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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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仍未停。
天色却已开始暗淡下来，冬日的夜晚总是黑得很快。
每个营帐顶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远远看去，整片军营如同一排排整齐的雪堆。
军营各个路口的旗杆上，长条形的红色灯笼已开始亮起。在寒风的裹挟下，长长的灯笼发着暗红色的光，在纷扬的雪花中不断飘荡。
这样的风雪天，除了负责值守的卫兵，其余人都窝在营帐内围着火炉取暖。
石韬让马夫把马车停在大皇子卫队的营帐门口，马车的穹顶正好挡住了菁菁所在营帐的视线，他笑呵呵地招呼里面的卫队侍卫出来搬运酒菜。
那些卫队侍卫见到石韬亲自带酒肉过来自然是大喜过望。石韬让假扮侍从的田冉从车上取下一壶酒和一锅汤锅，给营帐里面的公主送进去。
石韬每日都会带着酒菜来公主营帐巡视，外面值守的卫兵并没有生疑。
菁菁所在的营帐很温暖。虽说只是一个行军的营帐，但里面倒是应有尽有，设施虽比不上皇宫那么奢华，但比起石韬的营帐要气派舒适得多。
里面只有菁菁一个人，她正坐在火炉前百无聊赖地看书。
“饿了吧，吃饭了。”
菁菁听到这声音，先是愣住了，隔了一会她面露惊喜之色，猛然抬起头。
一个侍从背对着她正把一锅热气腾腾的汤锅小心地放到食桌上。这熟悉的声音是谁？背影也很熟悉。
菁菁抑制住内心地喜悦，轻手轻脚转到那侍从面前，两人终于四目相对。
“田冉！”菁菁惊喜地扑到田冉怀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石韬恰好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公主和田冉如此亲昵，他尴尬的轻咳一声。石韬想不到田冉与公主不但相识，关系还如此亲密。
“来，边吃边聊。”田冉面色一红，轻轻推开菁菁，对石韬招呼道。
菁菁毕竟是公主，石韬不敢造次，迟疑着不动。
“不必客气，我知道石将军与我二哥和田冉都是好朋友。”菁菁微笑着示意石韬坐下。
田冉给菁菁和石韬各倒了一杯酒，笑道：“这里既然没有外人，看来很多事情就可以释疑了。”
石韬拿着酒杯，看着菁菁，稍一迟疑，开门见山问道：“公主为何要诬陷二皇子？”他性格直爽，心里藏不住话。
“这个啊……我这是告诉二哥快来救我。”菁菁露出顽皮的笑脸。
石韬与田冉四目相对，满眼仍是疑惑。
看到俩人错愕的神情，菁菁扑哧一笑，随即解释道：“这是我们很早之前就商定好的，就是为了防备有这么一天。”
菁菁竟然拿这个作为求救信号？果然让人意想不到。
石韬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虽说这样能保公主平安，可是那些不利的话都公开说了，二皇子如何能洗清冤屈？”他半信半疑，还是没想明白。
菁菁悠然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然只能由我自己来澄清了。”她的眼睛里忽闪着机智的光芒。
田冉微笑地看着菁菁，“如果我猜的不错，公主手里必定还有用来平反的证据。”
菁菁看了田冉一眼，回报了一个狡黠的目光，微笑道：“你们赤血盟号称无所不知，但这个证据只怕是你们也不知道。”
“哦？”田冉笑而不语，似乎胸有成竹。他是不是已猜到这个证据是什么？
看到田冉意味深长的笑容，菁菁却傲然摇头道：“你不会知道的，除非你们赤血盟在大皇子身边也布置了暗线。”
赤血盟当然不会在每个人身边都布置暗线，如果没有暗线，赤血盟的做法是从他身边的人那里找到缺口。
这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人，赤血盟根据不同之人探查消息的方法也不一样。
自从菁菁失踪后，赤血盟就从北周相关高层身边的人员入手，探查北周宫廷争斗的内幕，大皇子身边的人也自然不会有遗漏，所以田冉的确知道菁菁掌握的证据是什么，但他并没有说破。
