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群青的光和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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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斩雨失笑地摇摇头。
他永远都不会有。
“楚上校!”
他俩在外边溜达发呆的时候,有好几个穿着护理服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上来,在围观了他们对于爱情生命探讨的全过程;现在看到已经没声了,才敢小心地走上前来。
“是你们?”楚斩雨认出了来者,那是他曾见过的两个年轻人:“克拉斯,奥尔加。”
年轻男人摘下头罩,模样还有些腼腆:“上校,之前例行的新型过滤性药液治疗人体测验……藤野主任被催的很厉害……”
不知是不是克拉斯的错觉,他总感觉楚斩雨总是镇定自若的神情僵硬了不少。
楚斩雨扫视着这两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他们可能不太清楚过滤性药液是什么,但是楚斩雨对此可是有着深深体会。
他抚弄了一下眉心。
“看来对于‘群青’的实战演练要稍微往后靠一点了。”楚斩雨摘下自己的手套,对斯通比了个明显的手势:“请告知贵师,,实验时间不长,我随后就到……请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斯通听到过滤性药液治疗实验,脸色也稍有变化,他难得地严肃起来:“我们家的家风就是说到做到,答应你的。”
楚斩雨对他颔首致意。
一般而言,在过滤血液杂质,阻断变异的时候,会给病人使用麻药使其神经麻痹,让他们不至于忍受疼痛;但是这对于士兵来说并不适用,因为麻药的用量稍有不合适,可能就会使这名士兵的身体战斗机能下降。
风险是存在的,因此医疗部门的也一直致力于研制出不仅疗效高而且疼痛小的过滤性药液,减少麻药的使用。
以前大部分实验都可以用小白鼠,但是老鼠的身体构造毕竟和人类有着天差地别;在鼠类兔类身上得到的数据不准确,而在伤员身上已经出现几例临床事故,被好一顿问责。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把目光转向了身体素质极强,而且定期要做过滤的统战部干员,干脆申请把最新的实验药加入过滤。
楚斩雨是最后来做这个例行试验的。
藤野诚三郎在接到乔治·伦斯的命令的时候,他识趣地没有多嘴发问;然后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所有通讯设备都处于黑屏状态,房间里连一张多余的笔纸都没有,外面还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围住了。
一级封锁隔离指令。
藤野诚三郎调试着溶液,让它们从另一端流向自己手边的容器,液体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他用消毒棉球擦拭那有点吓人的长针头。
他头戴帽子,穿着专业手术服,带着口罩和防护目镜,眼神幽深,身材魁梧,像是悍匪。
楚斩雨被束缚带绑在实验台上,头顶灯光把他的面色映照得惨白。
“上校,请翻转身体,实验流程需要在你的脊柱用针,请尽可能放松背部肌肉。”
楚斩雨翻了身,把头转过来对着他笑了笑:“为什么我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这种药剂根据排异反应的强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临床反应。”
藤野诚三郎把治疗服从肩膀下拉到腰部,紧实的脊背肌肉袒露在视线中。
做完皮肤测试部位的清洗,针头,软管,过滤仪被连接在一起,藤野诚三郎尽可能调整着呼吸,液体开始准备注入软管,他的手指顺着薄薄肌肤掩盖下的脊骨,找准位置,针头插入脊椎。
楚斩雨看起来似乎并无多少反应,只是在扎入的那一瞬间,额头上瞬间冷汗涔涔。
“您要是觉得疼,可以喊出来的,但是请不要太过挣扎。”
藤野轻轻按揉着他背部的肌肉,想以此让他感到放松,缓解疼痛。
他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到了楚斩雨。
外形年轻的上校有一双内双丹凤眼,虹膜是深蓝色的,眼窝深,眼睛大而神采深邃尖锐,眉骨高,黑发浓密,看起来他有斯拉夫人的血统;不过他那并不高大强壮的体型,和那细挺的直鼻,以及比欧洲人柔和得多的面部轮廓,又自带东方含蓄的儒雅。
