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奇怪的举人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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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说蔡秀才,自从得了陈正南的资助之后,生活无压力,全力全心用功,日夜读书、做文章,偶尔也作几句诗,全无休息之时,简直要走火入魔。
眼见乡试就到,蔡秀才自从那日在李老家与二少爷他们一帮秀才见了面,聊上了本年的乡试之后,便与他们参加了几个同案的文会,众人相聚写文,互相审看评论文章,品评间免不了相互恭维,好不热闹。
大家在一起品鉴文章,蔡秀并不与他们只一味相互吹嘘奉承,而是精心地琢磨各人文章的不足,各有什么好处,回去之后全都一一记下,比对之下发觉自己笔力不行,见识有限,于是托人买了些京城猜题人售卖的精讲示范文案,用心研读,仿着写了一些文章。
二少爷那帮同案、同年,一直不屑那骗钱的精讲示范,都知道那是京城落第漂泊者的饭碗,哪里愿意买愿意看,免不了对他讥笑一番。
蔡秀才也不在意,他把那些示范文章反复拼命研读,琢磨摩抄,最后全部都仿效作了文,自己检视后修了又修,改了又改,直到满意为止。
五月底的一天下午,蔡秀才对他妻子杨氏说:“我自觉火候没到,可是自古无练兵场上的得胜将军,更没有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它一考,怎有经验和历练呢,我还是要去试试。可这家里我委实放心不下,你在家可要小心,晚间要早点插了门歇息,更要小心灯火。”
杨氏道:“相公你自去吧,你自己一路小心就是,家里全有我呢。功名自是前世的命,你不必太在意,如若不中,你我在这淮河边上闲淡一生,不也是好的吗。”
蔡秀才时至眼下手头还有几个钱,可是他勤俭惯了的,不愿和那些同案之人同车同吃同开销去乡考,他独自一人连省带熬,一路风餐露宿去了省府安庆,参加了乡试,考了三场,拼了九天,出来之后片刻不敢耽误,买了十多个烧饼,搭了北去的便车一路吃着回家,到家后烧饼还没有吃完。
他夫人杨氏见他平安回来,不问他考得好不好,忙打水安排他洗涮,要为他烧火做饭,他却说不饿,喝饱了水后,只把没吃完的冷硬烧饼拿出来给春燕、石头,两个孩子吃得欢天喜地。
下午,蔡秀才仍旧去了河边,接了要补的渔网。
过了些日子,那时明知已经出了榜,蔡秀才的那些同案其时都守在安庆看榜,他却仍旧坐在院里替淮河边上的渔民补网,他妻子杨氏只顾织布,两个孩子在院里玩泥,腊梅去了菜园里捉虫子,锄地。
蔡秀才坐在院中补网,心中想的是他熟悉的那些同案、陪考多年的老秀才、老同乡,琢磨今年谁能中榜,寻思自己还得几年才有希望入秋闱,上桂榜。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面一阵铜锣响,接着一群孩子突地跑到院门外,又不敢进来。
片刻,只见三匹马闯到院门前,三个人下了马,其中一人把马拴在门前柳树上,一个红脸的汉子进了院子大叫:府上大喜,贵府蔡老爷高中了!”
蔡秀才兀自坐着不动,他妻子杨氏慌地跑出来,连问:“没错吧,是我们家中了吗?”
送报录的大汉叫道:“自不会错,就是这里,蔡讳金峰老爷!”
杨氏这才笑了,连说:“那就是了,诸位快请坐,诸位请坐,我去烧茶!”
两个孩子忙去找他姐姐,雯雨慌忙跑来到前面,同母亲一同招呼这些报录的远客。
这时候,蔡秀才起身转身向报录的拱手道:“有劳!”
说完,他把补好的渔网收下来,挂上另一条接着补网,面色如常,如同冷眼看热闹的闲人。
这时,院里已经先后来了许多左右邻居、街坊、路人,大家簇拥着要喜钱,众人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来了,是二报、三报的人到了,挤了一院子,门外树荫下都坐满了人。
这时,堂屋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只见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蔡讳高中安徽乡试第五名经魁,京报连登黄甲。
蔡举人居然没扭头去瞧,一眼没看。
这一片的邻居、街坊素来知道蔡秀才家贫,这时各自拿钱凑一块,买来烧鸡、卤鸭、猪肘子、羊肉、肥肠、卤鸡蛋,十几坛酒,各户又去抬了四邻八家的桌子、椅凳,摆放在屋里、院里,招待报录的和来贺喜的各路人马。
彼时,厨房里烟火扑鼻,盘碗铲子碰锅一片响,堂屋里人挤人要上天,小屋里人堆人扯着淡,杨氏忙得直冒烟,雯雨乱跑乱去脚地不沾,石头、春燕只顾挤在报录人怀中大快朵颐。
那光景中,蔡举人仍旧端坐着,慢慢织他的渔网,也不理会四下里人都喊他“老爷!”
那些报录的人无不惊异,有人一边嘴里大口嚼着烧鸡,一边道:“我送了这么多年的报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中举老爷,浑然和不是他似的,谁见过中了举的老爷还给人补网挣小钱的?真是天下少见,连鬼都奇怪。”
他妻子杨氏过来嗔怪蔡举人:“老爷,都是来贺喜你的,你怎么跟没事人一般,还不起来招呼他们,苦了这么多年才考上,今天是你大喜啊!”
蔡举人淡然说道:“他们贺的不是我,贺的是那中举的人。我大喜的日子不是今天,是正南那后生给我写信送银子的那天,我在那天才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杨氏道:“可今天这中举的不就是你吗?”
蔡举人道:“中举的是假我,真我就是个补渔网的穷秀才。”
杨氏疑惑道:“老爷,你莫不是惊喜得失心疯了?”
蔡举人道:“我此时若欢天喜地,那才是真的失心疯了。失心疯的人不知道我是谁,谁是我。”
杨氏道:“相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越是疯了。”
蔡举人道:“娘子,你其实不知道,这世间一多半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谁是自己,不知此身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哎,这就叫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来时欢喜去时悲,合眼朦胧又是谁?这中个举人又算个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