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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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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前的宫道上,宸妃娘娘的翟舆遥遥行来,户部的刘尚书携臣属退至一旁,后拱手一礼。

双方目光未曾交集,容璇想几月未见,尚书大人还总是挂着脸的模样。

他身侧那名着青色官袍的郎君是个生面孔,许是近两月才入户部当值,容璇并不识得。

瞧他手中抱着厚厚几卷公文,想到户部开春要汇编的如山的账目,容璇无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紧张。

她笑着摇了摇头,鬓边步摇微微颤动,华光流转。

待翟舆远去,刘尚书方抬步出宫。他目不斜视,随在他身后的那名主簿倒忍不住回望了仪仗一眼。

不消提,当今陛下后宫中唯有一位妃嫔。金尊玉贵的宸妃娘娘,果真是气派十足。

翟舆在御书房外落下,秦让无需通传,客客气气请了宸妃娘娘入内。

“陛下万福。”

瞧人眸中带笑的模样,祁涵搁了御笔,再习以为常不过:“说吧,有何事?”

原本还想多绕些弯子,容璇对上帝王视线:“不知……陛下何时出宫?”

容璇记得,昔年太子在东宫时,便时而去往坊间,查估粮价,体察民情。

做了帝王,应当也不至于闭目塞听。

“在宫中待闷了?”祁涵猜出眼前人心思,却还是接了话。

“这倒是不曾。只是臣妾带入宫中的话本读完了。”

那话本还未结束,算算日子,书铺中应当已经有了新的两册。若有机会,容璇还想再淘换些新书。

“午后罢。”

今日政事尚算清闲,祁涵重新执笔。

容璇神色一亮,帝王未开口,她便自觉留于殿中等候。

见无需她研墨,容璇熟门熟路寻了个位置坐下,接过帝王给她打发时间的一本闲书。

“从前也不见你爱看这些坊间话本。”

“有么?”

容璇笑了笑,先前是忙于户部事务,引人入胜的话本大多厚厚几册,一旦捧起就难以放下。偶有闲暇,她还要忙于操持自己铺中的生意,抽空查账。毕竟是生钱的买卖,总得抓在自己手上。

她也是近段时日才领会到坊间小说的妙处。连年丰收,公私仓廪俱殷实,活字印出的话本都畅销许多。

……

在偏殿用过午膳,容璇回宫换了一身从宁远伯府带入宫的衣裙,与帝王登上了出宫的车驾。

风和日丽,马车由容璇指点,停入一处僻静的巷中。

二人行于街头,宛如寻常的新婚夫妻一般。

春日里,集市也热闹。

容璇熟门熟路找到了糖画摊子,这一回要了一只白兔。

糖画拿在手中,不多时听见糖葫芦的叫卖声。

眼见着容璇目光望去,祁涵笑着摇头,着人去买来,又替她拿在手中。

算不准午后能得多少闲暇,容璇没有在街上多耽搁,拉着身侧人玉白的衣袖进了一间书铺。

她如愿寻到了想要的两册话本,又林林总总淘换了些别的。

祁涵随意翻开其中一册,是一本志怪小说,文字平实,有着不同于圣人书的鲜活气息。

书铺对侧就是一间茶楼,容璇道:“郎君累不累?”

她面上明晃晃地写着想要的答案,帝王于是点头:“去坐坐罢。”

二人选了二层的雅座,点上一壶清茶。

一楼大堂内有位说书先生在讲戏,看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容璇到得不凑巧,只赶上了后半折。好在凝神听下来,坊间小说多有相通之处,凭前半折的戏能猜出个大概。

一折讲罢,说书人一摇折扇,围着的听书客们纷纷叫好。

趁着人尚未散去,说书人便取出一只收钱用的小笸箩。他的书讲得绘声绘色,愿意打赏的听客也多,小笸箩中很快聚起一层铜板。

说书人饮了些茶水,稍作歇息。

茶客们有离去的,也有接着坐下预备听下一场的。

容璇用签子挑了枚果脯,见帝王身边的总管秦让带了一人上得二楼来,呈给她一本小册。

“夫人请。”

此人是茶楼的管事,客人们若有什么额外想听的,包了银钱尽可以点。

容璇饶有兴致地翻看着,很快选出了一折。

不多时说书人准备开锣,大堂中还特意拉起了布帘,点上三两支烛火。

“这折戏我以前读过。”

容璇记得大略的情节,说的是一位地方父母官,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却于中秋夜无端失踪于府中,家人们掘地三尺遍寻无果,就连官府钦差都束手无策。他的夫人悲痛欲绝,凄凄惨惨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离开了伤心之地。十六年后,他们的长子长成,高中进士后又自请调回此地任县令,势要查明当年父亲失踪的真相。他搜集卷宗,走访乡里,却一无所获。又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他亦神秘地消失在了府中……①

