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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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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积了云,到了傍晚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马车轧着青石板砖路发出咯吱咯吱响。

暮色四合,马车抵达陆府,程亦安下车时抬眸看了一眼矗立在水雾中的陆府,微微有些失神,恍惚之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原先的犹疑也有了定处。

如惠来到门口接她,与如兰一左一右拥着她下车进了门。

程亦安只让如兰去知会陆栩生,让他傍晚去程家接她,并非真提报官的事,陆栩生这厢在衙门忙完,骑马赶去程府,半路又被告知程亦安已回来了,于是又折回家。

进了宁济堂,连忙扑去身上水雾,将官服褪下交予李嬷嬷,随后往里间来,进入东次间,便瞧见程亦安默默坐在长几后抹泪。

陆栩生眉头顿时一皱,“怎么了这是?谁给你气受了?”男人语气极其不善,大有她说个名儿他就要过去声讨之势。

程亦安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颇有些哭笑不得,起身与他道好,摇头道,

“没什么...”

语气还是低落的。

陆栩生净了手,接过如惠递来的茶,又将人均使去廊子外头,方挪个锦凳郑重其事坐在她身侧,“跟我还瞒什么?”

都是重生的同道中人。

程亦安也没打算瞒他,捡着要紧的告诉了他。

陆栩生委实吃了一惊,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眼角红了一圈,可见是哭了许久,搜肠刮肚片刻倒不知如何安慰她,

“也不至于啊...不过是换个爹,别这么难过。”

程亦安摇了摇头,垂眸道,“我倒不是为自己难过,我是心疼我娘。”

陆栩生愣然,细细想一遭,也替岳母鸣不平,“这程家也忒可恨了些。”

兼祧自古有之,起先是两门或三门共守一子,这个儿子既是本房的承嗣,又兼祧另一房的子嗣,同时各娶一房妻子,两个妻子不分妻妾同为妯娌,所生子嗣也各归各房,后来各府情形不一,渐渐演变出不同的花样,程亦安父母这种也是其中一途,只是这是上古的陈规陋习,也只有程家这样古老的家族尚有沿袭,如陆家这样的新兴权贵早弃之不用。

“换做陆府,也就是过继的事。”陆栩生语气顿了顿,“委屈岳母了。”

想起自己前世无子,看着眼红彤彤的程亦安,他便沉吟道,“若是咱们将来没有孩子,连过继都不必,两个人相伴着过日子便罢。”也好过养个白眼狼,让人贪墨了家产,自个儿老了舒舒服服吃喝不挺好,

死过一回就不一样,什么都看开了。

熟料他话还未说完,对面的人儿忽然认真看着他,

“陆栩生,我们和离吧。”

陆栩生脸色一下就变了,就好比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深深浅浅的灯芒掠入他乌沉的眸中,眼角慢慢绷紧。

程亦安见他满脸青气,便知气狠了,忙解释道,

“你听我说,这事迟早闹出来,”前世就在这不久后,祖母病重说了胡话被苗氏听了真相,弄得风风雨雨,

“虽说礼法过得去,可到底有违情理,届时便是满城闲言碎语,人人指指点点,陆府也将被推至风尖浪口,我倒是不怕,前世经历过,可你不同,你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至于我自己,”程亦安摊摊手,“我已经想好了,就着这桩事与程家一刀两断,自立女户,去姑苏金陵,买个宅子,养些花花草草,弄些营生,一生安稳度日。”

原先还割舍不去家族亲情,今日真相大白,程亦安反而什么顾念都没了,落得一身轻。

陆栩生耐心听完她每一个字,心里跟扎针似的难受,眼神幽寒盯着她,“我若不答应呢。”

“你为什么不答应?”程亦安很是不解,“我走了,你痛痛快快娶你表妹,如此一来,名声保住了,你母亲如愿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陆栩生戾气涌上眸,“我不娶她,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程亦安愣住了,朝露般的眸子清凌凌盯了他好一会儿,嗫嚅道,“你这语气如此斩钉截铁,好似没了我不成,难不成我不嫁你,你活不下去?咱俩也没到这地步吧。”

那倒不至于,陆栩生没了任何人都不可能过不下去,他揉了揉眉骨,“程亦安,我与表妹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们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还有说话投机的时候?”程亦安脆生生插了一句。

陆栩生被她气笑,还有心情开他的玩笑。

“总之,咱们俩最合适。”

“我就不信,你真的耐得住寂寞一辈子不要男人,既然要男人,你还能寻到比我更合适的吗?”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陆栩生开始跟她分析,“你别怕,你在意的那些在我这都不是事,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一定挡在你面前,不叫任何人说你半个字。”

“程亦安,离了我,你无非是自在一些,可也有隐患,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保护不好自己,在我这,”陆栩生拍了拍胸脯,

“你为所欲为。”

他用了“为所欲为”四字。

这四字真的很有吸引力。

程亦安前世被家族责任所困,被世俗礼法所困,被三从四德所困,一辈子像是笼中鸟,从未随心所欲活过,这辈子所盼不过是随心二字。

其实,担风险的是陆栩生,又不是她,她能比现在更差么?

决定就在一瞬间做的,程亦安想明白后,笑眼弯弯睨着他,

“你别后悔哦?”

陆栩生不服道,“我像个会后悔的人么?”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两个人决定搭伙过日子。

相视一笑。

陆栩生松了一口气,程亦安也定了心。

再看一眼。

气氛忽然就变得不同了。

真正做夫妻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

程亦安双手绞在一处,慢腾腾移开视线,眼神往桌案上的账簿瞅。

这是陆栩生的小金库。

眼神又溜回来,“随我花?”

