迷茫中出了暗道，悄然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已深，冯希儿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她起身推开窗，夜空星月皆无，一阵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冬季的夜晚已满是刺骨的寒意，但她站在窗边久久不动，窗外阵阵的冷风吹过发梢，又在她耳边反复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冯希儿的脑子才开始渐渐清醒过来。
她脑海里一直都是父亲狂热的复辟大业。在冯希儿看来，父亲的复辟行动是比普通的复仇更狂热的复仇，而且必定是沾满无数人鲜血的复仇。
南陈皇位的争夺以及之后的统一天下不知会给天下苍生带来多少的血泪与苦难，而这些血泪与苦难或许在多年之后又会带来新的复仇，难道人的一生都要为前一代背负复仇的使命？
冯希儿想了很多，她也想到了田冉，他与她父亲为敌，当然也是在复仇。但有一点不同，田冉并不只是为了他父亲复仇，他想的更多的是平城的百姓。为了平城的和平和百姓的福祉，他甚至愿意放过她父亲。她从田冉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未曾见过的善良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之所以相信田冉说的话，愿意帮助他，并不只是喜欢他的缘故。
可同样的道理，她父亲会为天下苍生考虑吗？会为了避免冤冤相报放过南陈皇帝吗？她对此却没有一点信心。她亲眼见过父亲和哥哥们杀过太多人，杀过太多无辜的百姓。虽然知道身世真相后，她更愿意相信她父亲和哥哥们的残暴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但她父亲和哥哥们嗜血的眼神却提醒着她，如果父亲的复辟大业顺利展开，未来的杀戮不但无法避免，相反还会给天下百姓带来更大的伤害。
冯希儿关上窗，点亮了屋内的烛火。摆在房间中央的火盆还有一束暗淡的光，她用铁钳扒开火盆里被碳灰埋起的火炭，往火盆里加入了新的碳木。不一会，火盆里的炭火重新点燃了，屋子里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这火盆是她的贴身侍女小贞为她准备的，虽然主人不在房间，但小贞贴心的在火盆里留下未烬的炭火，方便主人随时取暖。
冯希儿坐在火盆边上，出神的看着炭火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火星。
此刻这火盆里的炭火就像温暖的心一样温暖着她。她很感激小贞的贴心，她父亲就从未给过她这种感觉。虽然父亲对她很疼爱，几乎满足她一切要求，但他总是高高在上，保持一定距离，几乎没有给到能暖到她内心的温暖。
但不管怎么样，父亲毕竟还是父亲，是她最亲的家人。她不能看着家人掉入火坑中，更不能对自己的父亲反戈一击。她觉得父亲肩负的复辟大业与田冉背负的复仇使命一样值得尊重。
可到底该帮谁呢？田冉，还是她父亲，冯希儿依然犹豫不决。
这种情况下，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容易，她很清楚，无论如何选择都会伤害到另一边自己最爱的人。
冯希儿双手抱头互掐在一起，头痛欲裂。
火盆里的炭火却越烧越旺了。燃烧的火苗高高窜起，还不时向四周炸出一片火星，几颗灼热的火星都飙到了冯希儿身上，这让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不能什么也不做。”冯希儿在心中暗道。
忽然，她快速换上黑色的夜行服，决定出去找田冉。
田冉既然把自己隐秘的身世告诉了她，她也不应该隐瞒自己的身世。
才拉开门，住在隔壁的侍女小贞披着衣裳正朝她的房间走来。
“这么晚了郡主还要出去？”小贞显得有些担心。
冯希儿朝小贞摇摇头，食指放在唇边，小声道：“不要告诉别人我出去了，今晚你在我房间睡，锁好门。”话音未落，人已飘出去很远了。
小贞无奈的摇头，看着冯希儿消失在夜色中。她知道自家这个郡主素来任性，想到什么就非做不可，没有人能拦住她。小贞只好进入郡主的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她又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炭火。
小贞没有去睡，而是围坐在火盆边。她俩自小一起长大，主仆情深，小贞既无法帮到自己的主人，唯有守夜等着冯希儿回来。
冬夜的寒风刺骨，冯希儿却全无感觉。她从一个隐秘的暗道悄悄溜了出去，避开了王府的守卫。
夜很深了，槐园还是灯火通明。
冯希儿以为田冉还住在槐园，殊不知，现在住在槐园的只是宇文菁菁。
宇文菁菁竟然也没有睡。
冯希儿隐藏在暗处看到宇文菁菁在田冉之前住的卧房，正对着镜子发呆。
田冉当然不在里面，冯希儿很是失望，正想进去与菁菁打个招呼，探听田冉去哪了，却听见宇文菁菁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无聊透了，田冉你怎么还不来看我啊！”
宇文菁菁看起来神情黯淡，显得郁郁寡欢。
冯希儿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当然明白宇文菁菁的心思，菁菁这是在思念情郎。冯希儿本是来寻求田冉安慰的，看到这一幕自然是心里更加酸楚，她已不想去问菁菁，田冉去哪了？
她忽然只想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