田冉和石韬都看着菁菁，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与南陈勾结的不是我二哥，而是大皇子自己，我已掌握了他与无影卫的季无名密会的证据。”菁菁没有继续卖关子。
“什么时候的事情？”田冉追问道。他要确认一下这个时间与赤血盟掌握的消息是否吻合。
“三个月前。”
“那时候你已经来平城了，二皇子当时也在平城。”田冉提醒道。
“没错，当时我和二哥都在平城。季无名却在北周。”
田冉点点头，“时间对得上。季无名那个时候的确秘密去了北周。我们的人也知道季无名与北周大皇子密会的消息。但具体会面的内容，我们还没掌握。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季无名与大皇子单独会面，并没有第二人在场，你是如何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因为他们有份文件本来已经签署，却不知什么原因，最后没有达成协议。这份文件当时已经放进火炉中烧毁，但不知为什么，火炉被人盖上了盖子，里面的火灭了，文件只烧了一半，另一半就落到了我手里。”
“这文件里面是什么内容？”石韬眼睛一亮。
“季无名代表的就是平城王冯玄，冯玄想取代南陈皇帝，计划让大皇子暗中相助，在南陈生乱时不要发起军事行动，等冯玄登上南陈帝位，他们也协助大皇子登上北周帝位。协议的内容大概如此。”菁菁语气激昂，神色很是义愤。
石韬皱了皱眉，“可协议既然已经被烧了，那就说明没有达成。拿这个指控大皇子，似乎说服力不够。”
“足够了，皇上不会容忍不经他的允许，私下与南陈接触，何况这里还牵涉到皇位的争夺。只要把这个证据呈给皇上，大皇子就会被废。而我指控二哥的罪证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实证。我却还有大皇子把我胁迫回北周的证据。”
“那个协议现在在哪？”石韬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小声问道。
“放心好了，当然不会藏在我身边了。”菁菁眼神闪着亮光，“放在很安全的地方。”
田冉放下心来，笑了笑，“那下一步你准备如何打算？”
“要扳倒大皇子，除了证据，还需要有人帮忙才行。”菁菁目光看向石韬。
石韬明白公主的意思。他手下的五万近卫骑兵军拱卫皇城外围，不论他倒向哪一方，哪边就会占据优势。某种意义上，石韬决定着这次北周皇室的夺嫡胜败。
石韬却摇了摇头，“军队必须服从统帅的命令。”他神色有些黯然，“我当然相信你们，但手下的将士没有实证恐怕不好说服，除非……除非他们亲自看到这个证据，底下的将士才有理由不听从大皇子的号令。”
石韬说的是实话，即便他相信公主的话，但没有实证，确实很难号令手下将士反对大皇子。
“你怎么那么迂腐！”菁菁瞪了石韬一眼，有些不高兴。
田冉对石韬苦笑道：“现在的关键还不是那个证据，而是大皇子要让你的近卫骑兵军开拔进皇城。他准备夺皇位了。”
“当真？”石韬惊讶道。“任何部队没有皇上的命令是不能随便开进皇城的！”
“千真万确，这也是我来这里找你的原因。”田冉继续沉声道，“我们通过大皇子身边的亲信已经探查到这个消息，而且开拔进皇城的命令随时会到。”
“大皇子如果私自调动兵马，你还会继续严守军令吗？”菁菁神情肃然，冷冷地问石韬。
石韬额头已渗出冷汗。不论何种情况他都不想介入夺嫡争夺。这种宫廷内斗，稍有差池，就会性命不保。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该如何选择呢？一边是他父亲让他追随的统帅，一边是自己的好兄弟。
田冉拍了拍石韬的肩头，轻声道：“我理解你的难处。”他注视着石韬，“如果看清形势，怎么选择并不难。”
石韬疑惑地看着田冉。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大皇子全国通缉二皇子仍拿不到人？”田冉提示道。
“那是因为追风营和皇城内卫现在仍掌握在二皇子手中，皇上和朝廷并没有解除二皇子的职务。也就是说，大皇子并没有得到皇上和朝廷官员的支持。”
事实的确如此。迄今为止，因为皇上病重，北周朝廷并没有下达官方诏书免除二皇子在追风营和内卫的统领职位。这也就意味着二皇子并不是有罪之身，他现在的逃避不过是在躲避大皇子。
