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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追忆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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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烟花易冷,婊子无情。

道出了短暂美好与凄凉钝痛,映照着世间种种温情与悲怨。

今夜,应不会再有悲怨。

烟花闪动着景都繁华,一檐一角时隐时现,次次勾画着一方盛景。

一簇烟花或有遗憾,簇簇烟花却能暖人心田。

没有稍纵即逝的凄然,亦没有满是冰霜的感触,烟火连连绽放,每每迎接着张张笑脸。

没有落幕,便就不会有失望。

百姓足能望着烟花入睡,亦能在盛世烟花下沉醉。

人们也从起初的欣赏,变成了现下的舞动。

柳霖霖的舞姿是绝艳的,倘若她有十分美貌,那在她抬腿展臂间便已有二十分。

十分为满,多出的那十分则是一种灵动,“灵”字通着云阙仙娥,“动”字通着宇宙万息,寰宇之内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景都花魁绝非随意选之。只是,曾惊艳景都城五年之久的极妍盛姿,至此便要独留深院,再难一观。

沈安若是唯一的观舞者,她呆怔,她痴迷,终也随之起舞,浇酒退拙。

“浇酒退拙”是一个新词,专为沈安若而设。

她的肢体实在过于僵硬,毫无半分美感,倒有着十足可爱。

唯有不断饮酒,才能使自己柔软下身体,醉步飘逸。

一杯不够,那就一壶;一壶不够,那就拎起酒坛从上浇下。

在酒壶与酒坛遍地散碎之刻,她还真就有了几分柳霖霖的样子,两姐妹的舞姿也渐渐同步...

——此生,能与知己共舞,实乃妙哉至极,万金不换。

——此生,能与知己共醉,实乃沁人心脾,醉睡魂牵。

沈安若没有醉倒,只要烟花还照耀着天际,她就绝不会倒下。

若将烟花视为一瞬温情,那未有停歇的烟花便就是一片温情海洋,人只需静躺在海面上,无需睁眸,就能感受到次次暖光。

与其同在太师府的齐麟,虽也在狂饮佳酿,却比沈安若多上了一抹忧愁。

使他不快的并不是熟悉的一景一物,也不是伴在身旁的赵瑾睿,反倒是一份缺失。

——一旦习惯被打破,往往最痛。

昔日习惯了笑颜,习惯了某人的存在,习惯了该有的节奏,一旦没了,就容易让人悲怀。

所悲怀的倒也不是失散的某个人,而是,难以再现的某种景象。

景象中自少不了温馨与欢愉,更有使人泪流的遗憾。

现下,三兄弟已少一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又要如何忽略,如何取代...

齐麟还不习惯萧文景的退离,往年酒过三巡,萧文景也会率先吟诗作对。

酒后的狂言,大概没人会在意,可谁又能懂狂言实则是在释放着压抑与克制。

平日里,衣冠楚楚惯了,一板一眼惯了,好不容易能借醉狂语,岂不就要畅快淋漓一番。

齐麟不禁干笑,也不由摇头。

这是他今晚唯有的表情与肢体动作,似带着讥嘲,也带着几分自怜。

讥嘲与自怜中,到底是苦是涩,恐也无人能懂。

“阿睿,明日安若便会拜在你爹门下,学习兵法谋略。若,你闲来无事,也一同去吧。”

“我?”赵瑾睿一脸惊然地指着自己,“大哥,就我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能学到什么啊...还是算了吧...”

齐麟淡笑摇头,“不可算。至少,你也要学会吟诗作赋...”

赵瑾睿猛然绷脸,垂眸低声道:“往年,二哥也都会在此的...假如,今夜二哥也在的话,此刻,大哥与二哥也该对对子了...”

“昔日,二哥吟出的对子,不是花月,便就是大襄的锦绣河山;而,大哥你呢,每每吟出的都是愤怒与悲情...好似有要杀人的架势...”

