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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番外一:颜辞篇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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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尹辞背着一脸疲惫眼睛都睁不开的少年往家的方向走去。

“阿辞……”

少年无意识地呢喃着。

“嗯,我在。”尹辞轻声应着他。

“阿辞……”

“在这呢。”

“阿辞……”

“……你再不消停点,就下来自己走。”

“不要!我好累啊,走不动了,阿辞好,要阿辞背。”

“那就乖点,别说话,好好休息。”

“阿辞~”

“唉~,我在。”

“阿辞~”

“嗯。”

“……”

少年一声又一声唤着那个亲昵的名字,尹辞虽说一脸嫌弃不想答应,但还是次次回应着少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唇角带着宠溺的笑。

望着初升穿透层层云雾的红日,疲倦的少年终于安静下来,晨曦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似乎温暖不了他们所处的这片水乡。

轻嗅着那清冽的兰香,朱颜抬了抬眼皮,下意识搂紧尹辞,惹得尹辞一声嗔怪。

少年声音闷闷的,带着淡淡的悲伤,“阿辞,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上半身是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子,下半身是恐怖人脸鬼哭藤的藤姑娘并不姓藤。

不姓藤的藤姑娘生前也不是这不人不鬼不妖的模样。

远近闻名,人流涌动,被称为水上乐园的水镇以前不叫水镇,也并非是个水乡。

藤姑娘姓木,行三,人称木三娘,是镇东头老木匠家捡来养的闺女。

老木匠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私塾的教书先生,二儿子是府衙的捕快,三女长得水灵又聪明伶俐,小小年纪便继承老木匠的手艺,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女娘,求娶的儿郎踏破了门槛。

两个儿子事业有成又孝顺,也与心仪的姑娘定下了婚约,女儿懂事又传承自己的手艺,老木匠,颐养天年,纵享天伦之乐,成了小镇上老人们羡慕的对象。

羡慕归羡慕,可没人想成为老木匠。

别看老木匠如今如何风光,前半生却都在生死磨难中。

老木匠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七八岁时跟着一个脾气暴躁的木匠学手艺,稍有差错便会换来一顿毒打,木匠看不惯他便时常挑错,纵然他小心翼翼身上也经常布满了淤青。

他勤奋好学,纵然被木匠刁难他也不放弃,一年两年,他好不容易得到木匠的认可,一切都开始变好,可是木匠却在一次上工中出了意外,掉下房梁,当场吐血身亡。

木匠死后,木匠的遗产被其亲人瓜分了,少年的老木匠被赶了出去,又一次无家可归,所幸他在木匠那里学了一身手艺,肯吃苦耐劳,凭借木匠手艺他挣了钱,三十岁时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上天似乎开始眷顾他了,他遇到了想相伴终身的姑娘,只是姑娘出身勾栏,他拿自己十几年的积蓄赎了姑娘。

一朝回到解放,家徒四壁,身无分银的他觉得自己给不了姑娘想要的生活,便让姑娘离开自行回家去,可姑娘并没有走。

姑娘长得好看,手也巧,还识字,接了绣坊的活计补贴家用,人人都称赞他走了大运娶了这么好的娘子,可是他们称赞的眼中却满是不屑,只因姑娘曾是勾栏女子,是世人眼中最下贱的人。

成亲三年,夫妻二人相互扶持,安安稳稳过日子,他们有了积蓄,日子没一开始那么难熬了,姑娘也有了身孕,是双胞胎。

怀胎十月,姑娘孕期间老木匠将她养得很好,生怕姑娘哪里受伤了,为姑娘也为腹中的孩儿,他们请了最好的大夫、稳婆,用了最好的安胎药,学习了很多育儿知识。

他们做足准备迎接两个孩子的到来,但还是出意外了,生产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可姑娘还是难产了,一天一夜,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弱,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端出产房,他们温馨的家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

姑娘用命换回了两个孩子,她听得见孩子微弱的哭声,可却再没力气睁眼看看那紧握着她手请求她不要离开的爱人,她想劝他不要哭,她想让他好好活着,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可是她一张口吐出的便是大块大块的血。

