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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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声音似乎沉默了几秒，嘈杂声却依旧未断。
良久，女人的哭泣声与哽咽声传来。
“云云，妈妈能理解你，我当年嫁给你爸爸的时候，你奶奶也不喜欢我，一直针对我。”
“可是……现在这样也是没有办法，我们还要供你上学读书，现在的社会样样都要花钱，我们家里穷，我们不得不出去拼命工作……”
“你奶奶毕竟是你长辈，有她照顾你，总比你一个人的好……”
“妈妈现在真的很辛苦，从早忙到晚，一刻也不得清闲，都是为了你们，你们一定要给我争点气……”
“听话，明天回去跟奶奶道个歉，忍耐一下，再坚持几年，等爸爸妈妈挣到钱了，一定好好补偿你……”
心，彻底沉了下来。
小月流云沉默着听女人诉完了苦。
她不明白她哪里做错了，需要道歉，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变成了别人沉重的负担。
她其实很想反驳她。
可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她的话会被当成童言无忌，还会被骂“白眼狼”，说什么“小孩子不该和大人顶嘴”，甚至当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看过很多书，知道很多道理，可依旧无力改变。
她该去向别人求助吗？
但没有触及法律，这只是别人的家事而已，谁会理睬。
父母不够爱她吗？他们爱她。虽然相隔千里，但源源不断地、将省吃俭用买来的衣服和好吃的寄回来。逢年过节，他们回家时，都会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凝视着她，说一句“我的女儿天下第一可爱”，再夸奖一下她的成绩……
奶奶虽然不喜欢她，但是衣食住行确实是她在负责，在旁人眼中，也是奶奶辛辛苦苦将她抚养长大。
没有人爱她吗？
有的。
她有缺衣少食吗？
也没有。
可她的痛苦……也是真的。
电话终究还是挂断了。
小月流云轻声对女孩说道：“今天真的谢谢你。”
女孩全程听完，感慨道：
“真是没想到，你成绩那么好，你奶奶还那样对你。我成绩要是有你一半好，我妈妈估计就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了。”
这不关成绩。
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所以在奶奶眼中，做什么都是错的。
小月流云问：“你爸爸妈妈呢？这么晚了，他们还不回来？”
女孩道：“我爸爸妈妈早就离婚了，我爸爸经常会喝醉酒打人，于是我被判给了妈妈。”
“但我妈妈也在外地上班，让我留在这小县城，每个月只给我发一些钱。”
“不过，她经常会来看我……”
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不完美的家庭。
小月流云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女孩原本成绩不好，在班上也没什么朋友，但今夜相处下来，她们竟然很能聊得来。
两个没有朋友的人，在此刻成为了朋友。
孤单的灵魂好像在此刻产生了轻微的共鸣，在寒冷的黑夜里抱团取暖。
第二天，清晨。
这天不是休息日，她还得去上学，她的书包，还在那个所谓的“家”里。
小月流云还是走到了那扇门前，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了敲。
女孩就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陪着她。
那扇门开了。
老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老人道：“你个死丫头片子，弄伤了你弟弟不说，还学会告状了，大半夜的你妈妈打来电话，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哪亏欠了你们娘俩……你们娘俩都是一个样子，赔钱的贱货……”
这种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小月流云不想理她，也不想因为顶嘴，被她吆喝上一群人来审判她，错过上学的时间。
她直接绕过老人，迅速进屋去拿自己的书包。
男孩在里面吆喝一声：“赔钱货还知道回来呀……”
与小月流云不同，女孩显然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阵仗，也没听过如此难听的长篇大论，呆滞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小月流云出来后，拉起女孩的手就要走。
老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女孩的存在，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哟，我当是谁，这不是隔壁那个没人要的死丫头吗？”
“我记得我们家云云以前挺乖顺的，不会是被你这个死丫头片子给带坏的吧？”
女孩脸色一白。
小月流云被这一声“云云”恶心得不轻，又听她将矛头指向自己的朋友，气得回过头来，嘶吼着稚嫩的嗓音，道：“够了！”
她抓起女孩的手，快步离去。
老人自门后抄起一个木棍，气急败坏地追赶两人的脚步，道：“你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为了一个野种，还敢跟我顶嘴，学校里就教了你这些?”
她这一声动静不小，狭窄的小巷里回荡着她尖锐的叫喊，再加上之前在门外的骂声，其他的居民大多都被吵醒了。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又是月家的那个小孩，人小，脾气倒是挺大的，又在跟她奶奶顶嘴。”
“可不是嘛，真是没教养。”
“喏，你看她旁边的那个小孩，听说她妈是个贱货，跟人跑了，她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生出什么样的女儿……”
见有几个人上来凑热闹，老人抱怨道：“就是那个野种，是她教坏了我孙女，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小巷的地面凹凸不平，积满了雨水，污水和垃圾混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野种。
有娘生没娘养。
女孩脸色越来越难看，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一群和她毫不相干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用着这世界上最难听的话辱骂着她。
她没有带坏她。
她不是野种。
她的妈妈很好，不是贱货。
小月流云心力交瘁，这种场景不知多少次上演，每一次都是这样。她本来已经无力再和他们争辩，可是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她的朋友！
“她不是！”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她?！”
那群人嘲讽与埋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迅速掩盖了小月流云稚嫩的声音。
“啧，这小孩也忒凶了点，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我们只是好心而已，还以为她能好到哪里去，没想到和那个野种是一个德行……”
老人听着众人的讨伐声，像是打了一场胜仗，脸上的怒容终于消了。
而女孩，也在此刻，悄悄地……松开了小月流云的手。
她望着她，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饱含着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有无措、有难过、还有责怪。
小月流云的心如坠冰窟，一点一点地寒冷起来。
是的。
都怪她。
如果不是她，女孩不会陪她来这儿，不会被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不会受到如此羞辱。
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她需要保护自己，所以……她再也不能和自己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了。
是她连累了她。
只是，在女孩松开手的那一刻……
月流云再也没有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