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客栈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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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琦率先接了一碗一口气喝尽了,温玉紧随其后,只是他仪态太过优雅,不明真相的人见了,只当他是饮茶。
青衣接了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但被季琦那严厉的眼神一扫,她便闭了眼仰脖灌下了。
“嘿嘿嘿,小娘子不喜欢这魍魉的血,回头平了地精,我们再与你抓几只新鲜美味的妖怪打打牙祭。”先前接妖血的男子搓着手很是讨好的说道,“不过这会子狩猎要紧,只能委屈小娘子了。”
边上的男子们闻言皆是大笑,他们正拿了匕首和利刀,在那抽搐的妖怪身上割肉。一刀片下一片肉,齐齐的码了一叠后,再用油纸包裹好了收进怀里。
不等青衣嘴里的血气散去,那些个男子就已将那妖怪片的只剩下个骨头架子了。
随后一个男子又送上来三个巴掌大的油纸包到温玉跟前道:“虽然魍魉对阿郎无甚效力了,但好歹是活肉,聊胜于无,阿郎且带着防身。”
温玉淡笑这收下了,季琦也抓了一包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青衣不明所以的瞪着送到自己跟前的油纸包看了许久,最后也收下了。
如此这般的做完了几件事,众人这才将肩头的长辫往后一甩,起身直奔外面。
青衣叫温玉牵着手走了半天,却是走到了院落里找雷腾去了。
雷腾听了黑三郎的分析,对温玉已是有些防备,这会儿见他带了人浩浩荡荡的朝他围过来,他便马上摇头摆尾的直起身子,满心戒备的与温玉对峙起来。
“你果然化龙了。”温玉好似没看到雷腾的敌意一般,兀自温和的开口道,“看来我的眼光不错,比起那个不明底细的黑三郎,我更是中意你一些,倘若你的气魄志向不足以担起真龙的血脉,我这便让你离开这里。”
“什么意思?”雷腾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若要走,何须你让?你先前拿假话哄骗我不成,如今待又要如何?”
“呵呵呵——我为何要骗你?”温玉口中与雷腾说话,眼睛却只瞧着青衣,他甚是还旁若无人的伸手为青衣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亲昵的叫青衣后背直发毛。理完了发丝,他才又回头看着雷腾笑道,“我要的只是真龙,你若不能化龙,我要你何用?那龙湖底下有具真龙遗骸,倘若你再湖里多泡上几日,让龙气浸透你的骨髓,你自然就能化龙,又何须你这般靠食蛟蛇龙魂勉强晋升?如今一个黑三郎,害得平安桥都塌了,我自要与他清算这笔账。如今我来,是要问你一句,你原先的决心,现在还剩了几分?”
雷腾挺直了脊背,垂头不语的望着温玉边上脸色苍白的青衣,当瞧见青衣满目担忧的回望着他,好似在劝他不要听温玉的引诱一般。
他心悦青衣,想要得到她,保护她,带她离那个黑三郎和客栈远远的,虽然青衣已经心有所属,但他的情愫却还是斩不断。
她还不知他的心思,她还不曾将他放在心上考量,倘若他早早就开了口,如今留在她心底的人会不会就是他呢?
酸涩的悔意和灼人的妒意叫他再想不到其他了。
他低下头凑近青衣,然后在青衣微微惊讶的目光中,他开口如是道:“我想要的至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可人儿而已。你若能让我的得偿所愿,我自然以你马首是瞻。”
这都是怎么回事?青衣不解的来回看温玉和雷腾,但他们只是话里有话的打着哑谜,叫她一点都摸不到头脑。
温玉得了雷腾的承诺,也不急着回答,反而先是跟季琦道:“让大家都攀住他的龙爪和龙身,我们马上就出发了。”
这已是温玉第二次将雷腾当做代步的坐骑了,但为了青衣,雷腾如此高傲的龙种,竟然也默默忍下了。
小心的扶着青衣在自己身前坐下后,温玉这才轻轻拍了拍雷腾的龙身模棱两可的说道:“你既要人,我便允你一个人,只是你有没有这个命得,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一听这话,雷腾便低吼着一甩尾巴,立时就直冲向天际。
青衣探头看着下方,但见渐行渐远的大地一面龟裂,粗细深浅不一的裂缝中,竟有烧灼似融化的金水一般的岩浆和烈火涌出。
似有若无的龙吟声自大地深处传来,也不知是否是她眼花了,她仿佛还瞧见一截龙尾从一道大如房屋的裂缝里飞快的一闪而过。
那些火焰和岩浆如同密集的大网,将整片大地都盖住了。炎炎的火光将这方天地都映照的极为明亮,周围的草木皆都清晰可见的萎败枯死,无数飞禽走兽惊恐的逃窜而出,更有浓重阴森的黑影自裂缝中飘逸而出。
青衣惶惶不安的四下环顾,结果满目皆是狰狞可怖的魑魅魍魉,鬼魅的唳声更是不绝于耳。
“乖乖靠着阿兄。”温玉轻柔的将一脸惶恐的青衣搂在怀里,他的微笑在这样的黑夜里显得妖异非常,他的眼睛里也满满的都是冷光,他伸手摸了摸青衣僵硬的脸,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不是记不得往事了么?阿兄这便带你去见母亲,好恢复你的记忆。”
☆、146| 5.20
这样的话说出来,青衣再觉不出不对劲来,那她便是个傻子!