“二哥的诗词有多美,大哥你的诗句就有多悲怨...那时,我还在想,二哥生来便有接下大襄锦绣山河的身份,他内心能敞亮宽广,能去歌颂大襄盛世,是不是也算是好事...至少,他将来或能继位,定也会守下他内心中的一方盛世...”

“大哥你呢,其实多悲怨点也好...你将来是要成为镇北王的,注定要去诛灭奸臣,杀尽敌寇...你能看到百姓疾苦,也算是百姓之幸...只是,依你的脾性,一旦杀起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就绝不会轻易收手,定会不死不休...届时,海晏河清,一片清朗,那像我这种整日游手好闲的人,是不是也该遭人唾弃了...”

“如今,二哥真的继承了九五之尊,大哥你也真的成为了镇北王,我呢倒还没被百姓唾弃,只是大哥与我对饮已感无趣...是啊,我不会吟诗作赋,也没有天纵之才,又如何能与大哥您在学问上一较高下呢...”

他缓缓抬眸,眸中流动着千百滋味,似要哭泣,“不过,大哥不知的是...这样的日子我已独自度过了两年...今夜能与大哥再次共饮,已是我期盼已久的奢求...大哥在外漂泊两年有余,应也会念起往日种种,而我每年也会在这熟悉的房屋内忍受着剜心之痛...”

齐麟皱眉苦涩,一腔酸楚再难自持,“我何尝不想回望故人在...我又何尝不想追忆能寻景...只是,这无情的世道,实在太可恨...它能夺走亲人性命,也会带走昔日美好...人生到头来,不免独留悲愤...年轻时,为不得志而悲愤;上了年纪后,又为旧人旧景而悲愤...”

赵瑾睿一瞬泪流,却还是展露出了微笑,“所以啊,大哥想让我随父研习,那我就去。我本就不如大哥你聪慧,再不多多研习,又如何让大哥继续带着我玩呢...大哥放心,我会好好学的;再说,有镇北王妃在,我也不会感到孤单无趣...”

他说完,饮尽一杯酒,又伸出空酒杯,道:“只是今夜...阿睿只想与大哥不醉不休,共饮到天亮。”

“好,那我们就醉眼迎朝阳!”

-

此刻,柳霖霖和沈安若已骤停了舞姿,正在怯步缓退。

她们微躬着身子是那般得卑微,又是那般得彷徨,仿佛犯了什么大错。

美轮美奂的舞姿,自能使男人疯狂,却也容易遭受男人谩骂。

能被视为极盛美景,就能被看作惑乱误国。

自古对美人的评价,都是好坏参半,褒贬不一。

妲己能祸乱朝纲,西施也能忍辱救国。

男人常言:女子微不足道,却又能将千错万错推在女子身上。

——妲己比纣王出名,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西施没有范蠡有能耐,也早有结论。

没有范蠡的计策,西施又怎能完成复国大计?

大概没人会觉得范蠡设计西施引诱夫差,乃是小人行径。

若按道理来说,偌大的越国即便亡了,也轮不到一位小女子牺牲色相救国。

既靠女子救国,又为何还要衬托出范蠡的举世无双,还编造出了西施与范蠡泛舟五湖之上的种种结局。

或许,这便是女子需要依仗男人存活的最好凭证,也是这世道对女子的最大不公。

试问,世间能有几位西施?

在屈指可数下,西施能成就如此伟业,却还要屈居谋臣之下,岂不可悲?

所有人都在幻想着越国灭掉吴国后,范蠡与西施的美好余生,可生活在吴国深宫内的西施,在片瓦不留下,又怎能活命?

后,成为陶朱公的范蠡,其妻妾名字中又何曾有“西施”二字...

现在,太师赵衍能出现在柳霖霖与沈安若面前,欲对她们要褒要贬,应也没人知道。

纵使,沈安若已是镇北王妃,在纵情舞动下,也不免心虚,唯恐迎来赵衍一番斥责。

那么,她又在为何心虚呢?

——只是舞了一曲,就要心虚吗?