这副五官让他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他现在手下的肌肤白皙紧实,充满韧性,表层非常干净完整,看不见一丝伤痕的遗留;看得出来,楚上校不仅锻炼良好,而且身为曾经被科研部偶然发现并带回的实验体,他的自愈力是统战部干员里最强悍的。
虽说人体构造大同小异,但是有些肉体的轮廓,就是能让人感受到自然造物的神奇和通灵彻透,观看时宛如欣赏希腊美感十足的雕塑;藤野认为,楚上校的身体,毫无疑问属于这一类。
这枚针头是比较大的特制型号,而且全程要用机器,在上面施加一个强力,让针头能牢牢插入脊椎,不至于被强大的自愈力挤出体外。
“还好。”楚斩雨的声音有点哑,他的身体在束缚带下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他闭上眼睛。
“不建议您那样做。”藤野直言不讳道:“失去视觉会使其他感官变得敏锐,包括皮肤的触感;药水还没有注入,这才刚开始。”
“时长三分钟。”
楚斩雨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非常罕见地湿润了,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
“开始吧。”
他的十指抓住了身下的布料。
未曾料想到,他刚刚放松了一点,针头就往里面更深入了一点;尖锐的刺痛过电般刺激神经。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楚斩雨已经浑身冷汗,虽然药水甚至都还没有注入,他已经十分狼狈。
“和我聊聊天吧。”楚斩雨咬着牙说:“给你的命令上应该没有不让和我说话吧。”
“没有。”藤野试着问他的感受:“您很难受吗?这样的实验果然还是太强迫了。”
楚斩雨在疼痛中想起这是实验,他对药物的反应都会被写作数据参考,他必须精准地表现出身体反应。
他强忍着疼痛低声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确实很疼,对于我而言,还算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楚斩雨的话音戛然而止,他难以忍受地扭过头,抓着布料的手指,一瞬间把坚实的无菌布撕开了一个洞,和鲜血相似的红色药液顺着医疗软管和针头,直接注入脊椎。
一直在刻意保持着平静的身躯骤然绷紧了,如果不是有着束缚带,楚斩雨会痛苦地痉挛以至蜷缩。
“您可以喊出来的。”藤野有些不忍心看他的样子:“这种药物刺激,绝非人造战士能忍受的。”
楚斩雨整张脸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他无力地摇着头,碎发一绺一绺湿漉漉地贴在金纸般惨白的脸上;他的脸上露出濒临失控的神色,嘴边溢出一缕血丝。
他把自己的嘴咬破了。
如果要让楚斩雨详细说的话,他会觉得这个过滤性药液更有潜力成为一种很好的刑讯工具,像是一股冰冷的浓稠硫酸灌入脊椎,随即传来近乎真实的,皮肉骨骼都被切割开来,融化的锐痛,直击脑部神经。
他半睁着眼睛,感知在此时精细得纤毫毕现,能清晰地感知到骨头浸泡在冰冷的腐蚀液体里,被稀释和腐烂的感觉太过明晰;哪怕像他这样的人也无法忍受。
楚斩雨连忍痛的准备都做不到,避无可避地露出了疼到恍惚的神色,像天地赋予的风景蒙上了一层雾气。
“上校?”
藤野严肃的脸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三分钟已经过去了。”
针头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液体注入速度很快;藤野诚三郎的表情则是有些严肃。
“您的排异反应比我们想的还要重,这可不妙,我们在往变异体身上注入过滤性药液的时候,那些人形怪物的挣扎也没有您这样的。”
楚斩雨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了,活像是从浴缸里爬出来;他脱水严重,余痛仍留在他的身体里。
他无法控制地轻颤着。
藤野诚三郎递给他一杯水:
“您或许需要喝一杯。”
他颤抖地接过来,刚凑到嘴边,手没端稳杯子,盛满水的杯子直直坠落下去,楚斩雨感觉自己的胸口又侵入一股新鲜的湿冷。
楚斩雨低声道:“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藤野诚三郎扫去地上的玻璃碎片,楚斩雨喝着水,嘴唇濡湿,他找回了一点神志。
藤野拿来治疗仪盖在他的脊椎处:“您觉得这个药剂怎么样?”
