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底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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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星期天。
早饭时,爹说了对今后生活的打算。见大哥大姐低头吃饭,一声不吭,爹脸上无趣,见苹果比昨晚多吃了半碗,她的病大概好了?也不问她身上好不好,直接劝她去东北大姑家。
她语气坚决:“不去!”
爹被大哥和大姐不理睬,正觉得丢脸面,听到苹果违逆的话,不由得厉声呵斥她。
苹果撂下筷子,捂脸哭。
大姐放下碗筷,搂着妹妹的肩膀,哭腔问爹:“爹把我们三个都送给别人家,那我们这个家不就散了吗?”
爹说:“不散不行,我没法养活你们,我不会做饭,什么都不会……”
爹的话在大姐听来,字字锥心,句句刺骨!这个家,原来是娘一个人撑起的!爹什么都没干!此时没了娘,家就要倒塌了!
大姐擦了擦眼泪,央求爹:“我会做饭,我什么都会,我不上学了,我像娘一样使劲干活!别把我们送给别人家吧?”
爹说:“都跟人家说好了,秋收后,把那几亩地租出去,我去南方做工;你大哥去二爹家;你去表姨家;苹果去你大姑家。你二爹和你表姨家里都没有小孩,去了就把你两个当亲生的,好吃好喝相待,不好吗?”
没等大姐说话,苹果挣脱大姐的手,大声说:“不好!”哭着跑到院子外面去了。
爹看着苹果跑出去的身影,心里发虚,嘴上却发狠:“小崽子反了!等逮到,非打死不可!”人却愣在那里。
见此情景,大姐流泪说:“我哪也不去!人又不是小鸟,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也无所谓!” 说完跑进屋里,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哭。
爹没想到这俩丫头对破家竟如此不舍,更没想到平日里怂货一样的小女儿,竟显露了锋芒,这让爹汗颜。
这么多年,自己在这个家里就像个地主老爷,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放浪生活,跟家人也不亲近,既没有尽丈夫的义务,也没有尽父亲的责任。真正给婆娘的,也只有这个破家;给孩子们的也只有生命和姓氏吧?
……
苹果七岁多,从来不敢像刚才那样激烈地顶撞爹。
她现在有些后怕,从记事就知道,爹是家里的恶霸,他一生气,全家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留神惹祸上身。
爹打人骂人不需要理由,只要他心情不好,看谁不顺眼谁倒霉,常常娘第一,自己次之。
爹下手不管轻重,就跟被打的人与他毫不相干似的。娘忍受不住自杀了,现在,爹这个恶人又想把我们兄妹三个送给别人家,他自己好出去逍遥。
怎么办?她躲在狗窝里思来想去,只能去求娘了。
跑去山角下娘的坟前喊:“娘!我知道你躲在里面不出来,是怕爹打你!你出来吧!如果爹再打你,你就打我,我让你出气!反正我有护身符保命,谁都打不死!”
见娘没出来,又恳求: “娘!爹不要我们了,他要把我们三个送给别人家!你出来吧,以后就我们娘四个过日子!爹走了更好,以后他就不能再打骂我们了!”
她说完,放声大哭,头一次感觉活在这人世间,没有娘是多么害怕无依!
她在娘的坟前坐等半天,娘也没出来。又怕土太厚,娘在里面没听到她说的话,便捡了根小树枝,在坟边没有草皮的沙土上画画:一个男人牵一根绳子,绳子上依次绑了三个小孩,孩子们哭着不愿意走。
画完,手里握着护身符坐在坟边等,直到眼泪风干了,娘也没出来。
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要是闪电劈开坟墓,娘从里面出来,会是什么情景?
想起《梁祝化蝶》的电影:女的出嫁时路过男的墓前,扶碑痛哭,突然风起,飞沙走石,雷电劈开坟墓,女的扑进去。不一会,从坟里飞出两只蝴蝶……
她不敢想像娘会变成什么,只感觉山林凉风阵阵,后背冷风嗖嗖,心里害怕,想和娘再说些什么,又想:刚刚说了许多软话,娘也没理,看来娘还在生气,过些时候再来求吧。
跑步回家,又忍不住回头,希望娘还是生前的样子,走出来,叫住她……
从山上回来,走在自家菜园南边的小路上。
几只麻雀叽叽喳喳掠过头顶,她仰头看,心里感叹:有翅膀真好,有人打你就飞起逃跑!
低头又想:刚才喊娘出来回家,声音够大,娘却没理睬我,是不是娘已经长出翅膀飞走了?还是投胎变成牛猪羊之类的动物?牛一辈子受苦受累挨鞭子;猪羊长大了就被杀掉……死,太可怕了!
小花猫埋伏在丝瓜架下一心一意捉飞虫。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抱起它,没等俯身,猫躬身一跃,黄白相间的身子,眨眼间消失在植物的怀抱里。
望着小花猫跑走的方向,她心里羡慕: 猫和鸟儿活得好安逸!只要它们长大,就不再依靠父母,好!
边走边想,不觉走进“狗窝”。
“这里真像个狗窝!”有一次,娘来菜园里摘扁豆,指着这里说。
狗窝,在菜园子的西南角;菜园子在家院的南面,中间隔一条小路。
某年夏天,爹忽然心血来潮,想学别人家在园子里挖井浇菜。因挖得不够深,水没见着,地表下的生土却被挖了上来。因生土不肯长庄稼,弃种。此地便成了秸秆堆放处。
烧火煮饭来这里扯秸秆,久了,草垛子便被扯出一个窝洞,洞口朝西,就像夕阳刚离开的家。
娘是个勤快人,每年春天,在菜园子的墙边地角,都会种上各种农作物。园子的西边和南边的墙外,种一排开着金黄色小向阳花的洋山芋;东边和北边的墙内,种一丛丛蓬勃翠绿、清香四溢的大茴香;狗窝前面,种一小片苞米。
到了夏天,狗窝就被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植物包围;开紫色小花的豆角秧,从草垛子上一条条的垂下洞口,像门帘,美得无法形容。
如此美妙隐蔽的一处小天地,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责罚,算得上是她的小小天堂。
但此时此刻,透过植物门帘的缝隙,看见爹从家里出来,沿着园子东边的小路,由北向南,走到东南角,拐往西,快到西南角的狗窝了!
爹在家里就跟客栈的客人一样,很少与家人说话。他刚才说逮着就打死,类似于这样绝情寡义的话,他倒是说到做到!看来,我今天在劫难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