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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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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五月,春和景明。

华乐坊独属于瑞王的三层雅间内,着水红衣裙的舞姬娇媚动人,翩跹之间,将满园春色尽数带于席上。

今日是瑞王做东,容璇安然当作陪客。

瑞王祁泓乃当今陛下第七子,生母便是宫中最受宠的贵妃陈氏。

陈贵妃膝下二子二女,长子不幸早夭,因而贵妃娘娘对幼子更是爱得如珠如宝。

帝王疼爱,兼之又有陈府这个外家,瑞王的日子自在畅意,为诸王中荣宠最盛者。

容璇抿一口杯中酒,听主位上的尊贵王爷随着乐曲击打节拍。

舞姬们秋波频频,不知今夜谁能成为瑞王府的入幕之宾。

思及朝中形势,她轻叹一声。倘若瑞王能堪大用,或许首辅会为他奋力一搏。

毕竟瑞王出生之际,是实打实承载了帝王与贵妃的祈愿,也是陈府未来的指望。

可惜太子少时天资尽显,光芒之盛,连名满天下、欲辞官归隐的刘大学士都愿为太子之师。尤其入朝参政之后,更是得民心,深孚众望。

瑞王非嫡非长,文韬武略虽说比之其他皇子出彩一分,但完全不堪与太子相较,算是绝了首辅半数念想。

瑞王席上多为勋贵子弟,或是与陈府交好的文臣后辈。

容璇多与后者坐于一处,旁观在外趾高气昂的纨绔子,在瑞王面前是如何恭顺奉承。

天生贵胄,瑞王是真正的骄于众人。

容璇无暇也无心理会旁人对这位王爷的看法。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这位天之骄子,只因他待自己尚可。

或许是因为她与陈府结亲的缘故,瑞王一直将她视作自己人。

“好了,”瑞王笑意盈盈,“别总是为难长瑾。”

宾客们自然应和上王爷的话,各自散开,气氛愈加热闹。

谁都知道容长瑾在这等席上,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偏生他只要轻轻巧巧坐在那里,就能勾得女郎无数芳心。年轻的世家子弟们好玩,几杯酒下肚,难免起哄,要舞姬为他侍酒。

容璇对瑞王遥遥一敬,瑞王极给她面子,满饮了杯中酒。

他把玩空酒盏,着实喜欢长瑾在席间,看着当真是赏心悦目。

换上一支新曲,舞姬们水红色的裙裾随着乐声旋转飞扬,舞步华美却丝毫不显凌乱,似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娇花。

天家享乐,容璇一想到如此繁复的舞蹈排演便觉头疼。

……

月上柳梢,瑞王的席宴,总要至子时才罢休,容璇每每提前告辞。

雅舍中的女郎,都是瑞王府做主,供宾客随心所欲择选。若当真有中意的,还可带回府上,做个通房已算抬举。于这里的姑娘们而言,已经算是条好出路。

容璇在觥筹交错中离席,众人倒都能理解几分。

他才定下与首辅千金的婚事,当然要持身自好。否则首辅不悦不提,若是在成婚前添了侍妾子嗣,名声上也不好听。

不过话也绕回来,瑞王殿下厚待容长瑾,其余人当然不会说什么。

出了华乐坊,天已擦黑,身后的酒楼灯火辉煌。

容璇离席比原定的时辰早了两炷香,正巧她还有些饿,走了几间店铺,到不远处的德丰斋坐等。

她在风月之所从不敢多用席间饮食,而德丰斋的点心则是名盛于京城。

容璇要了一碗粉蒸酥酪,一碟芙蓉糕,一碟金叶酥,一碟吉祥果,一碟佛手卷,再要一份榨菜鲜肉的酥饼,一份酥肉,咸甜适口。

如此多的吃食,伙计望了望有几分醉意的俊俏郎君,不敢轻易答应。

容璇摆摆手:“每样先挑一两块端上,其余的走时包回府中。”

“得嘞,您稍等。”

容璇挑了个靠里间的位置坐下,酥饼是师傅现烤的,她瞧那面团渐渐膨开,香气扑鼻。

天边惊雷乍响,天还没黑透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容璇淡定吃了半块佛手卷,望雨势急促。

街上已无行人,显得有些冷清。

因骤雨的缘故,天黑沉沉的,催人归家。

直到过了约定的时辰许久,容府的马车还是未出现在街头时,容璇难免有些心焦。

她猛然惊觉,自己白日出门时,莫不是与李叔交代错了地方?

她越想越觉怀疑,雨帘细密如织,比方才倒是小些。从华乐坊回双仪巷,还剩好一段路。

容璇一时没有主意,干脆坐回位上,又要了一盏桂花饮。

瑞王偏爱的玩乐之所总在那么几处,雨势不停,或许怀月发觉端倪能转来此处。

华乐坊中依旧歌舞升平,容璇转动银勺,还好明日是休沐,无需担心。

德丰斋的伙计客气来问上一句,何时为客官包好点心。

“不着急。”容璇心里亦没底。

枯坐许久,她听雨声滴答,都有些昏昏欲睡。

她依旧没等到容府的马车,却意外撞见了另一位熟人。

“长毅!”待容璇反应过来时,已然唤了出口。

雨幕中,长毅得主子一声吩咐,停下马车。

太子殿下修长如玉的指节挑起马车侧帷,骤然见到太子,容璇愣了片刻。

夜色下她后知后觉,这辆马车与前时出城的那辆,似乎有些相似。

她扯出一抹笑:“殿下安好。”

祁涵声音无波:“何事?”