——她大概不会去想,因为只要去想,就一定会觉得自己无错。但凡能当即感受到错误,皆是规则早定。只要有规则在,即便别人不说,自己也会下意识地退缩,觉得自己错了。

——所以,这世间有很多事是容不得细想的,只要去细想你就会觉得万般皆是错,万般也皆无错。一旦没了对错,岂不也乱了套,也会有不甘。

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太放纵了些,有失镇北王妃与赵府妻妾的身份。

没了端庄,那镇北王妃也就不像镇北王妃了,赵府妻妾也就不是赵府妻妾了。

这便是世道对身份的制约,明明没有错,可带上身份后,就是大错特错。

然,赵衍之所以是赵衍,也因他从不论对错。

——为师者,若不能容纳百川,对错皆收,那也不配为师。

这道理很简单,师者不可因学生的一时错误而放弃一人,也不可因学生曾经做过错事就不愿再教,更不能以好坏论之,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区别教学。

为师者,必要讲究大同,一视同仁。

错者纠,对者励;言传身教解其惑,以身作则立正影。

即便,面对的是杀人犯、变态狂,也要有佛主喂鹰的精神。

当然,这只是一种向往,若为师者皆能如佛主般割肉喂鹰,那三千大道也便无处可施,无处可用了...

赵衍身为两朝元老,太傅师长,即便做不到割肉喂鹰,也有着无人能比的胸怀。

面对柳霖霖与沈安若的怯颜,他已躬身拜去。

“本无心惊扰王妃的雅兴...只是除夕守岁,毫无睡意,便就想来向王妃讨杯酒水喝。”

——他贵为当朝太师,又是一位耄耋老人,竟向沈安若说着抱歉。

沈安若慌忙迎上,“太师言重了,太师既不嫌我等卑贱,我等又怎会吝啬几杯酒水呢...”

“卑贱?”赵衍一阵畅笑,“镇北王妃何其身贵,何谈卑贱呢?”

沈安若无言,躬身迎赵衍落座。

柳霖霖则立身一旁,不敢动弹一下。

“老臣虽位列三公,却也比不得镇北王。老臣向王妃行拜礼,也是老臣的本分。”赵衍,接着说,“若认真说起来,王妃你可丝毫不逊色宫中妃嫔呀。”

沈安若一脸惊愕,“宫中妃嫔也要向我行拜礼吗?”

赵衍点头,“王妃和宫中妃嫔应互行拜礼,当今圣上并未立下皇后,所以,王妃倒也能百无禁忌。”

沈安若呆愣坐下,她从没想过身份地位一事,也没料到只是成了一次婚,便就这般尊贵了。

——若按赵衍所言,她与宫中妃嫔应互行拜礼,不就等于她与妃嫔的地位不相上下嘛。

——然,她也着实比宫中妃嫔自由,且她还是三十八万镇北军的统帅。

——就算哪天她带着三十八万镇北军大摇大摆地走入皇宫,应也无人敢拦。

可,她又突得纳闷起来,“这镇北王妃的身份既如此尊贵,又怎会被我轻易得到呢?”

她能喃出这一语,也属正常。

——女人的疑心总是重了些,多会持质疑眼光去审视着身边的一切,一旦发现有任何不对,要么直接拿棍敲死,要么直接远离。

赵衍听得她这一语后,已笑得再也合不拢嘴了。

“是啊,如此好事,又怎会落在王妃身上呢?老臣和王妃一样,也想不通这一点。”

沈安若缓托下巴,其身渐软,皱眉沉思道:“按我爹所说,我嫁与齐麟就是在赌,赌齐麟将来能活命,也赌齐麟将来能感恩...”

“可,刚听太师这么一说,我又觉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难道,整个大襄只有我爹敢拿自己的女儿去赌吗?常听我爹说,满朝文武皆是这世上最精明之人,他们又怎会不愿赌一次呢?毕竟,赌对了,他们的女儿就能成为镇北王妃了呀...”