治疗仪沉重而温暖的金属感压在饱受折磨的脊柱上,楚斩雨舒爽地出了口气。
“如果是为了治疗,相信很多人宁愿给个痛快的死也不肯接受这种药剂。”楚斩雨说了实话:“你从我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我并不是无法忍受疼痛的人。”
“这和您的排异反应有关。”藤野诚三郎相信不是药剂的问题:“您身体在排斥着属于人类的基因,所以会感到疼痛;讲实话,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其他人呢?”楚斩雨问道。
“上次其他的研究人员为兄长做临床测试时,用的也是这个型号,还做了眼部的伤口填充手术;但是兄长的反应很是平淡,在手术和实验结束后,他甚至能准确地说出我们在他的眼部切了多少刀。”
楚斩雨无言以对:“好吧,既然是危险的信号,那有什么配套的缓解方案吗?”
“根据以往的范例,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尽可能阻断变异,或者延缓基因变异的速度。”藤野诚三郎给楚斩雨展示了设备上一串长长的药物名单:“您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推荐方案里包括238种药物。”
楚斩雨有些犹豫。
“我已经向上面提交了药物批准申请。”藤野诚三郎调试着他背后的治疗频率,治疗仪耸动着,发出微弱的噪音:“您已经超过基因警示阈值太多。”
他像是没头脑般地问了一句:“上校,您究竟是什么呢?”
楚斩雨脸色有点僵硬。
藤野诚三郎身上集合了一个死宅研究员的所有特征:放飞自我的发型、常年不换的衣服版型、爱喝咖啡和奶品、痴迷科研,以及,对他人脸色和情感的迟钝。
楚斩雨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你们认为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藤野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对了,你是基因研究这方面的专家,等会我就要去测试武器,我想顺便问你个问题。”楚斩雨穿好自己原先的衣服,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基因库里收集的基因范围,覆盖率如何?我们在比对基因的时候,会有只能查到一个人的情况吗?”
“所有人出生就会被登记输入基因,就算有个人的出生没有被登录在册,他总会有亲属的基因样本被收录,不可能会有只能查到一个人的情况。”藤野诚三郎答道。
怪了。
楚斩雨想起库鲁斯的发现,心底一沉。
“您说的可是那天您收养的实验体少女?”藤野诚三郎很是敏锐:我这么称呼也许不太礼貌,库鲁斯告诉我她的名字是薇儿。”
“你还真敏锐。”
“库鲁斯和我说了他的发现;在基因库里进行比对,只有您和她存在亲权关系,基因配比率50%;库鲁斯那小子想入非非,其实您和她的关系应该是兄妹的亲权关系,而不是群众喜闻乐见的父女。”
“兄妹?”楚斩雨皱眉。
“但是这也可以间接说明,构成她身体的所有基因,都没有收录在基因库里;她不可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全新人类。”
“但是我并非完全的人造人,而是父母所生。”楚斩雨说:“如果她真是和我是兄妹,这也不成立,之前军委拿到我的基因比对,可是能切实地找到我的父母。”
藤野诚三郎点头:“所以这件事很奇怪,在我们调查清楚前,这个孩子不能摆脱嫌疑,定期的监视是肯定少不了的。”
楚斩雨面色凝重。
藤野诚三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些,上校。”
他摁上楚斩雨脖子上的发信器,指纹识别通过,楚斩雨感觉脖子上束缚一松,他扭过头一看,那个颈环式发信器已经在藤野诚三郎手里了。
“监视期这么快就结束了?”
