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春风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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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书记,你看看如何才能做到杜绝截流现象的发生!”主席台上李建玉插一句。
“李会计刚才提的这个问题,是个大问题,为了自证清白,我建议:各生产队不再集体去大呼隆去棉花加工厂拉了,而是交给哪几家去拉,每家拉多少斤,回来生产队统一过秤,少一斤,拉的人添一斤,这个问题不就解决啦!”
你他妈就是驴,关键时刻多什么嘴,李宜忠在心中骂着,他的黄梁美梦要黄呀?这是要掐他后路,毒呀,嘴歪眼斜心不正,狗日的,腿瘸他妈心不瘸,这一下,打在他的七寸上,李宜忠冰冷着脸,李建玉一脸得意。
“这个事,还要请我们驻队干部多费一下心,不能只当甩手掌柜的,首先说,李会计的建议很好,不是针对谁,这样一来,就不会闹出乌龙来,也给我们干部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梁修身接着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我们做好了该做的事,就不会惹上非议,没有共产就没有新中国,就会让他们引吭高歌!下面有请贾书记作总结发言!”
此话一经出口,四座皆惊,看来传言非虚。
“我先说一件事:墙字经过这么些天的努力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沈冬秋还负责这个,三夏大忙结束之后,首先公社要组织参加,宣传队要准备新颖的节目,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工作,我大队在梁书记带领下,各项工作取得圆满,牛皮不是吹,火车何用推,我敢说:在这一块,我们走在了全公社前列!”曹大掌柜决不白给,“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的墙字堪比印刷,宣传队工作是上了一个台阶,这与我们有朝气宣传队长有关,他积极主动吸纳新鲜血液,让我们的队伍更加年轻,我们更有经验丰富的写手,我敢说:陈家岩写的剧,在县剧团都不逊色,文化点--这个名号,非我大队莫属 ……!”贾云龙虽识字不多,但语言组织能力,决不一般。
孙爽有些激动看着他,徜徉在幸福里,慧眼识得英雄。
乔泊年的调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明确职务,只是跟邹庆云跑乡下,搞调研,很多时候,和那些泥腿子一起,经常个把月不回家,他们虽然不参加劳动,但差不多全县二十二个公社,跑了个遍,一辆自行车,一顶新联帽,邹庆云经常就住在老农家里,和他们吃一样饭菜,缴伙食费,刚开始,乔泊年是有情绪的,但直到工作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项工作卓有成效,县级的许多重大决定,竟然来自于他们的报告,报告中既有实际工作问题,又有思考解决方法的建议,邹庆云经常是工作时间很长。
“邹副主任,你咋不回家呢?”
“家破了,回何处?”他苦笑者。
“你的孩子们呢?”
“他们都大了,快要各自飞了,用不着我了,我只要给钱就行!”
“你有什么打算?”
“哪黑哪住,随遇而安!”
“这不行!这不是生活的态度,更不象你的为人!”
“去他妈的为人,这虚无缥缈的狗日东西,害了多少人?我们太过局限这些,束缚住了我们的手脚:放下包袱,开动机器!”
“你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三观不和,尿不到一个壶里,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她有她的坚持,我有我的底线,因为都不肯妥协,所以无法再走下去!”那张刚毅的黑脸上,呈现出冷的光泽,这是冷静思考后的悟出。
“你们要一拍两散吗?”
“也不一定!看发展!也许我会驮着责任,稀里糊涂了却残生,亦或许,我会学壮士,断腕戗割剪除这个套在我们身心上的枷锁,我们没有情,更无爱!”
“不懂!”乔泊年摇摇头。
“你不懂就对了,年轻人,我们是旧式婚姻,有上一代人强加给我们的,不象你们,可以自由,更可以乱爱!”
“邹主任,你打算一直冷战下去吗?”
“我不知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也无权例外,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说吧!”
“邹主任,你说这场自上而下都在说的透雨,能不能下?”
“烈日炎炎,你问我:我说能,希望它能,日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福祸,谁也说不好,尽人事,听天命!”
“这可不象你说的话!”
