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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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6日，蓝蚁科技办公楼电梯。
“陆墨，早啊，旅游回来了啊。咦，你好像变胖了？”林小雅微笑着跟陆墨打招呼。
过去一年半，陆墨从来都是提前一小时左右到单位，大部分时间都能碰到提前上班的林小雅。他俩工作几乎没有什么交集，陆墨在组里归黎平管，而林小雅是林静的跟屁虫，即使传达什么指令也是只跟黎平沟通。
两只早鸟唯一的默契，就是互相问好，然后各自去工位准备当天的工作。
陆墨要在黎平上班前将头一天的工作复盘，把自己有疑问的地方列出来，第一时间找黎平请教、解决，多余的时间也用在写代码或者查资料上。
林小雅的准备工作就更多了，林静每一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的，林小雅有太多的事情要提前确认，排进当天的工作计划，等上班了跟着林静一忙就是一整天。
林静是一个管理极其细致的人，她不懂技术，但懂得授权，让项目组长充分发挥才能，让专业的人心无旁骛干专业的事。她狠抓工作环境、工作作风，替项目组长做恶人，对迟到早退、行为不端、喧哗吵闹等一切违反员工手册的行为零容忍，骂人不带脏字，但字字诛心。
比如抓到员工迟到，林静会说：“哟，来吃午饭啊，会不会到得早了点？”
陆墨注意到，林小雅偶尔也会犯错，对所有下属都非常严厉的林静却从来不骂她，最多面色严厉的说一句“下不为例”。同事们传林小雅是林静的妹妹，无从考证，看着长得也不像。
林小雅永远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解释，不争辩，答应着“知道了”，然后继续工作。
你柔弱归柔弱，一大早就问我是不是变胖了，虽然你笑起来挺好看，但你礼貌吗？陆墨腹诽。
“胖了好多，这几天吃吃睡睡的，纯养膘了。”陆墨微笑回应，并没有不高兴。“可惜我回来的匆忙，没给大家带礼物，不好意思哦。”
“没关系啦。我记得你近视啊，怎么不戴眼镜了？”林小雅追问，还挺细心。
“哦……换隐形眼镜了，那副眼镜也旧了。”陆墨无法解释自己可能不再需要眼镜了，下意识撒了个谎。挺合理对吧，再有人问就这么说。
“哈哈，挺好的。人看上去精神多了……我到了，再见。”林小雅的工位比陆墨所在的办公区更靠近电梯，紧邻着林静办公室。
蓝蚁科技的办公区设计很有意思，领导办公室都靠外，方便进出。各项目组办公区都靠里面，尽量减少外来人员走动，以免打扰码农、美工、文案们专心工作。
很科学对不对？你看一般的公司，领导办公室都藏得越深越好，占着边边角角，美其名曰领导的格局。实际上就是官本位思想，本末倒置。
……
9点钟，第1组办公区。
33名同事全部到岗，邻近工位的都和陆墨打招呼：“小九，回来了啊。”
陆墨的同班同学、软件工程师周恺，也就是成功把“小九”带到蓝蚁科技的那位，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九啊，你出去玩这几天，公司可发生大事了。”
“怎么了？”陆墨对此确实一无所知。日常除了工作，陆墨的社交极少，一旦下班，甚至连这位同班同学都不怎么闲聊。所以，他去京城玩的这几天，和公司完全失联。
周恺靠在陆墨办公桌上，说道：“前天林主管把二组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好像是有个项目搞砸了，三百多万的大单，延期交付了不说，还出现了致命的bUG，听说是个低级错误。啧啧啧，二组被关在小会议室里骂了半个小时，犯错的那个工程师直接给骂自闭了，当天下午就交了辞职信。林主管平时有多严厉你也知道的，发这么大火还是头回见。”
“她以前不是也骂人啊，哪个项目组没被她收拾过。”陆墨没听出玄机，习以为常。
“咱来公司一年多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林主管骂脏话？”
“啥？都骂脏话了，那确实少见哎，都骂啥了？”陆墨八卦之火腾的一下冒起。
要真是逼得林静骂脏话了，那事情肯定不简单。以林静分管的八个组一年做的业绩，一个三百来万的单子出了差错，能不能补救先不说，不至于让女强人破防，这事没这么简单。陆墨暗自分析。