楚斩雨刚说完,就看见藤野诚三郎拿出另一个发信器,不过是戴在手腕上的。
“这个颈环式的发信器的确颇为辱人。”藤野诚三郎为他系上:“这个是普通的发信器,只是用来检测您的身体数值的。”
楚斩雨心情好了一些:他左手扣着个人终端微缩机,右手是这个手环发信器,乍一看,倒像是一对买来的饰品。
此时背后的治疗仪从背上自然脱落,脊椎处的痛楚已经缓解,楚斩雨站起来,看了眼门外已经散去的士兵:“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谢谢你告诉我的事情。”
“也感谢您的配合。”藤野语气温和。
楚斩雨单手拎着自己的外套,准备离开;却听见藤野诚三郎在他身后的话语。
“上校,我曾有幸见过令尊的威容和绅士言行,若非他当年搭救,我和兄长绝不能安然无恙地苟活到今日。”
“我和兄长都是相信他的人。”藤野朝着他深鞠躬:“所以,我们也相信你。”
“无论您是什么,我们都相信你。”
我们都相信你。
人类是动物,为自己考虑生存的动物,动物有着领地意识和族群意识,非我族类其异必诛是正常的,合乎本性的;偶尔碰到这种,对于异类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还真是让他觉得苦恼。
楚斩雨合上眼皮,似乎颇为疲惫;半晌后,藤野诚三郎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说你们日本人啊……”楚斩雨失笑着挥手走出去:“没事,算了”
他快步离开。
藤野诚三郎望着他的背影。
仪器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检测到危险数值,是否上报?”
“无视。”藤野诚三郎说道。
藤野诚三郎在日后的日子里,他经常回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为楚斩雨隐瞒真实数值的行为。
他是个念旧的人,时常回忆过去,也惯于反思自己的行为,从曾经的自己身上得到借鉴。
比如,他十五岁时,70米高的哺乳类异体突然出现,以压倒性的力量破坏了地面人类的第四防线,东京沦陷。
其后凶残的异体成群结队的冲了进来,将一切都几乎啃噬殆尽;他的兄长紧紧护着他。兄弟二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异体杀死。
在东京防线内的人们几近绝望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上帝的声音,随着扫射的弹火,怪物被炸飞的残肢,一起落在血腥的地面上。
“东亚中国支部,楚瞻宇,前来支援。”
那是个高大的中国人。
那也是麻井直树第一次见到楚瞻宇。
兄长麻井直树的身体已经被侵蚀得坏死,前来救援的楚瞻宇不忍心看他们仅剩的兄弟二人阴阳两隔,于是他把麻井直树的名字写进了赫柏计划的名单里。
在几年之后,麻井直树的身体出现了逆生长现象,楚瞻宇对此感到非常歉意;但是在藤野诚三郎看来,他们兄弟二人能够活到今天,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又比如,在他听到他所敬仰的那个人被送入军事法庭时,他毫不犹豫地出庭作为学生代表,为他辩护。
他听见记忆里带着嘲讽的声音说道:
“你知道的,他很危险。”金发白肤的男人说道:“但是你却为他辩护;只因为他救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命?可笑可笑!可笑极了!”
“二度异潮的引发者,在座各位想必大部分人都被这个家伙所连累吧;为了给我们死去的亲人朋友复仇,应该千刀万剐这个家伙……不然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那些死去的亡魂怎能安息呢?”
观众席上发出震动。
“对!”
“杀了他!偿命!”
“无知的学生仔!”
男人被铐在台上,他形容狼狈且略显肮脏,面容刀刻斧凿,但是眼神却依旧温润儒雅,残破的衣袖下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肤。他迎着满堂的斥骂和金发男人讥讽的眼神,眼中却并无愤怒。像是千年前,苏格拉底坦荡荡迎接着陪审团的判决。
他感到自己内心被一种强烈的愤怒所支配着,仿佛有滚烫的岩浆流入了原本文静的心胸;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霍然起身。
“你们都闭嘴!”他大喊道:“明明不是没有完全被确定不是吗?你们治罪的证据呢?你们凭什么冤枉他!”
金发男人脸上微微露出一些讶异。
“民众的愤怒是最容易被操作的东西!你们都被这个家伙骗了!因为大家失去亲人太过悲伤,所以才会相信这个被推出来的所谓的引发者!”
“如果因为我们一时判断失误,而让那些守护我们的人,把一生奉献给我们的人无辜死去!那我们根本就不配被他们所守护!意气用事埋葬别人的一生!”
