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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与众不同的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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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新兵连的兵源有三处,一处是吕蒙县,一处是延庆县,还有一处是光寿县。来自于吕蒙县和延庆县的新兵各有七十人,而来自于光寿县的新兵较少,只有二十多个人。

不知新兵连樊连长和郝指导员是出于何种考虑,他们在为新兵们安排寝室时,来自同一地域的五个新兵同住一个寝室——是为了便于管理?还是为了同一寝室新兵之间少生龌龊?抑或是为了其他——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如此安排,同一寝室的新兵们貌似团结了,可也为老乡观念的野蛮生长提供了沃土。

退几步讲,不如此安排,谁又能阻住老乡观念的茂生茂长呢?还有,老乡与老乡之间的龌龊,未必就比非老乡之间的龌龊更少、更高级、更文明。

其实,与梦独同一寝室的共五个新兵从进入寝室的第一刻起,就有了微妙的分化,接下来的日子里,那种分化越加明朗且加入别的因素。三个早已相识曾经同学的城镇兵故意表现出团结一心,还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他们作为城镇兵的优越感。

梦独当然记得,很多人都还没有忘记,那个年代,城乡差别明显,由此生出城里人与乡下人的生活上的巨大差距,在军营里,则生出城镇兵与农村兵的巨大差距。按照吕蒙县的相关政策,城镇兵在服役期满退伍还乡之后,均要安排在县行政机关、事业单位或国有企业工作,那意味着他们端的是铁饭碗,而农村兵则不然,如果他们不能提干或转志愿兵,退伍返乡后只能继续土里刨食和四处打工为生。那个年月,农民的尊严常常受到侵犯。

而在军营里,农村兵的尊严也会受到一些思想浅薄的城镇兵的冒犯。遗憾的是,少数农村兵自惭形秽于农村兵的身份,居然接受了那些冒犯,更有甚者去向城镇兵自取其辱。

苏班长召开过第二次班务会后,梦独就发现同寝室的谢宝合就是这样一个人。

与第一次班务会情形差不多,梦独所在寝室的五名吕蒙籍新兵带了小马扎到了苏班长和五名延庆籍新兵所住的寝室里。五名延庆籍新兵已经端端正正、肩并肩地坐在各自的铺位前,吕蒙籍的五名新兵呢,仍是坐在进门左手边较大的空当位置,由于另四个新兵都显出不愿与延庆籍新兵结盟的姿态,最里边可以跟延庆籍新兵王星亮摩肩接踵的位子,梦独便坐了过去,并对王星亮微笑了一下,王星亮也回以微笑,二人算是有了交流。就在这次班务会上,苏班长在讲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还与班上的新兵们共唱一首歌,是每个当过兵的人都会唱的《战友之歌》,他以这样的方式明确表达了希望全班来自不同地方的新兵们能够团结互助的美好意愿。

班务会即将结束时,苏班长提醒所有人尽快按照全连第一次军人大会上樊连长的要求,写出并上交“决心书”,并且要求大家继续熟读“三大条令”和“保密条例”,对某些章节必须达到能背诵的程度。

解散后,吕蒙籍的五个新兵回到了他们所居的寝室。

谢宝合跟梦独一样,也是初中毕业,也是来自农村,却羞于承认来自农村的事实,谎称自己的户口转到了城里的舅舅家。但当三个真正的城镇兵追问他舅舅居于哪条街在哪个单位工作时,他却遮遮掩掩闪闪烁烁起来,回答中露出破绽。梦独看见,谢宝合的脸红了,可以看出是个想撒谎却不太会撒谎的人,即便撒谎,也撒得很拙劣。

很明显,在这间寝室里,李聪、段蒙及王雷雷从来到三班便很是抱团,且形成一股势。这三个人里,以李聪为中心,他的社会关系最为显赫,老爸是吕蒙县县长,官场上赫赫有名,他家的经济条件最为优裕,且他本人当兵前已经在县团委工作——这些情况,是他有意无意点点滴滴透露出来的,而不是口若悬河一口气吹出来的——这种方式让他更显得神秘。