“骂二组组长是个废物、傻x，在公司这么久了还能出这种低级纰漏，自查、内测、质检流程都当摆设吗？骂出错的那个程序员是头没脑子的猪，还说：不对，猪都不如。但凡用心一点，猪都能在蓝蚁科技写出没bUG的程序来……”周恺学舌。
“嚯……”陆墨捧哏。
“我跟你讲，这两天我们一组都被殃及了，林主管不敢骂老黎，但她敢骂组员啊，走路慢点都会被怼，说这么悠闲是不是在公司逛街呢？要不要后勤送几部购物车上来应个景……”
“哈哈哈，这么刺激吗？”陆墨直接笑出声来。
“嘘，小声点，我告诉你啊，这两天小心点，别撞枪口上，我去干活了。”
“行，知道了。”陆墨答应着，心想咋办，高铁上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去问问年终奖的事呢，突然就觉得害怕了。
“不对呀，我又没错，我怕什么？”陆墨心里虽然惶恐，但更加不甘。
上午上班期间，陆墨借到茶水间倒水的机会，瞄向林静的办公室。
深灰色双开门紧闭，旁边助理工位上，林小雅噼噼啪啪打字。
林静应该在，因为林小雅在。陆墨几次想要上前去问问林小雅，怂得一逼，步子都不敢迈。倒是林小雅余光发现陆墨的张望，投来探询的目光。陆墨迅速用杯子“挡住”自己，逃回工位。
太怂了，陆墨自叹悲凉。平常没事不觉得，真有事了，才发现林静已经积威如此之盛。
“要么算了吧，不问了，吃亏是福，吃大亏有大福。”陆墨自我舒解。
“七尺男儿，岂能被一个小女子吓成缩头乌龟？平湖陆家之后，莫要丢了祖宗的脸面。”陆墨脑海中冒出这么一句，吓自己一跳，他觉得这个想法，很对。
“得去，怕她有鬼啊……”陆墨咬牙切齿，只敢默念鼓劲，屁股粘在办公椅上抬都不敢抬。
……
午餐时，陆墨打好饭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懊恼上午自己实在太怂了，还是没敢去找林静；一边暗想下午，要么明天，得把这事给办了。
hR主管陈梦端着餐盒坐到了陆墨对面，打招呼：“陆墨，你回来了，出去玩得开心吗？”
陆墨觉得这个圆脸小姐姐人真好，一年半以来，经常关心陆墨工作情况、适不适应、有什么困难、周末有没有回家、加班这么多累不累……
赶紧回答道：“陈主管好。昨天晚上回来的，今天一早来上班了，还行，京城天气挺好，有点冷但还能接受，感觉比杭城要舒服。”
陈梦开始吃饭，闲聊着：“我们北方的冬天可比南方舒服，室内有暖气，外面冷也是干冷。不像杭城，湿冷湿冷的，冷风都能吹到骨头里去……”
“那确实，南方的冷是真冷。”陆墨接着问：“陈主管那你老家是哪的？”
“沈阳，铁岭，大城市……哈哈哈……”陈梦说了个老梗，自己没忍住笑。
“那您怎么一点都没有那啥、干哈？”陆墨很愿意跟东北银聊天，何况还是个漂亮小姐姐。
“口音，是吧？”陈梦笑道：“没呢，我在大院里长大的，口音不随地方。”
“哎哟，失敬、失敬。”陆墨心中生出一股亲切感。没理由啊，自己也没当过兵啊。
“失敬啥呀，那是父母辈的事，我高中以后就出国留学了，学的就是人力资源管理，可没当过兵，家里也就是普通军人家庭。”
“普通军人家庭可不会说自己是大院里长大的……”陆墨抓住了一个细节。就如同第一次见陈墨，在招聘复试时简洁的发言，会有反问、提问的停顿技巧。
“不说这个，反正跟我也没啥关系，吃饭吃饭……”陈梦岔开话题，不愿多讲。
“好啊……”陆墨埋头干饭。
“陈主管，有个事我想请教您，等会方便去您办公室说吗？”陆墨灵光一闪，对呀，陈梦是hR主管，年终奖的事，能不能先问问她？
“当然可以，我下午都在，你空了就过来。”陈梦爽快的答道。
“好的，那一会儿见，我吃完了。”陆墨起身离开。
走得迅速，陈梦有点措手不及，理工男都这么直吗？她看着陆墨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
再见陈梦，陆墨开门见山，说道：“陈主管，年前林静主管宣布了我们一组的年终奖分配方案，我有点疑问。我倒不是眼红别人拿得比我多，只是觉得，按照我完成的工作量，感觉定给我的奖金太少了。”
“公司规定不允许相互打探薪资，你这是违规。”陈梦正色道。
“我没有，是公开宣布的奖金分配方案。不过这不是重点，我首先是按自己完成的工作量去估算的，感觉偏差不是一点点。再和同事一对比，就显得更离谱了。”陆墨解释道。
陈梦说道：“公司各项目组的年终奖，都是根据带组主管的分配方案去执行的，原则上公司不干涉，但分配方案会到hR和财务处报备。说实话，你们一组的奖金方案我有收到，也发现你的奖金数额确实有点问题，但是分配方案的拟定权和解释权，都在带组主管手上，所以，这个事情你应该去问林主管，我这里无法解答。”陈梦停了停，意味深长的看着陆墨，说道：“我不知道你和林主管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的建议，有问题可以直接去沟通解决，不要埋在心里。”
