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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方正峦的霉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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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个月末,被该死的典仗正家的小孩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言语之后。

方正峦便开始对两样事物感到过敏:小孩子以及小孩子问的问题。

刁钻的,古怪的,不令人喜欢的,离经叛道的,影响他心情的。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非常高尚的面皮被寥寥数语扯下来,摔在地上,蹂躏一番之后终于露出了并不算高尚的内心。

不,其实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内心阴私的想法有任何可耻之处。

本来就没错嘛!自己这种人,读了圣贤书,必然以教化万民为己任,拯救百姓于苦难的职责,当然是得到高位之后才可以进行的事情,否则可不就浪费了自己寒窗数十载了吗?

所以这当然是小孩子不懂事,不了解社会的复杂,才会用这种言语羞辱一位高尚的受到许许多多士子寒门追捧的先生。

若是换做旁的老师,恐怕早就受不了这一种羞辱,义愤填膺的就此不来了。

只可惜自己肩负着教育好世子殿下的重要职责,又胸有师德,外加上为了黎明苍生记,不可使下一任兴王如同现一任一样荒唐放纵,肆意侵占民田民脂民膏,因此他认为自己这是忍辱负重,不得不来上课。

虽然方正峦劝服自己的时间只用了一天,但不妨碍他被自己这种高尚的情操所感动。

只不过,这种感动所化作的上课备课动力,在半个月不到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不是因为宝衣局的开张。

宝衣局开张,说实话,对他的影响不大。

因为他偷摸还去过,他也喜好风雅,对于在衣衫袍袖上丹青写诗这等既妙趣横生,又彰显文人气质,区分于平民的新奇之物,他表示非常欣慰,世子殿下没有辜负他的教导。

他教的可是诗经!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说来自于他的教导,变向来说,全安陆州人都可以感谢他这位先生。

只是……后续的发展,他就觉得不那么美妙了。

这关键便在于,这两日世子殿下并没有在他这里就学。

世子殿下从不缺课,就是有了其他事宜,或者欲要贪恋美景趣物时,也会提前告假,其态度毕恭毕敬,很是尊师重道,一直为他方正峦所喜爱。

可这种态度,现在没有了。

昨日他去了另外一名小小童生那里,居然去学什么他早已通读,自己早已解释其义的千字文,三字经。

而到了今日,他再度去那人处读书,枯等至中午时分,才有腌臜阉人,匆忙跑来知会一声。

到了这个时候,他方正峦才晓得这些个破事!

他初听闻时,还以为那腌臜货是在欺骗自己,怎会有一个晓得四书五经,念诵过诗经这等美妙文字的聪慧孩童,掉过头去从旁的先生。

不!都不算先生,就是个只能教蒙学的小人!

在这等人手中重新去掌握那等根本不需要再学的千字文?

那童生讲学真就这般有魅力,这般吸引学生?

还是说这个人的品德受到许多人追捧,名声受到许多人赞扬?

可笑,如果真那么好,为何只是区区童生?

他方正峦可是有望举人的秀才,那童生拿什么和自己比,嗯?

其实最叫人气愤,最叫人悲痛欲绝的是谁呢?

不必问,能够伤害一名老师脆弱心灵的,除却他疼爱的学生之外,还能有什么人呢?

方正峦,毫无疑问的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被伤透了心的角色。

他觉得自己此刻非常悲伤。

悲伤于自己的学生自甘堕落,这岂不是在指责他这先生没有教导的好?

方正峦觉得自己不免悲从中来,有些不能自已。

用一副狰狞中充斥着狂躁,几乎无法忍受,又生生压抑的模样来表达他的悲伤。

王府王妃养的猫见着这副模样,也不禁怕了,迅速窜去了远处

好在文人们都拥有非常良好的面部调节能力,一般来说,触发这种能力的条件就是,必须有外人在场。

比如陆松带领着巡视王府队伍过去时,打眼往里面瞧上了一眼,他发现这个方先生一片镇定自若的神色,一手释卷,一手轻抚茶盏,一派悠然。

这令陆松都不禁感到奇怪了,真有这么坐的住的高人?

