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衣公子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南北赤血录!
不多久,一个管家领着两个小丫鬟急急赶来。
两个丫鬟一个端酒,另一个端着点心,看起来都只有十五六岁,相貌倒是很清丽。她们小心的把酒器和点心摆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随即垂着头立在管家边上听候差遣。管家对姜河躬身施礼,并未说话,他神情黯然,眼神红肿,想必昨晚一夜未睡,看年纪大概已有五十多岁。
姜河看着有些不忍,本想让管家和丫鬟下去,但转念一想,对管家说道:“管家上前说话。”
那管家赶忙上前,恭敬地回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跟随沈大人有多久了?”
“回大人,小人与沈大人是同乡,还是同岁,沈大人年轻时候在郭淮军中谋事的时候,我就跟随沈大人左右,至今已有三十载。”
“哦,原来沈大人以前也在军中待过。不知当时沈大人在郭淮军中是什么职务?”
“我家主人开始的时候是负责粮草供应的粮官,离开时,已是军中的长史。”
长史属于文官,是军队行政和后勤事务的总管,也是主帅的左膀右臂,虽不是军职,但在军中的地位极高。
按理,各地官员的基本情况近卫门都会有详细记录和存档,但档案都存放在建康总部,查阅既费时又费力。姜河找管家问话就是想直接了解一些关于沈龙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案情的线索。所以,他接着又问道:“沈大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军中的?”
管家低头答道:“就是郭淮谋反被杀那年。”
郭淮谋反案是二十年前的事,当时举国震惊,就是现在依然人尽皆知。当时北境边军的文武官员都受到牵连,几乎所有的重要将领和官员全部被更换。
姜河来了兴趣,“沈大人那时候没有受到牵连?”
管家摆手道:“没有……没有,相反沈大人还有功。从那时起就升任平城布政使。”
姜河目光闪动,从石桌拿过酒杯,一饮而尽。一股爽烈甘甜的热辣顺着喉咙沉入腹部。他的心情也随之一振,“好酒!”姜河展颜微笑。他站起身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走到管家身边,沉声再问:“那你可知道沈大人有什么仇家?”
“我家主人性格平和,从不与人结仇。未曾听说有什么仇家。”
沈龙性格平直内敛,谨小慎微,在官场的口碑确实不错。但姜河一来年轻,二来初到平城不久,对沈龙以前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他继续问道:“适才你说沈大人在郭淮谋反案中有功?是什么功?”
管家神情惶恐,低头回道:“这个小人不知。小人职位卑微,不曾参与此事。”
姜河重新坐回亭子里的座位。示意管家和丫鬟都退下。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独自陷入沉思。
自古以来,所谓凶案命案,要么为财,要么为色,要么为仇。沈龙这起命案,究竟因何而起?那恐怖的血鹰传说,到底是因果报应,还是人为的装神弄鬼?姜河觉得这里面有太多奇怪的疑点。
天空依然灰蒙蒙一片。
书房前面的这所凉亭附近已经站满了人。府内的人员排查已经结束,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婢女正低头站在姜河面前。这女子正是昨夜案发现场的直接见证人。
她面色苍白,带着一丝哭腔对姜河说道:“我还没走到书房,就听到一声巨响,一只大鸟撞开窗棂,从窗户里飞了出来,就在我头顶上掠过,翅膀差一点扇到我脸上,我被吓得仰面倒在地上,手上端着的点心都掉了。倒地的时候,我看到那只在天上飞的大鸟竟是一只满身通红的红鹰,跟传说中的血鹰一模一样,翅膀张开比人还大,爪子上好像还滴着血。那只血鹰一边飞,一双眼睛还盯着我看,我当时腿就软了,竟怎么也站不起来,过了好一会,那血鹰飞远了,我的腿脚才恢复过来,看到老爷的房间没有动静,想起老爷还在房间内,我赶忙冲到书房里,就看到老爷已经仰卧在血泊中,样子极为惨烈骇人,我当时就吓得跑到屋外高声喊叫,然后我就瘫倒在地,啥也不知道了……”
这个目击事发经过的婢女再次复述当时情景时,仍然浑身颤抖不止。她纤细的身体不停摇晃,脚底发软,眼神惶恐不安,仿佛那只血鹰仍在眼前。
姜河让人扶那个侍女坐下,待她心情稍微平复,接着又问:“你在书房内外可曾见到血鹰之外的其他人?”