石韬凝神沉思了一会，“你们看能不能这样。我表面上服从命令开拔进皇城，但暗地里执行的却是保护皇上，保护朝廷的命令。”
“这个办法可行。”菁菁转怒为喜。
田冉一边思索，也一边点头。
“不过到了皇城我只能暂时原地待命，具体怎么做还是需要皇上的诏书或口谕，否则我会很难号令手下将士。”石韬将杯中酒缓缓饮入口中。
石韬坚持要师出有名，其实也在替自己和手下的将士考虑。夺嫡的形势千变万化，万一局势有变，而自己没有皇上的诏书，他和手下的将士可就成了替罪羊。
“行，诏书我找皇上要。只要你偷偷让我进皇城。”菁菁很爽快答应了。她亲自给石韬满上酒。
对于菁菁来说，只要石韬的部队在皇城保持中立就足够了，皇城原有的势力还在二皇子的掌控之中。当然，如果石韬的部队能站在他们这一边，那二皇子的胜算就会大大增加，这也是她求之不得的。
石韬的问题得到解决，田冉松了一口气，他目光忽然看向菁菁。“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说说那天你是怎么偷偷溜走的？”
菁菁那晚在赤血盟眼皮底下偷偷溜走，田冉还没完全弄清楚。但就凭这次行动，追风营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田冉是不是想让菁菁还原当时的过程？看看他们这边有什么问题和漏洞，以便日后可以吸取教训。
菁菁脸上却露出无奈之色，她放下酒杯，追忆道：“那天我们从黑水寨乘船回来，大皇子就通过我的追风营手下在码头上给我传了消息。他说二哥已经在他手上，让我偷偷回北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二哥就没命了。”
田冉微微点头，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他们在平城上岸时，码头上的人员确实有些杂乱，既有停在码头的商船和渔船，也有傅宣城防营的人，追风营的人借机给菁菁传递消息，的确很难防备。
“所以你就不声不响地从暗道溜了？”
“我还是给你留了暗号啊，难道你没看见？”菁菁盯着田冉，有些着急。
“是不是那张留下痕迹的你们追风营的撤退信号？”
菁菁这才神色一缓，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笨，你应该就是看到那个信号才追到这里来的吧？”
田冉注视着菁菁，正色道：“没有留下那个痕迹我也会来的。你就那样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他竟不知不觉把担忧与关爱写在了脸上。
火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正映着三人泛红的面庞。营帐里的气氛既温暖，又有些微妙。石韬自顾自低头大口吃菜，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菁菁低下头，没有说话，脸颊已更红，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石韬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瞟了一眼这两人，轻轻摇头，苦笑道：“你们能不能先谈正事？二皇子情况如何？要不要先找到他？”
菁菁抬起头，微微一笑，“我二哥他没事，追风营有隐秘的藏身地点，暂时不用去找他。”
田冉往火炉里添了几支木炭，一面拨弄着火炉，也一面点头道：“没错，他现在还不应该出来，时机未到。”
“时机？你说的这个时机，是不是就是等我接到命令开拔进皇城？”石韬注视着田冉。
田冉点点头，“没错，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传令官最迟明天就能到。等你到了皇城，这出戏才能拉开大幕。”
石韬就此低头沉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再说话，似乎在想开拔进城的事情。
营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