“如果牺牲英雄来迎合大众的意愿就是你们所说的正义,那正义不过也是魔鬼的伎俩!”他转向坐在高台上的金发男人。
“安东尼·布兰度,你这个胆小鬼!”
他听见更年轻,更冒失的自己的声音:“你这个卑鄙小人!只会在英雄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的,只会在别人手无寸铁的时候出来喷射毒液的恶徒!我告诉你!你已经丑态毕露了!因为你一直厌恶他,只有他的死才能平息你的恐惧!难道不是吗?”
观众席上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有人仰头大笑难抑,有人比划着下流的动作,有人昏昏欲睡了整节审判,被他的嗓音震醒,看看周围的人投的什么,跟着周边的人随便投了,然后趴下去继续睡,还有的人品尝着手里的美食,像在看戏。
“就算楚先生今日死在你的手里,也会和自己的家人在天堂团聚!而你!我告诉你!安东尼·布兰度!你会下地狱的!那些怪物都会在地狱等待着你的到来!”
那时的怒吼,喉咙和心灵仿佛都要一起碎掉,他面对着众人,他只是个弱小的学生,他的声音很大,却不足以震醒所有人。
支撑着他的只是一股属于年轻人的,幼稚的怒火。
“是吗?可是,你又有什么证据呢?”安东尼冷冷地笑了:“法庭上可不是你哭闹的地方啊,如果想撒娇可以找你的妈妈。”
群众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个男人被押解着下来,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无论男女老少都穷尽一生所学到的污秽词句,去尽情地侮辱他。仿佛在这随意可以欺压的虎落平阳之人面前,在侮辱中找到了末世罕见的快感。
藤野诚三郎是场内唯一一个掩面而泣的人,他双手垂落,泣不成声。
那个男人被押着走到他的面前:
“お名前を知ってもよろしいですか”
他比起少年时代的模样变了许多,因而楚瞻宇看他是带着陌生的眼神。
楚瞻宇自己都狼狈不堪,看着他的眼神却温柔抚慰,那是一个长辈看着后辈的眼神,那是一种不讲道理的疼爱和关怀。
“……藤野诚三郎です”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藤野君”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太阳穴。
藤野诚三郎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随着忽然而来的暴乱,那个人被所有人逼上了不归路,那座庇护无数人的高塔就此倒下了。
战胜神明的人,终究输给了人性。
他不是被异体杀死的。
他是被他曾经保护的人们杀死了。
那一刻,藤野诚三郎终于明白:他当然可以有对着权力说不的勇气,但是他并不会因为这份勇气而变得强大;相反,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份勇气和自信,都弱小得不堪一击。
后来,他因为当庭得罪了安东尼·布兰度,大学开除了他,他的科研梦想就此断绝;只能在酒馆和报纸运送里来回奔波。一直在等到安东尼下台被枪决的时候,他才有机会重返校园,重拾他最爱的科学。
然而他离开科研太久,好多东西都要从头学起;夹着公文包,他慢悠悠地走着,与香衣丽影的年轻人擦肩而过,他像长势喜人的麦地里,一株被霜打蔫了的麦茬。
我真的老了啊,时间。
他有时候也想过,如果当时的自己,没有直言不讳地起来发言,没有为救命恩人伸张,不去得罪如日中天的布兰度;是不是自己是人生会变得更好一些,是不是就能在科研上达到更高的成就。
在藤野的人生中,理智占据他绝大多数的时光,而在那一刻,他让情感屹立在心灵的高地,让直觉作出最明晰的判断。
那时是如此,此刻也是。
但很可惜,那时的我虽然勇敢,却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现在,我可以为保护您的后代尽一份绵薄之力,让他的人生,不为人类中的恶灵所驱使。
藤野低声自语:“这就是,我的选择。”
人生就像是无解的选择题,无论怎么选都有错,令人深感遗憾;但更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永远都无法停止做出选择。
但是这个选择,如果我们作出的时候问心无愧,那么即使它带来了不太好的结果,也没有太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