赵衍含笑摇头,“原来,王妃嫁与镇北王是在完成沈天挐大将军设下的赌局啊...”

沈安若干脆地挥了挥手,“也不全是。我爹是担心镇北军不受军令,擅自行动,枉送了性命。说到底,还是我爹爱兵如子,不想看到悲剧发生。这也要从镇北军只遵齐烈,不遵我爹说起...”

赵衍,淡淡笑道:“这一点,就算王妃不说,老臣也能想到。齐烈镇守虎崖关三十余年,所带出的将士又怎肯屈服于他人...”

“只是,说到赌局,也不是任何一位朝臣都敢下注的。”他接着说,“你爹沈天挐敢下注,也全因他信得过齐烈与顾英鸢...”

沈安若,不解道:“太师这是何意?”

赵衍,缓慢道:“满朝文武的确都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镇北王妃,可他们却也不会冒险为之。这其中倒也没什么玄妙,只是人之常情,人性使然罢了。”

沈安若起身,恭恭敬敬地为赵衍添满了一杯酒水,“愿听其详。”

赵衍下望身前酒水,不由低身嗅去,在他缓挺腰板间,已闭眼陶醉,一脸满足。

“原由有三:其一,镇北王齐烈罪名早定,虽未曾深究,自也在朝臣心中形成了概念,谁也不愿与其牵扯;其二,即便一些朝臣想到了日后有翻案的可能,但,镇北王妃之位却只有一个,任谁家女儿拿了去,都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其三,朝堂之上多得是位高权重之人,那些位高权重的都不敢提及镇北王齐烈一案,那满朝文武谁又敢奢求自家女儿能成为镇北王妃呢?”

他说罢,便迫不及待地饮下杯中酒,又是一番回味。

沈安若倒是露出了一脸嫌弃,她已饮了不下三坛“天霖醉”,自也不会再觉得“天霖醉”有什么特别,再反观赵衍,不免觉得有些做作。

良久后,赵衍也发出了一声感叹,“这“天霖醉”果真是妙品,怪不得“锦绣楼”的柳飞燕不屑拿出参选酒魁,单是饮上一口啊,便足能超越酒魁虚名,位列天下第一了...”

立身一旁的柳霖霖微微躬身,小心翼翼地说道:“若,阿家喜欢“天霖醉”,妾身可多为阿家酿些...”

这是赵衍落座后,柳霖霖头一次讲话,其声也是颤颤巍巍,再三迟疑。

没曾想,赵衍双眸凝向柳霖霖之刻,也起身露出了一脸惭愧,“抱歉,孩子。老臣只顾着和镇北王妃说话,竟忘了唤你入座了,你可不要怪阿家啊...”

柳霖霖惊慌失措,道:“阿家...言重了...言重了...妾身又如何能受得起呢...能服侍阿家本就是妾身的本分,更别说这“天霖醉”本就出自妾身之手了...”

赵衍迎臂摆手,“孩子,过来坐,别傻站着了...”

柳霖霖俯身一拜,“阿家既有话要与王妃说,妾身自也不好打扰,妾身能否先回房中?”

赵衍,慈笑道:“也好。你回房后让丫鬟多准备一双棉被,今夜镇北王妃会与你一起同住...”

柳霖霖微怔了一下——太师府何其大也,为何还要让镇北王妃与自己同住呢?

她没有问出口,因为,赵衍也已再次开口,“往年,每到除夕,圣上与齐麟都会睡在睿儿的房中...算上今年,圣上已有三年未来过了...好在,今夜齐麟来了,睿儿也不必再将自己锁在房中自斟自饮了...”

柳霖霖能听出赵衍的言外之意,他是在怜惜赵瑾睿,也是在替赵瑾睿高兴。

除此之外,他也在暗示柳霖霖可与镇北王妃成为更亲密的姐妹。

“妾身这就回房准备,定会让镇北王妃睡得踏踏实实的。”

赵衍,忙道:“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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