“人嘛,要唯物,且不要唯心,客观存在的东西,有时候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小乔,你上去大学,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人在焦躁不安的时刻,最容易出错,一天两天尚行,天数一多,就耐不住了,轻者骂娘,重者就糊思乱想,生产队干部就象热锅上蚂蚁,天时一天耗着,已经有很多人不耐烦了,老天既不下雨,船行电灌站也不打水,耕起的土地,晒成土坷垃,上面也没人放个屁,全他妈哑巴了,还是全死了?曾经的先知先觉,说过下雨,好象他们会夜观星象似的,别说雨了,连他妈露水都没有,人尿出的也是焦虑的胶黄。
眼看就过了栽插的季节,天热得人透不过气,加之苍蝇蚊子盛行,白天夜晚全他妈睡不好,不盖被单被叮被咬,盖了又大汗淋漓,这简直是不让人活了。
李百通站在树荫下,赤裸着上身,不断看天,看地,感知弥漫在空气中的东西。
“你看啥虬球?看出点儿什么来?假日马的,你到底行不行?装神弄鬼的,大忽悠一个,你说说吧,别人都说你能看山水纹路,料得人间吉凶祸福,你真有这本事?就说说这场透雨,能不能下?大约在什么时间下?没个硬茬茬,我信你个鬼!”李宜忠就走过来,看着李百通,听他口中阵阵有梵词,听不懂。
走更近些,见他双目微闭,鼻子翕动,右手大姆指掐在中指上,“拉人屎,说人话,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明天深夜,子夜丑时,必有一场河满沟平汪连的透雨!”
“好!好!我等着,如果真如你所说:八月十五不敬月佬,一定改敬你!你就祈祷老天爷保佑你吧!”李宜忠扬长而去,他要象蚊子一样,吹着喇叭,到处散布这蜇人的消息,不用一个上午,就传遍了贾家沟,连带着吴洼子大队部。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梁修身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打个神密电话,出来以后,又和贾云龙耳语几句。
陈仲秋感到奇怪,但又不好问,还没到下午三点,大队部人跑个精光。
第二天依旧艳阳高照,看不出有雨的样子,阳光甚至比前一天更加毒辣,空气中别说水气,扑在人脸上的,是火烤的热浪,光只剩下芒,象针刺一样,光着脚丫,不敢踩在地皮上,要踮着脚尖,并且快速逃离,地皮滚烫,植物除了干死,就是耷拉着脑袋,狗哈哈喘着粗气,红舌头哈出的气,也象开水锅,熏蒸人,它们不再猖狂,树荫尚且如此,热浪一阵阵往人身上撞,少得可怜汪水里,挤满了人,水上半截烫人,下半截凉爽,许多人绝望叹息。
不是水涝,就是干旱,这是天灾,有时还要承载人祸,那些年,那些人,如果能侥幸活下来,就可以定性为英雄,不需要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煎熬,承载煎熬,何尝不需要勇气?愿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
夜不用墨色涂染,如果不是星星多情,萤火虫投机,这个世界,将是多么恐怖,多少人长吁短叹,困不可支,一块破旧孔洞密麻的塑料纸,或直接光着身子,睡在被骷髅拱翻在地上,子夜丑时,一声惊雷,电闪雷鸣,接着蓝色妖姬一样的蛇影,在头顶上炸响,呼呼风由远及近,暴雨被风裹挟,就噼哩叭啦甩打在屋顶上,那些困顿的灵魂,赤身裸体坐起来。
“老天爷呀,你终于开眼了,我说什么来着的?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屁!要说神,还是人家李百通,看见没有?这是不是深夜丑时?”雨在外面呼呼啦啦,雨脚乱如麻,快如箭。牛芳芳也坐起来,不在四仰八叉,不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而是巨大的惊喜,让她兴奋睡不着,虽然热浪还在往屋里扑,终是强弩之末,随着雨越下越大,真的是瓢浇盆泼。
“漏雨了?好象漏雨了?”李宜忠兴奋站起来,用手去等,果不其然,硕大雨点,落在掌上,“狗日的,你下吧下吧,下它三天三夜!”“咔嚓嚓--!”巨大的雷声,让他跌坐在地上,一屁股泥水,象蛟龙出海,闪着金光,腾空而起,他想出去,一则看看雨张狂的样子,另一则,借着雨水冲一下。
“不行!小心雷劈!”牛芳芳拉住她。白亮亮的雨条,从碗口大小窗看,如瀑而下,电在闪,雷在鸣,他们却再也睡不着。
透雨,透着喜。
“狗日的,又蒙对了,这回老小子更加声名鹊起!”