殊不知,一派云淡风轻之间,尽显刻薄之色。

方正峦品了一会儿,平日了尝起来极为美味,今日却充斥苦涩的茶水。

他至少也要待一会儿,才可以离开。

因为王府重地,不是什么随意就能够出入的地方。

眼睛随意扫视这个什么人也没有的小院子。

陡然间他的眼神一凝,见着一个蓝皮的簿子摆在世子殿下私人常用的小桌之上。

许是侍女大意吧,这个封皮的薄子一般代表账簿,是不得随意给旁人看的,但是却被非常随意的摆放在了这外面的桌子上。

这要是给别家主人见着了,非打死这等粗心大意的侍女下人不可。

可这是王府之内,因此这等粗心大意的事情便能够被理解——什么疯子闯王府偷账簿?

方正峦状似随意,仿佛就是读着书,闲庭信步般踱步走到了边上去。

又好似不小心,手搭着袖子,一甩袖袍,似是拍打灰尘,卷开一页。

更如同一阵风吹,一纸文字,便如同浑不在意般吸引住了方正峦的眼球。

七月中旬二日,费银两二百,定制匾额,正南面,南市集,十里铺巷陈氏雕刻。

七月中旬三日,因买回流民子五人,靡费银两,七十四两五钱。

方正峦皱了皱眉头,他认为七十四两银子实在是太过浪费,几碗米粮就能够换取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于败家。

七月中旬四日至六日,雕纹木牌楼梯......

七月中旬七日,王府织娘额外的布料,染料钱......

七月中旬末,宝衣局开张......

接下来的数字就叫他几乎惊呼出声了。

七月下旬三日,城中李氏秀才,李元朗与城南孙氏举人孙成相争李白之将进酒衣......得银二百一十八两又三钱。

四日......得银五百八十两。

五日......得银一千零六两。

......

这看得方正峦自认为冷汗涔涔,他觉得一名稚子掌握太多的钱财,以及过于丰厚的收入来源,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这名稚子还是皇族,这就更不应当了。

因为皇帝是天下臣民之表,朝中良臣正通过不懈努力去规劝陛下,不应当与民争利,应当施行仁政,放宽赋税,与民休息。

世子殿下的店铺,既然它这么能赚取银两,不必说,那一定是对民造成了伤害的,若是,若是没有一个足够有威望,足够有名气的人把持这份产业,说不得就会生出乱子。

更有甚者,伤害民财,掠夺民脂民膏,造成一些百姓家无余财,一些平民困苦而无余力钻研圣贤之书......这可是对国朝,都是有影响的事情呀!‘

方正峦眉头不自觉就被这种想法给锁住了,而这种想法,在他看到了这样一行小字的时候,立刻被扩大了数十倍也不止的地步。

另记:七月下旬,三日,秀才丁奉阳,聚众士子闹事,因其余诸士子齐力协助,得以平息,但后续查询可知,安陆州丁氏布料商行,河口镇丁氏,三代以来以布料生意为营生,需多多注意。

这句话岂不正是证明了,世子殿下与民争利的行为已然造成了影响吗?

那丁氏,已经是传承了百余年的大家族了,祖上连出过四名进士,而至今家中任然有举人。

而丁老族长他也认得,好几次在停云阁里都与他在一起吟诗作对,共餐一桌,这老族长不愧是良善百姓,很好相与的一人,其文采,其智慧都是他方正峦平生仅见的,家中子弟也都有出息。

可这样一个人,居然被逼迫着,叫家中子弟聚众闹事......可见民已经到了忍耐不得的地步了,也可见世子殿下这等与民争利的行为,究竟会使多少人遭受不白的损失。

作为他的先生,怎么可以坐视这种事情发生,任由其随意发展呢?

