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崖边的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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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怜十二岁的时候,兴德艺术团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多年,终于,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不再是它。
而为了防止更多的人接近那座阴邪之地太阳山,防止再有人出事,它的一圈拉起了一人高的铁栅栏。
崔老五那次讲完莲花村以前的事,没过几天就因为身体原因搬到了县城。听说他是得了癌症,需要化疗,于是被儿子接到身边去了。
走时候他恋恋不舍,和老伴儿一起收拾了好久,将很多带不走的东西都送给了周围的人。
那个大哥哥,是她压进心底的伤心事,不敢轻易提及。无数个夜晚,她会梦见他,他们一起走过一条又一条长街,醒来以后,她又哭湿了枕头。
而那串手镯,她小心翼翼地拿手绢包了起来,放进一个饼干盒子里,藏到了床底下。
这是大哥哥留下来的东西,她要好好收着,因为她再也没遇到过像大哥哥那样好的人了。
沈家有块菜地,就在离太阳山不远的地方。太阳山往南两侧是矮山,中间是一片平坦的低洼地,因此才能挖出那片莲池。
莲池往南,大水冲出一条河道,形成一条小河,常年水流不断,冬天还会结成加宽的冰面。
有水,地势低,正好可以种菜,于是这离太阳山不远的山脚洼地就变成了一个个菜园。每到夏天,一片翠绿由一排木棍支起,有时挂着黄瓜有时吊着长豆角。
几年了,这里又变成了一片荒园。那件事一直像片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使他们不敢靠近太阳山一步。
最先捡回这园子的还是张芸芝,因为沈家祖坟离这不远,过年时候沈兴业回来一定会带着她们来这里上坟烧纸。
张芸芝本就不信鬼神,加之这片菜地湿沃,不用费力照管,种起来十分省力,第三年春天,她就扛上铁镐铁锹,在土地刚刚解冻的时候一顿刨挖,重新把这菜地捡了回来。
那时候的沈怜,个子已经长高了不少,她已经十二岁,正在上五年级。
三月,万物复苏,阳光正暖。
这天沈怜放假,张芸芝早早叫起她,吃完饭和她一起去种菜。
沈怜开始懂事,知道帮张芸芝拿东西了,路上她接过张芸芝肩上的铁镐扛在自己肩头。
张芸芝想抢过来却没有成功,看着她步履如飞,越过自己,和嘴里咯咯的笑,张芸芝很欣慰,知道她这是在向她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以前更小的时候张芸芝劳作,沈怜就负责在一旁玩。玩蚂蚱玩蛐蛐,玩蚂蚁玩虫子,周围不咬人的东西快被她抓了个遍。渴了,她就跑到河边喝水,累了她就钻进张芸芝给她搭好的刚好能装下她的小帐篷里睡觉。
小帐篷是用几根树枝和张芸芝的外衣搭建的,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和张芸芝身上的香味,闻起来很舒服很安心,很快她就能进入梦乡。
现在沈怜长高了,以前能容下她整个身子的帐篷现在仅能装进她半个身子,张芸芝看着她露出一双长腿在外面不禁发笑。
温暖的阳光把早上的寒冷驱散干净,照在身上十分惬意,刚钻进帐篷里的沈怜就进入到梦乡去了。梦里她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大哥哥,他还是老样子,穿着那件与里面露出一排扣子灰白色对襟衬褂毫不相称的黑色牛仔。
他一见到沈怜还和每次一样,把她抱起来先举高高,可惜现在她长高了长大了,他虽能抱起来,却举不动了。杜澜尴尬地笑笑,然后把她放下来捏捏她的脸蛋,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
这次,沈怜没能拿到那根糖,因为她高高兴兴正要伸手去接,却突然被一股烧纸的味道给惊醒了。
她快速睁开眼睛,从帐篷里爬出来,慌忙去找张芸芝的身影。
“妈,我闻见什么东西烧着了!”
“是吗?我怎么没闻到!”
母女二人在周围转了几圈,嗅了一会儿,也没闻到有烧东西的味道。
刚到春天,山上都是枯草落叶,就算是掉落一丁点火星也可能引起燎原之势,不可不防。
一直停留到下午,早过了饭点,母女二人才饥肠辘辘地回去做饭。
大春天的,正是最容易引发山火的季节,护林防火的穿着红衣服满山满地的跑,就怕那一丁点残留的火星,再加上引发火灾会罚一大笔钱还要坐牢,干活抽烟时烟头都要按在地里彻底弄灭,更别说去山上点火!任谁也不会平白给自己找这麻烦。
排除了这一点,那就只剩没人敢进的那座太阳山了。
看风的来向,应该就是太阳山的位置,可是,谁会在太阳山那烧纸呢?难道是认识杜澜的人去那里祭奠他?