说书人手中一把折扇打、刺、劈、砍,讲到关键处醒木一拍,绘声绘影的叙述,立时将看客们引入渗人的月圆之夜。

容璇瞧身旁的祁涵亦不知不觉听得入神,漂亮的眼眸忽闪,蕴了两分不怀好意的笑。恰似初初消融的春日泉水,泠泠动人。

她忍了又忍没有给郎君透底,取了一块果脯,听惊堂木响,听说书人接着往下讲。

虽说是同一册书,但字面上看过是一回事,身临其境地听说书人讲演又是另一回事。

白日里布帘遮起,茶楼内半明半暗,唯有蜡烛以供照明。

几丝风吹入,烛火摇晃间,说书人讲到县令长子失踪时,府上情境一如十五年前,书房桌上有几份摊开的卷宗,蜡烛已燃尽,窗户半开,但却人去楼空。

看客们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乡里谣言四起,道这处宅邸是不折不扣的鬼宅凶宅,专于中秋月圆夜夺人性命。十五年前害了老县令,十五年后又杀其子。

容璇签上的果脯吃了一半,霎时就觉得不甜了。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说书人身上,他满意地饮了口茶水,故作停留。

整座茶楼寂静无声,接着往下听。

丈夫长子接连于同一地同一日失踪,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仅剩的小儿子不顾劝阻,独自一人住入凶宅查案,夜阑人静,由此剧情推至顶峰。

几句不祥的乌鸦声响,它们栖息于凶宅院中几株槐树上。

说书人学得惟妙惟肖,此情此景愈发给案子笼罩上一层恐怖疑云。

容璇指尖抖了抖,身形往郎君处靠了又靠。

祁涵轻笑,伸出截衣袖给她抓着。

讲到小儿子破案关键处,说书人再度停顿,开始拿着一盏烛火,四下用小笸箩收钱。

容璇松一口气,帝王低声道:“尸身在古槐树中?”

他们二人不知不觉已离得极近,清冷的声音贴入容璇耳畔。

容璇仍攥着他的衣袖,同样压低声音:“十五年前那位老大人判一桩棘手的案子,于月圆之夜在院中踱步,细思案情。他见院中古槐树上有微光,以为是被告白日行贿不成,又将银钱藏于此,才上去一探究竟。”

几株古槐树都有几百年树龄,三四人环抱粗细。其中一株由于年岁长,又遭虫蛀蚁咬,树干内部逐渐烂出了一个树洞。只是洞口被浓密枝叶遮挡,无人发现罢了。

“老大人攀上树,踏空一截枯木,不慎坠入树洞中。又因里间树杈恰好卡喉,宛如上吊一般,就这样失了性命。”

祁涵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十五年后,长子于中秋夜同样发现微光,上去查看时,却不慎落入同父亲一样的陷阱。”

容璇点头,后面人们察觉真相,劈开槐树,只见两具森森白骨,其上饰物赫然属于父子二人。

而那点微光,是因乌鸦素日习性,爱叼些亮闪闪的物件回巢罢了。

一节故事终了,看客意犹未尽。茶楼中气氛已烘托到此,又有看客点了一出志怪戏。

说书人今日赚得盆满钵满,惊堂木使得愈发得心应手。

这篇新故事容璇未曾读过,接二连三有人丧命,骇人听闻远胜上一折戏,却又叫人听得欲罢不能。

祁涵瞧身畔的女郎,一壁害怕,一壁又专注听着,果脯已然许久未动。

他心下有些好笑,欲开口时,下一刻女郎柔软的手心却攀上了他的手。

祁涵身形僵了僵,女郎掌心微凉,柔若无骨地贴着。

看台下说书人仍在有声有色说着,容璇专心于此,并未分神。

帝王垂眸,慢慢回握过去,一时却再难以听进一字。

……

明月悬天,宫苑渐渐沉入一片宁静。

紫宸殿中仍点着烛火,帝王换了寝衣靠于榻旁,手中执着的书卷还是白日里容璇借与他的。

夜色已深,秦让送过一盏安神茶,在外值守。

今夜也恰是满月,月色清寒。

殿门处传来些许响动,打开一角后又被人轻轻合上。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透过一架紫檀插云龙纹屏风,祁涵隐隐可见一道窈窕身影。

“陛下。”

夜间有些凉意,女郎锦裙外罩了件碧色花绫月纹斗篷,如瀑的墨发用系带松松挽起。

她通身上下无多余饰物,烛光映在如玉的面庞,出水芙蓉般清媚动人。

祁涵执着书的手微顿,早便听出来人是容璇。

“臣妾一个人睡着害怕。”

楚楚可怜的语气,其实不知从何说起。明琬宫寝殿内外皆有守夜的侍女,再不济亦能点烛火。

但帝王指节按于书页,在女郎盈盈的目光中点一点头,默认人占去龙榻里间的位置。

衣料摩挲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格外分明。

容璇低头解了衣带,将斗篷与外裳挂于屏风上。

里间是月白色的寝衣,衣襟处绣了一丛兰花。

容璇散了墨发,绣鞋留于榻边,舒舒服服上榻抱了锦被。

龙榻宽敞,榻上空间被占去一半仍绰绰有余。

初次与人同床共枕,帝王沉默两息,吩咐外殿熄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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