然而......正面的规劝,起不到任何作用。

观当今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反面例子就能够知道,一名老师的规劝,只能劝阻一时,甚至说多劝,可能还会招至反效果也说不定。

兴许,只有用一些不那么常规,不那么正道的手段,强制性的让世子殿下不再持有,才能够起到良好的规劝作用。

方正峦再也没有了待下去的欲望,反正世子殿下也不来上课,而且自己长期以来兢兢业业,因世子殿下不来就学而告假,他本来也就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只是,非常倒霉的是,王府下人在通报过王府管事之后,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是王爷亲自接见了他。

“方先生,欲要何处去?”

以往,若是受到王爷亲自接见,方正峦一定会感觉受宠若惊,会感觉自己受到重视,同时也会感觉到身上肩负教育皇族子弟的重要职责。

可今日不同,他只觉得,王爷的眼神,那种微微眯着的下垂眼,令他感到浑身不爽利,只欲快速离开,好去办他的大事去。

“世子,不来就学,后进末学就是有一肚子墨水欲要传授,也无处倾囊,不如早归。”

“先生,这是对吾儿失望了?是对吾儿有了放弃之意?”

“不不不!世子殿下聪慧过人,平日里也勤勉好学,不过贪玩半晌,小生认为,这是不打紧的事,只要别依着这性子,任由散漫,晚辈还是可以教学的。”

“哦?那先生何不等待一二,等世子归家,由你这做先生的亲自行教育之事,岂不是更好?须知吾儿平日里可都对先生倍加尊崇,有时我这做父王的言语也不及先生的半句话,可见先生在吾儿心中的份量。”

平日里的方正峦如果听了这种话,那么就算是等到天黑,在王府里住上一夜,也是要把世子给等到的,这样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但他现在着实没有那心思,他“认为”规劝的必要手段,在于巧取豪夺。

“唉!兴王殿下,后进末学,本也想非板正世子殿下之学业,令其走在康庄大道之上,可惜,吾听闻,世子殿下竟自甘于童子之学,需知世子之蒙学,早四岁只是已然学毕,不必复学,可见世子殿下时贪于同龄孩童之嬉戏,乡野蒙学之杂趣,只叫我想要规劝一二,也找不见世子殿下人在何处啊,承蒙......”

兴王用一声叹气直接打断了方正峦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唉!吾知晓先生的意思了,惭愧惭愧,小王我有愧于先生。”说着兴王竟然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充分表达了歉意“这皆怪罪本王对世子疏于管教,竟至先生寒心至此,先生既然都这样说了,本王也实在不好多加挽留,先生自行离去吧,至于一纸契文,不日我将呈送州府之中。”

方正峦大惊失色,这等上佳差事,可是他花了不少银子,使了关系才勉强得到,怎么可以被三言两语就辞去呢?

刚才他的长篇大论,可都没有进行至一半,怎的就会有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呢?平日里兴王殿下不都时惯会听完自己讲话的吗?

“兴王殿......”

正当方正峦欲要补救之际,旁边一太监又插言道。

“王爷,奴才斗胆问询一句,等世子殿下回来,是否让殿下来见您。”

“这是当然之事。”兴王十分自然的向着内宅而去,太监也十分自然的跟着,但方正峦未经许可,不得乱闯!

他现在连世子殿下的小院,也不得去了!

“那逆子,忤逆师长,致使其先生辞去师长一职,可见他已经顽劣到了什么地步!这也都怪你们这些近侍!平日里世子的斑斑劣迹,怎么就听不到你们向我来报呢?”

“哎哟!老奴我哪里敢管束小主人,而且小主人平日里就既孝顺,又聪慧过人,说句王爷您听了不高兴的,奴才这等蠢笨人,哪里能猜度小主人的心思呢?”

“可恼,可恼,也罢!这等逆子,也就是我来管教了!”

声音愈发远了,一旁侍卫连戳了两次方正峦,这才将他戳的有了动静。

方正峦转过背去,轻车熟路的走在最前面,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条走过数千次,熟悉无比的进去王府的道路,此刻他每走一步,就失去一步。

不过他仍然走在最前面,因为他此刻的狰狞表情,终于刻画上了一个新的词汇——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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