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老木匠失去了他最爱的姑娘。

老木匠一夜白了头,三十三岁的他活像五六十岁的老翁。

老木匠颓废了一个月,短短一个月他整个人便消瘦了下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抱着两个瘦弱的孩子整日枯坐在庭院中。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艰苦求生的苦命人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还是活过来了,是为他最爱的姑娘而活,为他们的孩子而活。

四十岁那年,天旱了大半年,庄稼颗粒无收,流穿小镇的河流只剩下了腥臭的河床,井水也几近干涸。

在大家心生绝望打算离开小镇求生时,干涸的河床上竟出现了一个嘤嘤嘤啼哭的女婴,女婴的出现吸引了小镇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站在河岸上观望,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女婴啼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可人们无一出手,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只剩下满头银发的老木匠。

没人愿意在灾荒之年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婴儿,自家的粮食都不够吃,他们怎么可能将口粮分给别人。

生活的艰辛早已把老木匠的善心磨灭,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他不可能也没办法救济别人,可是听着女婴微弱的哭声,老木匠怎么也挪不动离开的步子。

最终,老木匠将女婴抱回了家,女婴成了木家的木三娘,众人皆笑老木匠拎不清不知轻重,救一个赔钱货给自己增添负担。

可就在当夜,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旱灾结束了,女婴活了下来,小镇所有人也活了下来。

所有人话锋又变了,夸老木匠心善救了女婴感动了苍天,老天爷终于降下雨露,他们称木三娘是水神之女,是小神女。

那个破碎阴沉的家因为三娘的到来有了活气,木大郎和木二郎好奇襁褓中婴孩,因自幼生活在他人议论耻笑而沉默寡言的两个孩子,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女孩,板着的小脸上尽是笑意。

三娘很乖,只在被老木匠捡回去之前哭过,她总是笑,笑声如清脆的黄鹂叫声,消除了木老匠一家七年以来的阴霾。

老木匠常对人说,三娘是他们家的小福星,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孩,笼罩着他们一家的厄运终于断绝了。

十八年间,老木匠一家不说大富大贵,却也冷时有衣,饿时有饭食,无灾无病,平安顺遂。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老木匠越发老了,他强壮的身体变得矮小,稳健的步子逐渐蹒跚,儿女膝下尽孝,前途光明,一切都越来越好。

老木匠以为这辈子应该就这样了,他也没啥遗憾,可以准备去见他心爱的姑娘了,可上天好像见不得他过得太好,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天,又大旱了,而这一次竟长达了三年之久。

曾经肥沃的土地早已干涸,裂纹交错,好似大地的伤疤。农田颗粒无收,杂草枯黄,河流枯竭,只剩干裂的河床,树木干枯,枝叶凋零。

家畜瘦弱,无力嘶鸣,城镇街道冷清,商铺紧闭,人们面色愁苦,为水发愁,昔日的繁荣不再,只剩无尽的荒芜与绝望。

粮食没了,救命的水也没了,饥饿的百姓求神拜佛,可什么都没有求来。

不知是谁提起了木家三娘的身世,饥饿使人失去道德,死亡压迫着人们的神经,没有前兆,念头一起,小镇中还存活的人默契一同赶往了木老匠一家。

双拳难敌四手,纵然木二郎身怀武艺,却也挡不住疯狂的百姓。

三娘被抓住了,曾经对她和蔼笑称她为“小神女”的百姓此刻只剩下了贪婪、疯狂。

小镇百姓在干涸的河道上搭建起了祭祀台,他们将三娘丢在五米高的祭祀台上,逼迫她跳祈雨舞。

三娘因为曾带来大雨的身世,所以曾在小镇上的神婆那里学习过一段时间,所以她懂得祭祀的舞蹈,可她更知道那些只是神婆骗人的把戏,根本无法求到雨。

三娘不停地与百姓解释,可是几近绝望的百姓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们以老木匠三父子逼迫三娘。