“我这不是怕林主管嘛，她太凶了……”陆墨越说声音越小，一米七五的男子汉说出这种话，太羞耻了。
“哈哈哈，所以我说，你和林主管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虽然平常工作太认真，对下属过于严厉了一点，但人还是不错的，至少我觉得，她很善良。”
“哈？”陆墨惊讶。
“对，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直接去找林主管沟通，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陈梦说道，在她看来，公司对林静的各种传言很多，确实会带来很多误会。有机会的话，应该帮林静做点什么。
陆墨知道确实如陈梦所言，解铃还需系铃人。但他实在有些发怵，不敢去敲林静的门，去问那个“善良”的人自己年终奖的事。
“那陈主管，你帮我一个忙，有机会的话，帮我跟林主管说一声，就说这事我有些疑问，如果她方便的话，我等她给我一个理由。哦不，不好意思，是想听听她的解释……”
“好的，我帮你去说，你等消息吧……”陈梦微笑着答应道。
……
“笃笃笃……”陆墨收到陈梦微信通知让他去找林静后，一边走一边深呼吸，走到深灰色的办公室大门前，轻轻敲响。
林小雅抬起头，看到陆墨，面露惊讶，用嘴形告诉陆墨：“她在。”陆墨微笑表示谢谢。
“进来。”门内传来清冷的声音。
“林主管……”
“陆墨，请坐。你稍微等一下。”林静低头正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让陆墨先坐。
陆墨忐忑，在林静对面坐下。办公桌上简洁依旧，看上去跟一年前第一次进来所见没什么变化。那一摞书更新了，不是原来的那几本。有工商管理、绩效考核、互联网报告之类的书，还有几本都市悬疑小说。
片刻，林静抬头，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说道：“年终奖的事，我有我的考虑和标准，你知道我从来不跟大家多解释我的决定。”
“可是……”陆墨想说，可是那是我的奖金，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少。
“你来蓝蚁一年半了，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听可是、但是，还有我觉得。”
“……”陆墨被动闭麦，之前任何强度的心理建设，瞬间崩溃。陆墨觉得应该挣扎一下，但没敢动。
林静感觉自己可能吓到小伙子了，缓了缓语气，问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谈话说了什么吗？”
“说要适应你的风格。”陆墨答道。
“不是这句。”
“说第一组是最强的项目组，只要我足够努力，收获也会最多。”陆墨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反击点，微弱的挣扎着。
“我说你非常优秀，在这一批录取的实习工程师里，你是最优秀的。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你。”林静盯着陆墨的眼睛，严肃的说道。
“所以，这是我多劳少得的理由吗？林主管，我声明一下，我对其他人拿多拿少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觉得，唯独我那么少，这是对我的肯定还是否定？”陆墨脱口而出，眼神没有躲闪，把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我对自己的努力、价值和贡献，有足够的判断。我需要一个理由，否则我无法说服我自己去接受您的安排。”
“无法接受也得接受，除非你辞职。”林静突然冷声说道，面露不悦。
“我不辞职，我干得好好的，只是觉得不公平，想知道您为什么针对我。”
“噗嗤……”林静突然笑了：“针对你，我还就是针对你。但是我不会给你任何解释，你知道我的做事风格，要么接受，要么辞职，没有别的选择。现在请你出去，我很忙。”
“就这？”陆墨回到工位，脑子里还是懵的。
完败。连像样的挣扎都没有，更加羞耻了。
这中间指定有事啊，为什么呢？陆墨陷入了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