“不曾,府内的其他人都聚在花园赏月,那时候恰好烟花绽放,人人都在看烟花,没有见到其他人。”
那个管家上前对姜河补充道:“老爷喜欢清静,昨夜吃过晚饭后他没有与大家一起在花园赏月,自己去了书房,他在书房的时候向来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当时确实没有其他人。这个婢女是夫人叫来给老爷送点心的,所以只有她一人目睹了当时的情景。”
“那只飞上天的血鹰你们当时也看到了吧?”姜河问管家。
“是,看到了。当时天空还有烟花在绽放,夜空还是很亮,那只血鹰很大一只,样子跟传说中的一模一样,它飞得很慢,还在天上悄无声息绕了一圈,看起来极为诡异恐怖。”管家的眼神带着惊叹,也带着一丝惊魂未定。
姜河倒是未曾见过血鹰,他以前也不相信有血鹰。他第一次来平城的时候,听到这个传说还觉得这不过是个神话故事,但现在看到目击之人言之凿凿的描述,心里已不得不信,同时他心里也越发好奇,血鹰为什么杀人?又为什么选沈龙?他突然想起在市井已流传多年的那十三起血鹰案,血鹰为何相隔七年再次出现?而且是在城中出现?血鹰杀人是不是都有着同样的目的?这目的又是什么?这些他还无从得知。
时间将近正午,早上灰暗的云层已渐渐消散,朦胧的阳光从云中的缝隙照射出来,正淡淡的洒在亭子的周围,大地又有了些许的暖意。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起,卷起地上散开的落叶,又轻轻掠过凉亭,吹动起亭中众人的衣襟。
没有人说话,四周一片寂静,微风拂面,依然是阵阵凉意。那间书房没有阳光照射,既幽静又阴凉。
仵作队已勘验完尸体,正陆续从书房内走出。领头一位年长的仵作走到姜河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姜河面色稍动,复又恢复平静。仵作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有其它线索?
管家和府内仆役面面相觑,正满眼疑惑之时,突然一个近卫门侍从从外面奔来,急急地给姜河呈上来一个信筒,姜河打开看完,脸色骤变,他背着手在凉亭内走了几步,边走边低头沉思,随即停下,吩咐那队负责守卫的总旗带手下继续坚守,他带着其余的人径自离去了。
才走到一半,姜河又转身招呼那个管家过来,交代道:“这几日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离开府院。”
管家恭敬应诺,又随即低声回道:“大人,老爷的尸身可否装殓安排后事?”。
“可以,但先不要安葬,摆放灵堂即可。”姜河说完随即匆匆离去。
姜河接到的急报来自近卫门建康总部。
近卫门指挥使陈楠正在赶往平城的路上,今晚会抵达四平山附近,信中让姜河带人在四平山脚下的龙三客栈接应会合。看来朝廷已经得知了平城布政使沈龙惨死的消息,近卫门指挥使亲自赶来,这件案子的严重性已经不言而喻。
四平山高万丈,绵延几百里,山势险峻,自古常有盗匪出没。姜河不敢大意,急忙赶回静兰别院召集大批近卫门精锐前往四平山接应。
天色越来越暗,还未到酉时,四平山附近的天空就近乎全黑了。
乌云已密布天际,天空犹如巨大的黑色波浪在膨胀翻滚,霹雳般的雷声正在翻涌的乌云中不断沉闷炸响,耀眼的闪电也在厚重的云层中此起彼伏。
暴雨将至。
大地已在颤抖。
险峻的山脚下,呼啸的狂风正从狭窄的山间卷过,像一条无影的巨龙快速穿行其间,引得山道两旁的树影不断弯曲摇曳。尖锐的风声过后,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零星的雨点已开始四散飘洒。
四匹骏马在山间小道中正迎风疾驰。
领头的是一匹白色骏马。马鞍上之人正躬身伏于马背上,手抖缰绳,纵马急奔。这人一袭精致的白衣,黑亮的束发一丝不苟,面色温婉如玉,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腰悬一把名贵的红鞘七星宝剑,发束上的玉簪更是精美别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白衣公子身后一骑是一个身材瘦小,容貌俊秀的年轻书童。再后面跟着的两骑是两个身形精壮的白衣仆从。