怀着这个想法,沈怜决定去那看一看。
吃过午饭,正是一天中最累最乏的时候,张芸芝耐不住身体的劳累和困倦,早在床上睡着。
沈怜蹑手蹑脚下床,拿上手电,飞奔出家门。她要在张芸芝醒来之前回来,所以不得不加快步伐。
接近那圈栅栏,沈怜感觉周围的风一下子变凉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本来山脚附近有水的缘故。
进了那个传说中发生过事故的那个矿洞,沈怜的脚有一点抖,不过老师课上说过的话给了她继续走下去的信心。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只有科学,任何发生过不可思议的事,都能用科学来解释。
越往里面走越黑,手电筒的光就越发显得明亮,同时地面正在变得湿润,正往下延伸。她边走边打量,走得很慢,也正是因为她观察得细致,所以才发现了地上那清晰明显的脚印。
看样子有人来过,而且还是近期来的,脚步很新,不大,她描上去,只比她的大了一点点,像是女的。
她快速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认识杜澜的人?他的妹妹?已经被人找到了?
终于,快要走近那个巨大裂缝。
远远地可以看见,那裂缝很宽,中间黑乎乎的一大段,像一张隐藏了利齿和血腥的大口,随时都要把人吞进去。
当年,杜澜他们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看那崖边陡峭的一段段,那一块块尖锐突出的石块,她都不敢想那时杜澜要有多大勇气的决心才敢下去。
周围空气像凝结了一样,静得出奇,偶尔一声水滴落下的声音让她一个激灵,好像下面的人往上爬弄出的动静。
她害怕极了,腿抖个不停,嗓子很紧,有一瞬间险些叫出声。不过很快她克制住了,因为她的手电筒照到了一堆纸灰。
纸灰旁边还有一盘点心和水果。
很明显,有人来过,是来给他烧纸钱的。
这下她终于不那么害怕了,既然都有人来过,别人都不怕,她怕什么?
走近那堆纸灰,顺便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她想看看那条裂缝下面的样子。
这条裂缝下,算上这座山开始被开采伊始,已经吞噬了不下六七十条人命,这下面到底有什么?会引发地震,会让人失踪?
她慢慢地凑到崖边,趴到了崖边用手电照着向下张望。下面除了断裂的石头还是石头,几乎什么都没有,看了一会儿直到脊背有些寒意,同时想起了快要睡醒的张芸芝,她飞快地往回跑。
自那以后,她经常站在菜地观望太阳山的方向,她想着如果有一天能下那裂缝看看就好了,同时她也好奇到底是谁大老远跑这里来给杜澜烧纸钱。
渐渐地,周围菜地也被村里人捡了回去,那些铁栅栏被钻出一个个窟窿,太阳山附近终于不再是什么不详之地,大家习惯一边从小河里担水浇菜,一面用手指指点点,谈论那些有关那座山的怪事。
除了栅栏围起来那一圈,那座山外面经常有人活动。张芸芝也不再叮嘱她不要一个人那边。
太阳山周围终于渐渐从思想上解封。
这样,每年到这个时间,初春时节,沈怜就会格外留意太阳山方向。
终于,她上八年级那一年,她和张芸芝来种菜,一大早就看到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拎着篮子,钻过栅栏,往矿洞方向走去。
沈怜谎称肚子疼要去方便,顺着小道溜向那边跟了上去。
刘音一回头,见到沈怜那一刻,她感觉很不可思议。
她来得很隐蔽,有时开车进土路绕出好远。而这次她选了个人少的早晨,却还是被她看到了。
“你……是……”
她礼貌地移开手电,不让亮光照到沈怜眼睛,问道。
沈怜看着篮子里的黄纸和水果点心,确定了她就是年年给杜澜烧纸的人。
“我叫沈怜!”
“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走近些说。
沈怜看到她旁边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眼角吊起,很像这几年常来的团长冯春儿。
“姐姐,你是来看杜澜的吗?”
“你还记得他啊!真好,不枉他疼你一场。”
三人一起往里面走去,说了些家常,给杜澜烧了纸,又一起出来。
临别时,刘音从包里拿出几根棒棒糖,不管儿子的阻拦,非要给沈怜,嘱咐她不要对别人提起这件事,之后便带着儿子开车离开了。
沈怜听到那个小家伙边哭边抱怨,断断续续,抽抽搭搭的:“妈妈,我的棒棒糖,你给别人,我的,呜呜……”
沈怜感觉好笑。
回去后她先跑回家把糖收好,然后拎着一壶热水回到菜地找张芸芝。
“你是不是跑去哪玩了?”
沈怜就当默认了只笑不回答。
“去哪玩都可以,但是不能去那些矿洞,知道吧!”
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