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吟 卷三章十一 被诬告的五姨奶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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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戚老爷带着在苏杭水乡之地新纳的两个小妾,紧赶慢赶地回到大城,见到七零八落的家宅和生意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然而,并没什么卵用。
怪只能怪他归家太慢了,说好的归期一拖再拖,才到了这番境地。
主人家的火气延续了很长一段时日,奴仆婢女头首都不敢抬得太起,但也禁不住眼珠子骨碌碌往新妾身上瞥去,于无人处低声切切交颈私语:
难怪老爷千呼万唤才到,原来带着两个水造一般的娇柔佳人。
其中一个,还是已经显怀的。
只是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哪。
贪新厌旧,人之常情哪……
戚博文听闻父亲归宅,带着一腔思念和冤屈前去倾诉,却被二房一众人等抢了先机,早就你一言我一语尽进谗言。
他们说是五房败家,铺子田庄四成都已经被变卖了,剩下六成没卖也被亏空了七八,原本的伙计全被清洗了,后来新招募的人总得慢慢培养一段时日,才能缓过来恢复元气。
他们说五房不仅败家,还败德。用尽手段折磨抵毁各房姨娘,二房亲属挺身而出匡扶正义,却被凶残地烧了外宅还闹了人命,连官老爷都已经公正审判押入牢狱了……
戚博文见到这帮魑魅魍魉在父亲面前指鹿为马,颠倒是非是白,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怒吼一声冲过去见人便揍,似是疯魔了般怎么唤也制止不了。最后是被人给死死捆了起来,才算是消停。
戚老爷见一摊子烂事本就心烦,见他如此更是心急火怒,什么都不用说了,先用两个巴掌招呼过去,然后让人扔到祖宗牌位面前跪思已过。
五房家中的两位兄长接到信,在戚老爷携美归家后,也前后脚赶到了大城。
比起向县衙塞钱打通关节,从牢狱里捞人出来这等事宜,戚老爷的心思更多地扑在折腾得折扣过半的商铺和田庄上,其它的全部任由五房娘家兄弟去忙活疏通。
好在先前以欧阳斋之名送出信件多少还有点用处。虽然巡按大人公务繁忙,没分出空闲特地来大城(……哦,对大官而言,是个小城而已)一趟,但还是很给故人面子,修书两封打发人送了回来。一封回信送入戚宅给欧阳斋,一封问询直接送到县官判案上。
再加上案件原告即死者的家属,不知道怎么的,又跑去官堂击鼓哭诉,说要变更指控对象说舒家兄弟才是真正买凶纵火的主谋。有关的证据慢慢地显现出来,并被人提供到公堂之上。
于是乎,在长官的关注、原告的哭诉、有关证据疑点、以及阿堵物的围攻之下,县官不加思索立马将案件提出重审并改判了。
五姨奶奶当下无罪释放。换成了舒家兄弟被扣押入牢。
这案件前前后后判得……多少有点儿儿戏,但没有人胆敢深究,还要对县官大人感恩戴德,表赞有加,大呼青天大老爷。
这是替五姨奶奶翻案申冤哪!好官哪!