灼热的日光下,三娘惨白着张脸在祭祀台上跳了一遍又一遍祈雨舞,从白天跳到黑夜,可是晴空万里的天空丝毫没有降雨的迹象。

疯狂的百姓眼神越发阴鸷,盯着三娘的目光越发恶毒,仿佛他们如今这生不如死的状况是三娘造成的。

他们想肯定是祭祀没有祭品的缘故,天神这才没有降下甘露。

而这个祭品肯定是二十一年前莫名其妙出现带来大雨的“小神女”木三娘。

可是祭品必须得自愿献祭,他们得让木三娘甘愿赴死,这个很简单,三娘的软肋便是老木匠三父子。

他们以老木匠三人性命再次威胁三娘,答应只要三娘自愿献祭,就放过老木匠三父子一命,否则就由老木匠他们代替三娘成为祭品。

三娘妥协了,被百姓架在祭祀台上,割开手腕放血,祭祀台上堆满了藤蔓木材,大旱三年,一切都干燥干枯,一把火便瞬间点燃了所有。

熊熊大火湮灭了三娘小小的身躯,一同断送的还有老木匠对生的希望。

天,是晴朗的,大地是干燥灰败的,空气是灼热的。

旱灾并没有因为三娘的死而结束。

原以为事情到此便结束了,可小镇的百姓却彻底疯魔了,他们将主意打在老木匠一家身上,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泄愤。

可等他们气势汹汹踢开老木匠家门时,却发现老木匠三父子早已死去,擅长笔墨的木大郎被折断了手骨,脖颈处是一圈圈青紫掐痕;一身武艺的木二郎被砍了数刀,身上的骨头不知断了几许,手筋脚筋俱断,全身都是血。

满头白发,一脸褶皱,身形矮小的老木匠则是倒在了大门前,他半旧干净的棉衣上全是脚印,地面上是他艰难又急切的爬行痕迹,枯瘦布满老茧的手将那扇被紧闭的大门抓出道道血痕,他想推开大门,可直到咽气他仍旧没能推开。

老木匠到死也没闭上眼,他那双布满红血丝浑浊的眼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眼中迸发出强烈的不甘和痛苦,以及怨恨。

哦,原来是小镇的百姓忘了,他们第一次来抓三娘时便对保护三娘的老木匠三父子下了死手。

三娘被抓走时老木匠三人还没有死,只要有人医治便能救下他们,三娘跳了一天一夜的祈雨舞,愿意自身献祭,只希望小镇的百姓救救她的父亲兄长。

可小镇的百姓似乎主动遗忘了他们对三娘的承诺,他们没有管被他们打成重伤的老木匠三父子,他们只关心三娘能否求来雨。

那个能将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雕刻成栩栩如生绝美天价物件,能设计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但极顶用工具的木三娘死了。

那个被上天刻意刁难,一生处于磨难却始终顽强挣扎的老木匠也死了,他这艰难的一生遇到了很多让他好好活着的人,他如他们所愿活下去了,可这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所要经受的灾厄越来越大了,而他不管如何努力,依旧护不住自己爱的人。

老木匠怀着痛苦遗憾悔恨终于去见他深爱的姑娘了,老木匠想,他的姑娘恐怕要恨死他了,他没用,他窝囊,他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两个孩子在他面前那般痛苦地死去,他却无能为力。

他也护不住代替他深爱的姑娘陪伴在他们三父子身边,给他们带来希望,点亮他们迷茫浑浑噩噩一生的女孩。

他教书育人谦逊守礼的大朗被他的学生活生生掐死;他大公无私惩凶除恶为民众安全尽心尽力的二郎,被他保护的百姓围攻身中数刀活生生流血疼死;他热心善良造下无数如曲辕犁等利民器具的三娘,被利益所得者活生生烧死了。

老木匠不敢想那该有多疼,他后悔了,后悔他怎么不死在幼时那一次次灾难中,不然也不会再遭遇这些灾厄,害得他的孩儿在最好的年纪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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