温玉指挥着雷腾将一行人带去了龙湖,且好巧不巧的偏偏选择了平安桥之前的位置。
因平安桥已经塌了,单只剩些楔形和船形的桥墩还伫立在那里。
温玉搂着青衣的腰从雷腾背上跳了下去。
雷腾在沸腾的龙湖上方来回转了一圈,然后才停在半空中对着温玉道:“你要我来此做什么?总不可能只是送你们一程吧!”
温玉但笑不语,倒是边上的季琦直接抽出匕首对着青衣道:“伸手。”
青衣一瞧这架势哪敢伸手。季琦见青衣不肯伸手,便皱了眉道:“若我的血有用,又何苦伤你呢!一切皆是为了镇住那地精,你若还认我们这些亲人,就快快把手伸出来!”
青衣心中暗暗叫苦,若是能够选择,谁愿意跟他们一样做个季厘国人呢?但一瞧见季琦腰侧渗出的那一小片血迹,她的心就又软了一软。
罢了,只当还了她舍身救自己的情分吧!过了这遭儿,再不掺和他们的事情了。
一思及此,她就咬紧了牙,伸手任由季琦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略浅的伤口。
雷腾早已是怒了,他呲着牙对着温玉咆哮道:“我竟不知你们凡人是这般对待亲人的!她一个娇弱的小娘子,怎么受得住?”
“你既不愿她放血。”温玉一面抬手做了个手势,一面貌若随意道,“不若用你的血肉替代?”
“可以!”雷腾自然是言如其心,一听闻可以替换青衣,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温玉眸光一闪,脸上的笑容越显愉悦。
看着温玉微笑着在雷腾身上掀了一片龙鳞取血,来不及阻止的青衣心中就开始暗骂温玉狡猾,她这会儿血都已经放出来了,再要雷腾放血,难不成她的血都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不成?这明摆着是算计雷腾耿直心善,见不得弱女子受苦而挺身而出呢!
但很快她又顾不上腹诽了,因了她那阴气与灵气十足的血,周围的妖物竟都疯狂起来了,几乎是一蜂拥的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青衣惊得遍体生凉,尚来不及反应,就被季琦一把搂在怀里。
几道凌冽的锁链声迅速的射出去,妖物变换身形的动作太快,青衣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只觉得满目都是飞来飞去的黑影和锁链,金属碰撞的声响和妖物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刺得她脑仁儿一阵阵的疼。
这还不算完,桥墩下的湖水也跟着了魔一眼的翻涌沸腾起来,无数蛟蛇魑虺争先恐后的从龙湖底下冒了出来,并齐齐朝着他们游了过来。
青衣已经惧到不知还能多害怕了,她惊疑不定的看着雷腾一摆尾将靠近桥墩的大半的蛟蛇甩了出去,然后他用身体圈住了桥墩,并对着黑漆漆的龙湖发出了警告的吼声。
一个漆黑如墨的影子正飞快的从湖底往上浮,随着它的靠近,青衣等人就看见到那个黑影仿佛长了无数灵活摇摆的触%手,每当有蛟蛇魑虺靠近它的时候,便会有几根触%手快如闪电的将它们拖拽下去。
“来了!”温玉不慌反喜道,“按计划进行!”