陆栩生无语,“那是自然。”

程亦安于是挪了挪身,开始一本正经翻阅账本,

“还是得买个宅子。”

陆栩生正待喝茶,听了这话又搁下茶盏,“买宅子作甚?这不够你住?”

程亦安瞪他,“我现在可是没娘家的人,若哪日你凶我,我也有地儿去。”

陆栩生黑脸,“我凶过你吗?”

程亦安委屈,“怎么没有?你前世不说话就是凶了。”

陆栩生不说话时才真正吓人,那双眼黑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程亦安前世最怕他不说话。

陆栩生抚了抚额,“那我今生多说话。”

程亦安顺杆子往上爬,“不许给我立规矩,不许约束我。”

“怎么可能?”陆栩生心想前世他这个丈夫是做的有多差劲,让程亦安对他这么不放心,

“你只要别不让我上榻,我什么都应你。”他眼神直勾勾的。

气氛很快就变了。

程亦安微微红了脸,撇了撇嘴不吱声。

不一会用了晚膳,陆栩生去书房忙,程亦安在院子里消食。

雨渐渐停了,乌云消退,当空露出一片下弦月的轮廓。

程亦安望着那片薄薄的月色,想起死在城外香山寺的母亲,唤来李嬷嬷吩咐,

“您准备些香油钱,打点行装,遣人去一趟香山寺,过两日我要去香山寺给娘亲做法事。”

李嬷嬷应是。

今日之事耗了程亦安不少心神,消完食便回到院子里沐浴更衣,早早卧去拔步床上,翻出前日看过的话本子继续看。

陆栩生回来时,已是戌时末。

窗外雨雾已退,空气清明,廊外灯盏徐徐将夜色撑开,衬得晚风也很是温柔婉约。

陆栩生进来先往拔步床看了一眼,巴掌大的小脸偎在被褥里聚精会神看话本子,肌肤雪白剔透,眼神也软软的。

很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是戎马一生搁在心底深处的一抹慰藉,陆栩生唇角展平,折去浴室沐浴。

稀里哗啦的水声比往日清晰。

程亦安慢吞吞收了话本子,将一侧帘帐搁下,留下半幅,往床榻里侧挪了挪。

不一会,水静声止,

脚步声传来,愈近愈重。

仿佛往床榻内看来一眼,程亦安连忙错开脸,抬手拨了拨垂在肩后的长发,余光中,那人已拿着那日的枕巾,往榻上来,无需邀请,仿佛是老夫老妻,动作流畅而自然。

灯一吹,屋子里陷入黑暗,床榻往下一陷,熟悉又陌生的清冽气息裹挟着皂角的清香,强势地灌入整张拔步床。

他的存在感,一如既往的强。

程亦安无声地望了望帐顶,枕着手躺下。

“往后你都睡里侧?”陆栩生挪上塌与她商量。

程亦安没好气道,“难不成想我伺候你?”

过去妻子睡外丈夫在里,方便妻子侍奉丈夫。

夜色里传来他一声轻笑,

“嗯,换我来伺候你。”

程亦安勾了勾唇,慢慢屈起一侧膝盖。

旋即,剩下半幅帘帐也被他压进榻内,人也躺了下来,空气没了流动,帐内呼吸跟着重了几分。

突然很安静。

程亦安想起前世的洞房花烛夜。

紧张,害羞又期待,乖巧地躺在被褥里等他过来。

陆栩生当然没有迟疑,很顺利就同了房,就是太痛了,她第一次知道这种事这么痛,后来几乎是被动在承受,陆栩生好像也察觉到她疼痛难忍,草草了事。

数日过后才慢慢适应。

陆栩生平日虽不声不响,在这一处却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习惯掌控,不知温柔为何物,痛是痛快,也能要人命,久而久之,他每夜都能要,她就有些力不从心。

更可恨的是,白日对她冷冷淡淡,夜里却能跟在她在床笫之间缠绵不休。

气不气?

范玉林就不同,会在意她的感受,甚至会讨好她,如果她不喜欢,他就能停下来。

出神的这一会儿,程亦安才发现自己没盖被褥,小腹发凉,连忙扯一扯褥子,很轻易就扯过来覆在身上,

她发现陆栩生没盖褥子,“你不盖?”

恍惚想起前世他们从不同衾,各人一床,今生一开始便是分床睡,陆栩生没将褥子拿过来,这会儿榻上只有一床褥子。

片刻陆栩生嗓音传来,“我不冷。”

“要去拿褥子吗?”

“不必。”

程亦安也不能独占被褥,便往他的方向拱了拱,将整个身子拱入褥子里。

陆栩生夜视极好,将她笨拙的样子看得明白,他笑了。

程亦安没好气,朝他的方向白了一眼,“你笑什么?”

也没指望他回答,陆栩生也没答,

不一会见程亦安缩在被褥里,他问她,“冷吗?”

“还好。”

那就是有点冷。

陆栩生侧过身,面朝她的方向,掀开一角被褥,将身子靠过去。

程亦安能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度贴过来,她暗暗吸了一口气。

很奇怪的感觉。

哪怕是前世洞房花烛夜都没有这种感觉。

怎么说呢,小心翼翼的。

前世他们不曾这般迟疑,很顺利就做了。

而现在,身后陆栩生没动。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刻意避开了,不让自己那儿碰到她。

程亦安微微往身后抬眼,视线不偏不倚撞入他黑眸里。

陆栩生单手撑着脑看着她。

程亦安想问他为何还不开始,陆栩生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手搁下了,人彻底躺下,修长的胳膊顺着她后腰绕过来,慢腾腾覆在她小腹处,将她拥住了。

宽大手掌覆满老茧,有滋生痒意,却是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没往上,也没往下。

就这么抱了她一会儿。

程亦安忽然之间明白了。

好不容易重逢,他们都很小心翼翼,生怕用力过度,破坏这片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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