横竖已经叫停了车驾,容璇厚颜道:“殿下如若顺路,可否,可否捎我一程?”

长毅:“……”

马车停至檐下,长毅跳下车,替容大人提上四包精致糕点。

容璇坐到车厢内熟悉的位置,又粲然笑了笑:“多谢殿下。”

转头她交代长毅:“放这儿就行。”

甜腻的脂粉香气搅了车内原本的沉水香味道,祁涵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打量过眼前人。

想也知道,她是从何处而来。

白瓷描金的茶盏中盛了温水,祁涵递到容璇面前。

容璇受宠若惊接过,反应还慢了一拍。

……

戌时三刻,容璇到了宅邸正门外。

“臣恭送殿下。”

怀月撑开雨具,郎君迟迟未归,她还以为瑞王席上留人,一直等在此处。

小厮接过了容璇手中两包点心,目送马车远去,她想起一事:“雨停后你遣人知会李叔一声,让他直接回来便成。”

怀月讶然:“李叔没有接到郎君吗?”

“说来话长。”

容璇感到困倦,不过回卧房沐浴完后,反倒精神起来,拉着怀月陪她说话。

怀月放下刚熬好的醒酒汤,万万没想到今夜会是太子殿下送郎君回来。

容璇点点头:“太子……平日看着高不可攀,有时候还挺好说话的。”

郎君这般说,怀月就这般听着。

一弯新月悬于夜空,骤雨初停,凉风习习。

怀月瞧只喝了两口的醒酒汤,薄醉的人免不了多愁善感。

“我那时及第,初次踏入官场……”

无人在前引路,她又要隐瞒自己的女子身份,时时如履薄冰。

她初出茅庐,哪里晓得内阁与东宫的暗流涌动。

首辅赏识她的文章,有意将她划入户部自己门下,她一个七品官,只觉天上掉了馅饼,有什么回绝的余地。

大约就是半年后吧,太子代帝巡视河中还朝,接连办妥好几桩大案。陛下盛赞太子有昔年高宗的风范,百官提起储君,无不交口称赞。连老师在有心掣肘下,都只能寻出太子无伤大雅的疏漏。

或许陈府盛极而衰,从太子入朝参政后就再难挽回。

怀月絮絮听自家郎君念叨,偶尔见缝插针喂下一勺解酒汤。

浮云蔽月,前路未明。

睡去前,容璇如是想。

……

翌日容璇一觉睡到午后。

醒来用膳时,她奇道:“昨日带回的糕点,怎么不见佛手卷和芙蓉糕?”

难不成,是匆忙间落下了?

怀月犹豫一会儿,这两样点心是郎君近日的心头好,隔上三五日就要遣小厮去买,还必得是德丰斋新鲜现做的。

她试探道:“郎君不记得送了何人?”

“什么?”

怀月笑了:“那郎君可还记得,昨夜是同谁回来的?”

脑中浮现一抹玉白身影,容璇倏尔没了声响。

正说话间,门房来禀:“大人,外头递来消息,明日暂辍了朝会,文武百官不必去奉先殿。”

“知道了。”

容璇舀了勺清粥,见怀月为她不必早起奔忙而欢喜,苦涩地笑了笑。

隔日在户部应卯,果不其然同僚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辍朝之事。

陛下龙体欠安,早已是许多人心照不宣之事。

手中写的半篇书文迟迟未动,容璇抬眸,惊觉院中的杨树已有了几片黄叶。

古人语,落叶知秋。

……

“母后。”

文和殿内,祁涵合上手中书文,起身见礼。

言皇后吩咐侍女送了熬好的鸡汤:“先歇会儿罢。”

昨日帝王的病来得急,祁涵侍奉榻前,晚间宿在了宫中。

言皇后自然是心疼儿子,才出京办完差事不久,这两日几乎是连轴转。

侍从搬来椅子请皇后娘娘落座,中宫的心腹嬷嬷会意,带殿中其余人等都退下。

“太医的脉案……”言皇后欲言又止,“有些事,不得不预备起来。”

她说罢叹息一声,虽说是先帝赐婚,但毕竟二十余载夫妻,如今陛下病重,如何能叫她不伤感。

只是伤感之余,她还要打起精神为自己的儿子筹谋。

陈贵妃亦然。譬如眼下,就是她在养居殿侍疾。

帝位更迭,看似胜券在握,但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母后且宽心。”祁涵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母亲。

太子长成,待人处事从未叫言皇后失望过。膝下唯一的嫡子出类拔萃,是她多年来最快慰、最骄傲之处,更是言氏一族煊赫于朝堂的最大底气。

谈了两盏茶的功夫,殿角香炉内的沉水香叫人凝神静气。

言皇后心底安稳几分,离去之时,偶然瞧见堂桌上摆着三两盏糕点。

她只觉稀奇:“母后可记得,你素日不爱吃这几种点心?”

总不至于,东宫的近侍疏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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