“八月十五不敬月佬,你要敬人家了!”
“屁!老子又不是皇帝,不可能金口玉言,逗他老小子玩,你还当真?我真敬他,怕折他寿!”
“咣当!”一声,不知什么倒地上,吓得牛芳芳一下子扑进李宜忠怀里,瑟缩发抖。
雷声不断,一直在头顶响个不停,雨声不断,能够听见地上,走水的声音,不知不觉,凉爽了许多,空气也不似那么憋闷。
“睡吧?”
“还地上?”
“当然,地上凉快!”
“你想睡在泥水里?”
“孩子们怎样?”
“还能怎样?睡着了呗?”
那场半夜惊魂的透雨,改写了庄稼人的生活,李百通不吹自大,这场雨下到天亮,只是停了一小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到后半晌,雨过天晴,太阳西斜时,沟满坎平,树上滴雨,水沟欢快,许多人光着脚丫,在凉爽的雨水走来走去,李建良拿着渔网和铣,他要堵鱼,有水便有鱼的说法,始于他,却至今没有终。
大河淌,小溪流,那些精明的庄稼人,充分利用这一时间张网猎渔,在这方面,李建良是个佼佼者,但凡他经过的地方,就知道哪儿有鱼,哪儿鱼多,肖梅抱着儿子,跟着他,笑盈盈端盆拾鱼。
李建木笨拙如牛,别人用网,他用篮头或粪箕子,大小且不合适,那些鱼象是嘲笑他或戏弄他一样,磁一声从篮头边窜过,他竟然伸手去抓,鱼没抓着,还跌坐在水里,看着李建良一网网把鱼甩在岸上乱蹦,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凭啥他哪儿就拾不盈,自己就一个逮不着,他堵气把篮头扔进水里,不知道是骂篮头还是骂自己,“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
“二哥,你干甚嘞?你与其这样折腾,还不如来给我拾鱼,我送你些,怎么样?”
“不干!”丢在水里的篮头淌过来了。
“二哥,你的篮头淌过来了!”
“不要送你了!”李建木跳进污浊的水里,卷起袖子,腚撅得象油壶,两只手象螃蟹的腿,居然上水里摸鱼。
“跟我杠上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没有好的家伙什,怎么抓鱼?就那样?虽占具好的地势,也是没用的!”李建良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关键,这张用猪血泡过的网,竟然耗费他三年时间,才织成,这会儿派上大用场,“二哥,你的篮头子!”李建良高高举起,往下滴水。
“送你了!”李建木在这方面,的确不行,篮头是用来装草和菜的,它太浅太硬,即使有鱼撞里,打个回弯,又窜进水里,活鱼在水,那就是浪里楫,纵横驰骋。
就此事而言,双李双分,一个是智者,一个是愚者,所以生活分野,李建木虽窝着火,但他承认李建良在这方面胜他一筹,可他不会结网,更不愿意低头,所以,弄个混身上下湿漉漉,连片鱼鳞也没捞着,堵气甩袖而去。
太阳跌在院子里,肖梅端着鱼,拎着篮头,来到这边,就喊“二嫂”,林兰香迎出来,对于肖梅、李建良两口子,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敬重。
“哟,是他二娘,你这是……?”林兰香不好意思起来,但又莫明激动,这些年,她没有孩子,那个她口中“他二娘”的他,就是后来的我,我那会儿,连个麦芽子都算不上。
“这是二哥的篮头子,这哪能堵鱼?他有时象孩子一样,还挺轴!给你和二哥送些鱼!”肖梅把篮头随手一放,端着盆,送到林兰香面前。
“这倒是如何是好?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回送于你!”林兰香手足无措。
“说什么昏话呢?我家的建良堵得多,一两顿吃不完,与其在那儿馊臭,还不如送人吃?我哥家,我也送了,我大嫂乐得屁颠屁颠的,你就不要见外了,我们两家不就隔一道墙吗?”肖梅笑盈盈的。
林兰香一口一个“谢谢!”。
“别介!大家都是从一根老根上分下来的枝枝桠桠,如果再往上一辈上追,还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活嘞,上一辈怎样,是他们的事,我们的事,我们作主!你是嫁我二哥,我称你‘嫂子’,论年龄,你比我小!别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