山间小道杳无人烟,也没有可避雨之处,他们正赶往前面的一处客栈。
这里地处四平山的山脚,距离平城还有百里之遥,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处客栈。这个客栈在这一带很有名,它所在的这个山脚正是南来北往的商旅和江湖行走之人经过四平山的必经之地,据说这个客栈也是这一带最安全的地方。因为附近深山内常有盗匪出没,所以周围少有村落,除了几户靠打猎为生的人家,只有这一个客栈。或许有人会奇怪,这个客栈为何能在盗匪出没之地生存,而且还很安全?原因其实也简单——这个客栈几乎就是一个小型城堡。它背靠山脚巨大的山石建起一个自上而下有很大坡度的大院,院内楼高三层,外面还建有一堵也是三层楼的高墙,高墙周长近百尺,高墙四角各有一个了望角楼,高墙上每隔几步还建有用于观察射击的垛口。更让人惊叹的是,高墙最外围还开凿了一条约五米宽的护城河,只有正大门上有吊桥连接。如果不是高墙正门上面刻着的四个大字——龙三客栈,这里俨然就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城堡。
龙三客栈,顾名思义,老板想必就叫龙三,不知道的也都这么认为。但其实并不是。龙三是很多年前一个江湖大盗的名号。然而这个客栈的老板却并不是龙三。相反,龙三是客栈老板的仇人。据说多年前,龙三抢夺钱财杀害了客栈老板全家,客栈老板当时身在外地逃过一劫,得知消息后他发誓要龙三血债血还,他高额悬赏找人缉拿,然而却始终找不到龙三,机缘巧合下他在这个南来北往之地建起了这个客栈,起名龙三,是希望能从过往的客人中找到龙三的线索。据说后来他还真的找到了龙三,客栈老板的仇也报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客栈的名字并没有改,一直保持至今。
那四人赶到龙三客栈时大雨恰好倾盆而至。大门外的吊桥并未收起,似是已预料到会有来避雨的客人。
年轻书童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对领头的白衣公子笑道:“好险,差点被浇成落汤鸡。亏得公子当机立断,到这里的距离跟下雨的时机预估得分毫不差。”
白衣公子抬头看了眼雨点密布的天空,好看地笑了笑,并不说话,下了马,转头进入客栈的大堂。
大堂很宽大,楼下就是饭厅,里面摆的三四十张桌子大多都已满座,各色人等嘈杂不已。置身其间,空气中既有诱人的酒菜飘香,也间或夹杂着一些人不干净的汗臭味。白衣公子皱了皱眉,轻轻用手指掩鼻,一个勤快的小二已赶到身前,引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靠窗的雅座。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外面正是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客栈里面却是灯火辉煌,食客如云。众人觥筹交错,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屋里屋外犹如冰火两重天,分隔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的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庆幸躲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的暴风雨。外面的人呢?或许这个时候已没有人会冒雨赶路。
然而,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暴雨中竟又到了一队人马。
大堂外夹杂着下马的脚步声和马跑累后低沉的嘶鸣,这些杂乱的声音在屋外飘摇的风雨中此起彼伏。有人已把视线转向大堂的门口,好奇来的会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