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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那是……你和羂索的第一次见面。
那年你十五岁。
性格和现在截然不同。
你以前更像一个正常人,因为还没见到万,所以也远比现在安静。
你虽然在宿傩麾下,但和他还没有那么熟,因此远没有后来的那么胆大包天。
过去的你和现在差别太大,很多人也许都无法将你们认成一个人。
但你们是一个人。
羂索认得出,里梅认得出,宿傩大人也理所当然认得出。
32
你依稀记得那时的你坐在长廊上。
这是宿傩大人经常坐的位置,你想了解他,于是坐在他坐过的地方看他经常看的景色,但你并没能发现这景色的美。
你就着月光,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听着寒鸦的叫声,恍惚间坠入了更深的回忆里,但却突然有人坐在了你的身边。
你侧过脸,看见一张很陌生的脸。
这个人脸上有缝合线,你意识到他是羂索——宿傩大人的合作之人。
他来过好几次,这次的皮囊和上次不同,但你凭借他脑袋上的缝合线认出了他。
你向他颔首,他对你微笑,这是你们第一次二人相处,似乎也是第一次对话。
“你近来很有名。宿傩的麾下阵将中,你似乎已仅次于里梅了。”
他用这样的话开始了话题,你沉默了一下,并没因为他的话感到高兴,反而还扯了一下嘴角,修正似的强调:
“哼。我会超过里梅。很快。”
“是吗?我也觉得。”
羂索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注视着你,你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划过你的额头,眼睛,脸侧,最后被收回。
你沉默地任他打量,以为在他的视线被收回后你们的对话就结束了。
你没有和陌生人对话的心情,那时候的你脾气很不好,除了宿傩和里梅,你几乎不会对任何人好好说话。
和羂索对话,也是看在宿傩大人的面子上。
但很快,他问了你第二个问题。
“你是怎么到宿傩身边的?”
这是个冒犯又不太冒犯的问题。
但你并不遮掩你的过去。
你沉默了一下,很快将你的过去简单化,凑成了几个句子把你的故事对他全盘托出:
“我在……神社长大,是巫女中的一个,十四岁时……也就是一年前——八个月前,宿傩大人出现了,杀死了所有人,但带走了我。从此以后我就跟随他。”
你说。
你的过去很普通,所在的神社也无名,你没有什么宏大的背景故事,也不是任何一个有名人物的后代。
你没有被赐福,没有被祝福,只是有幸投了个好胎,拥有了一个还可以的术式。
在你的描述中,你的故事好像很恐怖。
从小长大的地方被付之一炬,认识的人全都被杀,只有你苟延残喘至今,还投入了仇敌的麾下——
不过你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你也不认为宿傩大人是你的仇敌。
不过显然,很多人,包括羂索都这样认为。
“你不想复仇吗?”
“……”
你沉默了。
不是因为他把你问倒了,是因为你不懂什么是‘复仇’。
是的,那时候你的文化水平比现在低多了。
“什么是复仇?”你问羂索。
羂索沉默了。
“……那我换个词。”
他妥协了。
“你不怨恨吗?”他问你。
“怨恨什么?”你问他,有点明知故问。
“他杀死了你的朋友,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同伴。”
他陈述事实,你甚至都不需要以沉默来思考就回答了他:
“弱肉强食,世上的事本就如此。而且我和她们感情不深。”
在神社里,你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巫女,你性格不好,不是过分冷漠就是过分热切,不太会说话,因此总被排斥在外。
你活到现在,反而是宿傩大人对你最好。
令人惊奇。
至少他会注视你。
那是你从没有遇到过的注视……
你视若珍宝。
你又要陷入回忆,然而羂索总有太多问题,他问:“那么,抚子,谁赢了你就会跟随谁吗?”
“……应该?”
你没想过这件事,所以回答时也有些犹豫。
羂索微笑,他似乎料到了你的答案,因此又追问:“那如果宿傩死了呢?”