据说五姨奶奶渡过牢狱劫难后,便开化顿悟了,不再留恋红尘,决定要皈依佛门,到清庵古庙中与佛卷木鱼为伴,去过与世隔绝的清修生活……
事实上,五姨奶奶回到宅后发现枕边人多了两个新欢,压根儿没着紧过她的死活,还打罚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指责她治家无道、败破家产,于是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与戚老爷大吵大闹了一场。然后,不知道是被送走的,还是自己要走的了。
不过真正的事实如何,外人也无心追根究底。
反正戚家五姨娘是确实被送上山入庵了,二姨娘也被送到乡下庄子里去静养了。而一向寂寂无闻的三姨娘被荣升当了内宅掌钥人,另外戚宅还正经地走礼设宴,给两位新姨娘正了名份,说是要冲冲喜气。
戚博文与母亲心血相连,拖着被打肿的包子脸和跪得膝盖淤青的身体闹腾了几天几夜,依然没办法改变任何安排,反而让戚老爷更加认定此子性劣固顽,不堪大用,于是找了马车便捆送了出城,扔到不知道哪座山林的门派去习武了。直接眼不见心不烦。
没了学生,欧阳斋顺势请辞,接了一德书院的橄榄枝任院教先生去了。临行前语重心长地嘱咐卢玖儿,即使没有人在身旁督促,也要坚持以书为师、好学勤练云云。
偌大的戚宅,依旧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热闹闹。但采荔轩,确是冷清了下来。
卫大海替她联系了阿爹,不日便来接她家去。玖儿也很是想念归闲田庄的悠然生活,掰着手指头倒数着回家的日子。
是日,有福又驾了马车在偏门上等侯。
待得她上了车,马车便自顾地往城中最好的食肆而去。很快送到地方,领了是卢玖儿上了三楼,有福露齿一笑,然后径自拐弯不见踪影,到别处耍玩歇脚喝茶去了。
玖儿拾步向前走,穿过一片掩门珠帘,入内后视觉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南粤城最好的食肆,建在了临江的阔地上,可以人在高楼处,坐看江舟行,口啖佳肴百,笑看夕阳斜。
在大城混迹的戚家盛,依然是打理得一身贵气儒雅。
他曾自嘲地说过,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衣衫是最好的装身之物,只要穿对穿好,没有人会去理会华服里面,掩盖着的是人还是猪。也之所以够会装,他的人缘脉系确还算是不错。
戚家盛傍倚墙边交手而靠,眉峰与唇弧微挑,自信而傲立。
但也许是卢玖儿被小时的印象所影响,总感觉他嘴边吟着的笑意,带着挥之难去的浓浓痞味。
站在旁边凭栏伫立的卫子谦极目远眺,偶尔与他低声笑应几句。明媚的阳光沐洒在那颀长的身躯上,眉眼发梢间精神飒爽。
当身着布粗色哑的婢女裙衫,头挽简单髻发,并无佩戴任何饰物妆点的女孩儿踏步入厢,临栏细语交谈的两人闻声转身侧首,见到她后笑意皆因加深而灿然眩目起来。
玖儿微微抬手掩眸。
这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是谁,引入了外头阳光的灿烂,映得一室明艳怡人。又是谁,撩动了江风轻拂,抚得发梢轻逸,满腔心思随袖摆飘然。
卫子谦扬手招她入座,习惯性地要拿糕点投喂她。
戚家盛开扇扇风,闲闲道:“特地邀你们到望江楼,便是要品尝最出名的河鲜野味。阿谦,你现下是要用零嘴儿先喂个半饱,好让待会儿少双抢吃的筷箸么。”
卫子谦可惜地摇头叹息。“看穿不说穿呀,阿盛。”
河鲜盛宴?
玖儿望向戚家盛,问:“这是庆功宴么?”
庆祝宅府里那摊破落事大部分尘埃落定的庆功宴。
戚家盛嘴边微弯,没有直接回答,只问:“喜欢河鲜么?”
“喜欢……”卢玖儿臻首微侧,笑答道。
只是那笑意达不到眸央。她想起了戚博文,这场祸事中也被折进去的七少爷,最终被强行送走时,听说他被完全隔离了起来,连与亲近之人话别的机会都没有。
戚家盛看懂了她笑容下的微黯。
阿谦往日只道小妮子性淡不喜事,却不告诉他原来她要真上心起来,是如是的暖心人儿,从不趋炎附势,也不高见低踩,自有一派风骨。
“喜欢就多吃些,不用替阿盛客气。毕竟,这也算是祝贺他成功挣了第一份家业。”卫子谦替三人的茶杯倒满,“来,以茶代酒,先敬阿盛一杯。”
戚家盛哈哈一笑,先谢过,然后不免自嘲道:“这份家业挣得不光彩,发的是家难财。哪里值得说道。”
他将杯一搁桌上,认真地道:“所以这一顿,也是践行宴。一替阿谦你提前践行,你不是预备年底去考府学吗,届时我不一定在城里,便在今天当是办了,预祝前程锦绣,功成名就。”
“兄弟先谢过了。”卫子谦微微哂笑,敬他一杯,然后抓住他的话尾,问,“既说不在城里,看来你已下定决心了?”
“定了。”戚家盛回视他,与之碰杯,“不日便跟船队启程。所以这二嘛,便也是替自己践行。这一去归期未定,也许两年,也或许三五年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