随行的男子们应声而动,在飞舞的锁链的带动下,他们的身形快的几乎让肉眼难以捕捉。当那满是触手的庞然大物终于抵达到湖面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黑雾登时就如天罗地网般压了下来。
鬼魅的唳声越发清晰起来,难以计数的虚影从四面八方弹射而出。青衣眼瞧着一个半透明的黑影直直的朝着她们冲来,它来的太快,避无可避的她顿时尖叫出声。
那个鬼影直直的从她和季琦身体里贯穿而过,并迅速没入了她们身后的一个季厘国人体内。
刹那间,青衣只感到透骨的阴寒之气在瞬间传遍了全身,除了那森冷之意,她自觉并无其他异样。但还不等她松口气,那被鬼影入体的季厘国人的身体徒然一抽,再等他抬头之时,周围的人皆都一脸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季琦更是紧张,不等那人回头,她便拽着青衣往其他人身边跑去。
谁知那被鬼魅穿身的季厘国人忽然就翻身一跃,只眨眼的功夫,他就将季琦和青衣狠狠的按倒在石面上。
青衣只觉半边身子都被震麻了,因季琦临危之时,将她护在了怀里,是以她伤的最重,几乎是在倒下的同时吐了一口血出来。
中了邪的族人的脸就像是一张布满青筋的青白面具,当他俯头用那双反插上去的白眼盯着她们看的时候,青衣几乎没有吓得心悸。
“二娘——”
“糟糕!他中招了!”
“大家快在嘴里含上一片妖肉,一有不对劲,马上咽下去!”
“小娘子的血太厉害了!阿郎现下该如何?”
“小娘子快动手啊!那家伙皮厚,挨一下砸不碍事!”
“动手——”
其他族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齐齐在周围炸开,青衣虽然心慌,但零七零八还是听到了只字片语,一听闻动手二字,她那恐极反怒的心猛然一跳,却是手随心动,劈手就用边上的碎石块砸中了那中邪的族人的脑袋。
对方顿时惨叫一声,口中更是怨毒的骂道:“你们季厘国人,每一个是好东西,你们害得我们好苦啊——我等待多年,今儿必要你们一同坠入这鬼蜮之中——”
像是这鬼的怨忿声引动了其他鬼魅的怨气,马上就有无数鬼魅齐齐冲了过来。
一时间季厘国人都跳来跳去的闪避起来,只是如今腹背受敌,又如何能躲得过的,不过是几息之间,便又有数个族人中招。
一旦动了手,青衣就豁开了胆子,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她也早就忍了好久的气了,如今一朝发出,竟像是吃了大力丸一样,将那企图攻击她的族人砸的头破血流。
胡乱的将之前收在袖子里的妖肉塞进了那族人嘴巴里,待抬眼看见温玉好整以暇的用舌尖舔去嘴角那点龙血,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众人乱斗,她简直气的脑子一片发懵。
“你到底是要我们做什么?”青衣猛扑到温玉跟前抓了他的衣襟愤愤道,“你要我们配合你做事,好歹要把目的告诉我们,这样一头雾水的折腾——”
“嘘——”温玉轻轻揽在青衣微笑道,“不要这样激动,你只要知道阿兄不会害你便是。我原也没有料到你的诱妖的能力是这般大,也没有想到平安桥会塌。不然按计划,你只需在七日后的出点血,引那地精出来便可。届时阿兄就能镇住它了。如今平安桥这个封印一破,地脉大动,料想那地精失去禁制,必会在短日内化形,届时这方天地的灵气皆要被它用尽。在此的季厘国人与它积怨已深,它若得以行动自如,必会来屠杀我们。是以我才提前动手了。”
“你不用如此也是没关系的!”青衣摇头急道,“三郎已经去抓那地精了,阿兄,我们现在就快停手离开这里吧!”
“哼。”温玉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然后他抬手对着正与地精缠斗的雷腾虚空一抓,便有无数叮当作响的锁链凭空出现在那里。
正在缠斗地精和雷腾猝不及防,双双都被锁链死死的束缚在了一起。
挣扎不得的雷腾只来得及怒吼一声,就立时与地精一道儿往湖底沉去。
地精负死顽抗,下坠之时仍不忘甩出触&手攻击温玉。
只听见叮叮几声,几道狂舞的锁链登时就将那些触手绞缠成碎片了。
眼瞧着雷腾被温玉不分敌我的一道儿突袭了,青衣当即就怒叫出声道:“阿兄你做什么?雷腾一路都是助着我们,你这样过河拆桥,是不是太过分了!”
“傻瓜,对着妖怪,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温玉仍是用了他那优雅的姿态对着青衣微笑,他甚至还亲昵的刮了刮青衣的鼻子,弄得青衣一阵恶寒,未等青衣躲避他的手,他又语出惊人道,“我原就是看中了他是龙种才带了他来的,不然依他那般连化形都艰难的蛟龙,我要来又有何用?”
“你——”青衣大惊失色的脱口而出道,“我早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除了弄条蛟龙,你还特意将我弄回来做诱饵?”