“宿傩大人是不可战胜的。”
你的回答不假思索。
“那如果他死了呢?如果。”
“……”
你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你不相信这个如果,你觉得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没有做假设的必要,你不愿去想象那根本不可能发生却让你心碎的假如——
因此,你沉默了。
然而羂索还在问。
“你会离开他的尸体,投向杀死他的人的阵营吗?”
“……”
你长久地沉默。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
风吹过,即将入冬,园中万物凋敝,廊上的纸笼摇摆,其间烛火闪烁,枯枝作响,寒鸦惊起。
阴云蔽月,似乎雷鸣将至。
但羂索微笑着望着你,不因任何外界之事移开看你的视线,他似乎很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你可以不理他。
但最终你还是回答了:
“在那之前,我必已为宿傩大人而死。”
因而你不会有背叛宿傩的可能。
33
很快,得到答案的羂索在下雨之前离开了。
但并没有下雨。
在他走后,天又放晴了。
但你也没有再在廊下看风景的心情。
你站起身,就要往自己的屋子里走,然而在经过宿傩大人的屋子时,发现他的屋子移门大开。
他穿着和服,很健壮的身躯无法被和服完全拢住,松松垮垮地露出他的前胸前腹,在休息时,他比常人多出的两只手臂会收在背侧,只用露出两只胳膊。
此时,他正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正中央。
似乎等你多时了。
他向你招手,还不等你进来,就问你问题。
“说什么了?”
他似乎有点好奇,眼睛下面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四只眼睛一起盯着你,似乎期待你告诉他一点有趣的故事。
但很可惜,连你也不觉得刚刚的对话有什么意思。
“他问我,如果宿傩大人输了,我是否会转投宿傩大人的敌人。”
你跪坐到他身边,你觉得说这件事时什么也不做会感到不自在,因此低着头给自己倒了杯茶。
“哦。”
他应了一声,的确立刻没了兴致。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回无法忍受的人变成了你。
你抿了抿嘴唇,又咬了咬嘴唇,纠结了半天,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
问了个不怎么聪明的问题。
“宿傩大人不想知道在下的答案吗?”
你问。
但问宿傩问题是不被允许的。只是你忘了。
“小鬼,谁允许你这样和我说话了?”
两面宿傩闻言,嗤笑一声,撑着下巴看向你,似笑非笑的问你:“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问题了?”
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
你咬着嘴唇,讷讷的。
他一旦看上去生气,你连道歉都不敢说出口。
但他也不在乎人的道歉。
如果他想杀人,惩罚人,不管那个人说什么他都会这么做。
如果他不想,那么你做什么他也都不会杀你。
他对你显然是后者。
见你不敢说话了,他似乎变得更兴致缺缺了,他啧了一声,甚至把注视着你的视线收回了,你以为他会直接让你滚,但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回答却来了。
“我不需要知道。”
他说。
“我不会输。”
……
你知道的。
你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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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宿傩不会输。
你会死在他死去之前。
你完成了你的诺言。
他也完成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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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其实有点好奇……
在你死后,他的反应会是……
怎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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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在刚刚看他们打架的时候,我心里出现了一个疑惑……”
你从回忆里抽身,收紧了一点抱着夏油杰脖子的手臂,突然想到了什么,但不太敢细想,只是犹犹豫豫地想问。
你想问什么羂索都会回答你,所以你即便犹豫,他也追问了:“什么?”
“那个虎杖,为什么长的这么像宿傩大人啊?不像是宿傩大人的肉身降临了,而像是他原本就长这个样子……为什么啊?”
“噢,他是宿傩的侄子,论辈分来说,应该也算是你的侄子。”
背着你的夏油杰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也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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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你在夏油杰的背上大声嚎叫,引来路人围观,但你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你惊讶到头都快掉了,但羂索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背着你,沉吟起来,感慨似的说——
“这么看来,他既可以叫抚子你伯母或者姑姑,也可以叫抚子你阿姨呢。”
“真好。”
他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