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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少小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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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月21号,农历12月22。早上,爹送苹果去东北大姑家。

快到中午,中巴车终于颠簸到县城火车站。

爹进屋里排队买票,苹果背着行李跟在后面。她看屋里等车的人很多,便来到屋外的候车广场。广场很大,寒风肆意,畅通无阻。

她找了墙角的背风处蹲在那里,清瘦的身体蜷缩在单薄的旧棉衣里,寒风所到之处,强盗似的掳走身上仅有的一丝余温,想哭,眼泪仿佛被冻在眼眶里,流不出来。

爹买完票从候车室走过来,说:“屋里暖和些,有座位,进屋等吧?”

她无声却固执地摇头。

爹见她不听话,恼火说:“那你就在外面冻着吧!我可进屋去了!”

她下巴缩进衣领子里,趁拉低帽沿时,向爹的背影翻去愤恨的白眼。

一年前的某个秋夜,愚蠢的爹让一个猥琐男睡到她的床上。到了半夜,那人渣把d裆里肮脏的东西放在她手里。从那以后,她觉得男人都是脏的,她不触碰任何男人,也不让男人触碰自己。

此时,她宁愿蹲在寒风里,也不去候车室。因为那里有很多男人,而且,个个一脸枯萎,像两天没喝水,三天没吃饭一样。

过一会,爹怕她在外面冻死,出来看看。见她坐在行李袋子上,冷得发抖。

爹按压住心中的恼火,改用软和的口气劝她去屋里暖和一会。

她摇头,便不再理爹,躬身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舌头打卷说:“今天,是我这辈子感觉到的最冷的一天!”

爹双手拢在衣袖里,瞪眼呵斥:“胡说!你还不到十岁就‘这辈子’?到了东北才知道什么叫冷!”

随即打开行李包,找出两个煮鸡蛋让她吃。

她摇头,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寒冷,赶走了饥饿。

爹温怒地命令:“不吃东西会更冷!吃完火车就来了,快吃!”

她不敢违抗,扒掉鸡蛋壳,就着冷风狠狠咬了一口,立刻呛得上不来气,咳得像失水的虾米。

爹赶紧到候车室里接了半茶缸热水,她喝了几口才缓过来,伸长脖子,望着东北的方向,风好大!

如果风一直刮,越刮越猛,风满天下,火车就不来了,我也不用去遥远冰冷的地方了吧?

小伊说:你还小,一个人留在家里会饿死。去大姑家才有饭吃,才能活下去。

“要是大姑对我不好呢?”

小伊说:爹是大姑的亲弟弟,你是大姑的亲侄女,会对你好的,不要怕。

“在一个锅里吃饭近10年的家人,对我都不好,从未见过面的大姑对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小伊说:好或不好,你现在只能依靠大姑,等你长大就好了。

“爹以前去过大姑家几次,回家后经常跟别人讲:东北的冬天冷得像个冰窖,不是人待的地方……既然不是人待的地方,为什么把我送去那里?我虽然弱小,可我也是人!”

小伊说:爹的话不能信。他说东北不是人待的地方,那东北人是怎么活的?人都有韧性,只要经得住拉扯,什么地方都能活下去!

……

次日下午,爹叫醒她,说快到站了,收拾一下行李准备下车。

她睡眼惺忪地从行李袋子上爬起来,踮起脚向车窗外望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座名叫“攀山”的北方小城,就是自己以后要在这里长大的地方吗?

下了火车,她四处观望:攀山?四周哪里有山?名不符实!忽然觉得吸气不畅,鼻翼像是被冻得粘在一起。她用力煽动几下,才可正常呼吸。

东北果然冷得厉害!

天一会晴,一会阴。阴的时候,一切都灰蒙蒙的,像劫后余生的落败,想象不出此地是否有过热烈而繁盛的夏天。

她抬头看了看天,忍不住问爹:“这里,夏天有花和蝴蝶吗?”

爹面无表情:“不知道!”

她小声问:“大姑在信中没告诉你么?”

爹语气不耐烦:“没有!往后你在这里生活,就会知道的!”

她打了个寒颤,虽满心疑问,却不再问什么。此时,满是冻疮的手,因冻得麻木也不再痒;又害怕身体冻成冰棍,时常弯腰又直起;又担心腿被冻僵,只好快步走。

爹知道她冷,但也没说什么暖和的话,只让她打起精神,一会到了大姑一家,如何说话、懂礼貌之类的事情又啰嗦一遍。

她点头。此时,脑袋昏沉,迟钝的思想只能跟着直觉走。至于那些虚假的客套就算了吧,虽是亲戚却陌生,陌生人之间一切变得简易不好么?

爹放下肩上的行李说:“走累了,这里有个水泥台,坐下歇一会。”

她看一眼那灰白生硬的台阶,已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凉气通过单薄的衣服侵入全身。漠然道:“太冷了,走吧。”

默默地把地上的行李分一个背到自己肩上。

爹并不急,看着她郑重地说:“苹果,到了大姑家,你就别再叫这个小名了!”

她一愣:“为什么?”

“到了新地方,你娘给你起的小名就不用了,叫大名也好听点!”

她垂目一想:“行。”

“苹果”一直是别人嘴里的笑话,不是酸,就是涩……现在,是终结的时候了。

爹又说:“那些不上台面的东西,也不能带到你大姑家,你的性子也要改……”

她想:到了新地方,丢掉旧名字,可以!但是,性子长在头脑里,怎么改?看一眼爹,茫然地“嗯”;怕爹生气,又补充:“知道了。”

爹也不看她,拾起地上的行李说:“走。”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抬眼望天,北方的冷,是干冷;南方的冷,是湿冷。但无论哪种冷,都让人难受。

……

爹带着她,沿着几排青砖红瓦的二层独栋楼房西面的柏油路,由北向南,走到最南面第一排,西头第一家,一栋坐北朝南、 独门独院的大门口,见一位五十岁开外、体态略丰满的妇人,独自站在门口迎接。

爹激动地叫了声大姐,又让苹果喊大姑。

苹果打量着大姑,外表和爹、二姑相像。她不敢迟疑,怯生生地喊了声大姑。

大姑“哎”了一声,平易地微笑,抬起双臂,做了个把弟弟和小侄女往家里赶的手势,说:“快进屋,外面冷!”

爹走在最前面,苹果走在中间,大姑走在最后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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