温玉气定神闲道:“这里不是缺条龙么?爹爹斩了一双龙,我便还它一双龙,如此我们两无相欠,这鬼地方害得母亲早逝,又累爹爹和一干族人日日斩妖避鬼而不得安枕,我早就想带大家离开这里了。再者,当初若不是群妖突袭,我和爹爹又苦于对抗恶鬼,你也断不会被掳走。你本该与我们一起共享天伦,偏被妖怪害得与我们骨肉相离,我带你回来,并不只为引诱那地精出现,你莫要太多心了。”
青衣听了温玉的解释,却并未安心,她敏锐的觉察到温玉说还这个地方一双龙,去掉雷腾,哪里还有什么龙?
仿佛洞悉了青衣心中所想的温玉伸手摸了摸青衣微凉的脸颊,然后又柔声道:“我早说了,你的体质最是吸引龙种。阿兄只是略和那蛟龙说了几句,又使唤了几个小妖怪沿路留下线索,引了那黑三郎来。如今他们都深陷鬼蜮,除非地精泯灭,我也身死,否者他们注定是要在这地下湖底做上千年万年的镇阴封印了。”
“三郎——”青衣一听这话,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她不自觉推开温玉要朝外走,一面走一面魂不守舍的拔下那姻缘签哽咽道,“三郎——三郎——”
温玉见青衣心神不守的模样顿时皱了眉头,他一把抓住青衣,劈手就将那姻缘签夺了过来。
“还我——”青衣含泪怒道,“阿兄你这般心狠手辣,我着实做不得你妹妹,你快把三郎放了,明明他就可以镇住那地精的,明明他可以——你为何一定要折上两条龙来镇地精?”
“青衣你不懂。”季琦勉强起身劝道,“季厘国原本就食妖的种族,自先辈以来,杀妖无数,罪孽深重,是以我们的后代,一代比一代更艰难。你和温玉体质这般特殊,并全非是母亲是凡人的缘故,多是那流传在季厘国血脉中的因果报应在凡人血里显露出来了。地精并非寻常妖怪,岂是说杀就杀的?一旦杀了那地精,这地方生灵涂尽,届时那恶报尽数都要应在我们头上。你阿兄也是为了全族人考虑,这才想到了这么个以龙补龙的法子。再说了,你也是季厘国人,我们都应了劫,你难道能独自幸免不曾?莫要任性了!只是一个妖怪,原就不是你的良配,日后等解了你体内的荒夫草,时间一久,你也就能忘了他了。你爹爹以往那般喜欢你娘,这么些年下来,他还不是过来了?哪有什么人离不得什么人的,过个十年八年,统统都忘了!”
“我不懂——”青衣只觉自己做不到季琦所言的那样,什么为了全族,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忘记,她做不到,她心头酸涩的几乎要化作一缸泪水酿做的苦酒,苦的她泪落不止,她伸手去够温玉手里的姻缘签,口中哀求道,“还我,阿兄你还给我——”
“早知如此,我便早早去寻你了。”温玉面沉如水的低声道,“也省的你为一个觊觎你至阴之体的妖怪伤心落泪。你以为那黑三郎是什么好东西吗?他也不过是中意了你的体质而已,倘若你不是至阴女子,他怕是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了!”
青衣伸出的手突然一僵,这话着实有些难反驳,便是青衣自己都曾为此困惑过。
季厘国人与妖物打斗的声响仍是未绝,时不时还有一两个族人被众人压制住填妖肉的闷哼声。龙湖翻涌的波浪声此起彼伏,更有山川坍陷和地面裂隙的声响隐于其中。
整个世界都在毁灭,意识到这点的青衣忍不住干涩的笑道:“黑三郎到底是看上我还是看上我这身血肉,如今已多说无益,反正他已经被你害了。只是阿兄,你瞧,你费尽心思,不惜拿胞妹做诱饵布下了这么个局,到头来还是没有用呢!你听,地脉还在塌呢!过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只怕就要变成死地了吧……哈哈哈,我以往总怕被妖怪细品慢咽的一口口吃下肚去,又是佯装又是屈从的,担惊受怕的过了这么些年,不曾想如今却是死在这里——”
“谁说你要死在这里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男音忽然在青衣身后响起。
青衣话音一滞,她呆呆的看着对面脸色大变的温玉,眼眶一涩,半响才落下泪来。
温玉的衣袍无风自动起来,脸色发白的他奋力猛扑向青衣,准备将她从那截忽然就从地下冒出来的龙尾前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