在三个城镇兵面前,长相土气的谢宝合总觉得比他们矮了一头,总是失掉自尊。他内心的城府实在过于浅露,刚刚入伍,他竟然想的不是如何奋斗改变命运,而是想到了几年后退伍兴许能仰仗三个城镇兵的后门来为自己谋得更体面的生活。于是,他想着法儿向三个城镇兵套近乎,以期融入他们的圈子。李聪、段蒙及王雷雷三人呢,感觉到了谢宝合对他们的巴结,他们当然乐于享受这种巴结,欣然接纳了他,但那种接纳含着施舍的成份。那种接纳对李聪、段蒙及王雷雷一举两得,三个人在谢宝合的面前更可以高高在上,且可以向延庆兵显示出吕蒙籍新兵是铁板一块,是不可挑战的。

谢宝合在极力融入李聪他们的圈子之时,又要疏远梦独,以掩盖他的农村兵的真实身份;与此同时,他还对梦独怀着戒备的心理,生怕梦独效仿他。在开班务会时,他便刻意更贴紧李聪他们三人,而使梦独所坐的位置更靠近五个延庆籍新兵。

梦独看出了谢宝合的意图,心里觉得好笑,但并不戳穿他。

兴许是自小在淡漠的亲情中成长和长大,梦独真是与众不同,他竟然毫无老乡观念,反是对外乡新兵们抱着好奇,还怀着了解他们原生生活的欲望。当然了,由于与四名老乡同居一个寝室,抬头可见低头亦可见,与老乡们的交道自是少不了的;再说了,他感觉得出来,在互不了解的情况下,五名延庆籍新兵对包括他在内的吕蒙籍新兵同样怀着拒斥的心理。

梦独当然看得出也感觉得到,李聪他们三人对他和谢宝合两个农村兵的渺视,但他的自尊心和人格意识都不允许他去向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示好,他决不会硬削尖了脑袋朝他们三人的小圈子里钻。但他也决不刻意排斥他们,而是与他们保持正常的交往,淡淡的,互相之间心照不宣并不进行过多和过深的交流。

一当梦独与李聪他们有了交流时,谢宝合就会心生不快,他生怕李聪他们接纳了梦独,更怕他们在接纳了梦独之后而将他排除在他们的圈子之外,他会不合时宜地插嘴,或殷勤地给李聪他们递上烟卷,显出他才是他们的圈内人,还显出他才更具有利用价值。

看着谢宝合的表现,梦独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再度开班务会时,苏班长要求两两合作背诵三大条令中的部分内容,梦独与王星亮互相协作。协作之余,二人还拉了些家常话。与梦独他们一样,这批延庆籍新兵也是来自于一个革命老区,且那个革命老区的色彩更加红彤彤。除此之外,那里有一种独特的民族声乐,人人会唱,近些年风行全国,甚至有歌手通过演唱那里的民歌因而名声大噪红透一片天。总之,在那片土地上,质朴野性的文化与红色文化交织在一起,让很多没去过那里的人心向往之。

于是,梦独便问王星亮老家的一些乡风乡俗,王星亮也对梦独抱着好感,细致地解答。王星亮解释不清的地方,另四名延庆籍新兵便会适时地作答,或加以补充。其实,五个延庆籍新兵多少已经看出了梦独与另四名吕蒙籍新兵的不同之处,他们感受得到,梦独是极少老乡观念的。

由此开始,梦独不仅与四个老乡有着若即若离的交往,与五个延庆籍新兵也有了看上去较为和谐的来往,有时候甚至谈笑风生,加之梦独已经改说普通话,不知内情者还以为梦独是延庆人呢。但梦独还是保持着分寸的,他看得出延庆籍新兵也是有着极强的老乡观念的,既然不刻意融入自己的老乡圈里,就更不会挖空心思去融入异乡人的老乡圈里。

李聪、段蒙、王雷雷以及谢宝合四人,他们与五名延庆籍新兵之间从无大仇大恨,但就是难以互相沟通,简直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像这类状况,另有一些班排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曾无数次地想过,不说太远太高深的,哪怕就是这种狭隘的老乡观念,也使得“世界大同”永远只能是一句空话,一句蛊惑人心的口号。

说起来,不同地域间的老乡观念从一开始便初露端倪,并且越来越演化成一种很微妙的对抗状态。对抗暂时是无声的,却有着剑拔弩张的成份,只需一个导火之索,对抗便会升级为有声,甚至硝烟弥漫火光猛烈。

在这种对抗中,梦独所处的位置十分独特而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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