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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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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盛屹将这个故事完完整整的讲给池雾听。

陈奶奶以前叫陈想娣。

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父母为了讨个弟弟,生了好几个孩子,她排行老四,是女儿中最小的那个。第五胎是一个男孩。

因此陈奶奶成了家里那个最不受待见的,在最受期待中降临,因为不是儿子又成了最不受待见的那个。

那时候大山里的家庭可以说是非常的不富裕,穷的要死,养一个孩子都够呛,还要多生。

第四个孩子几乎已经可以把家里压垮。

可她仍然是个女儿。

对于陈奶奶的家人来说,无异于从天堂到地狱。

陈奶奶的妈妈生产完就因为产后脱力昏了过去,如果不是陈奶奶的姐姐们竭力阻拦和保护,她甚至可能刚出生就被无情的摔死。

大山里的家庭可以富养儿子,却连穷养都养不起第四个女儿。

那些思想落后的人们认为,女儿就是赔钱货。

养大了,只能送给别人做媳妇,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为家里光宗耀祖。

陈奶奶在这种嫌弃和无视、打骂、苛待中磕磕绊绊生长,会爬,会走路,都是几个姐姐带她。

她生的冰雪聪明,懂事可爱。

两岁那年,陈奶奶的妈妈又怀孕了。

这次,他们如愿以偿,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从小就什么都享受最好的,与她们是两个极点。

陈奶奶和几个姐姐都没有上学的资格。

几个姐姐早已经认命,干着粗活,弟弟有鸡蛋吃,她们只有没有几粒米的米汤喝。可陈奶奶是个异类,她第一次路过学堂,就深深向往那里。

她偷偷跑到学堂外听老师们讲课。

弟弟上学,她主动抢来了送弟弟上学堂的活儿。

等将弟弟送到后,她蹲在外面,把偷偷捡来藏起的弟弟用完了丢掉的本子拿出来,用橡皮擦干净上面的字迹,躲在学堂外偷偷听讲。

幼时的她不懂那种感觉是什么,但她觉得学堂里的光都分外明亮,有着和外面不一样的神圣感。

重重地吸引着她。

学堂里面坐着的大多数都是男孩,只有两三个小女孩。

她们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她们的爸爸妈妈爱她们,她们穿的干净整齐。这些女孩好幸福。

不像她。

她脏兮兮,身上穿的都是姐姐们的旧衣服,衣服破了就补上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次,姐姐们笨拙的针脚是她童年中唯一的温暖。

陈奶奶长大一点后,幼儿学堂已经没办法偷学到知识了,小学在镇上,要翻越两座山。

姐姐们知道她每天都偷偷去做什么,没有拆穿她,摸摸她的头,依旧把送弟弟的任务交给她。

可来回路远,她学了就来不及去干分内的活儿。

因此被她爸怒气冲冲拿着柳条打很多次,难听的话砸上她的脊梁,他骂她,“赔钱货,讨债鬼。”

八九岁的小孩儿含着眼泪,这样恶毒又难听的词汇从出生起就刻在她身上。

她满身青青紫紫的伤痕,被姐姐护在身下,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

她发誓,她一定要走出大山。

后来,她背着家里偷偷去参加考试,拿到了外面的录取通知书,跑的那天晚上,姐姐们含着泪花塞给她零零碎碎的钱,皱皱巴巴。

姐姐们说,“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已经被圈在大山里了,逃不出去,这辈子都逃不出去,注定要死在这里,烂在这里。想想啊,但你要走出去,去见识更好的世界,听说外面可精彩了,什么都有。走吧,逃离这里,忘了这里的一切,忘了你挨过的打,忘了爹娘,忘了弟弟,忘了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回头,不要再回来。”

她不喜欢“娣”这个字,所以姐姐们总是叫她想想。

陈想娣哭的鼻涕和眼泪糊满了不算干净的脸蛋。

她说,“我舍不得你们。”

大姐说,“不能舍不得啊,你要走,你必须走。”

二姐说,“替二姐去看看,外面是啥样的,我听二丫说,大城市里的人天天都有鸡腿吃,你要吃好多好多的好吃的,替我们也吃一份。”

只比她大了一岁的三姐说,“想想,你别哭,你走出去了,我们就也走出去了,你远远地走。”

推开掩住家门的木栅栏时,嘎吱一声。

弟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房间门外,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身后是一片漆黑,远处的山被雾色笼罩。

家里的人都宠他,他叫耀祖。

男孩儿已经长得高高大大,身体强壮。

陈想娣回头。

他轻声说,“姐。”

“离开了这里,改个名字吧,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真是奇怪,这样的家庭,粗鄙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尖酸刻薄的奶奶,竟然养出了一个这样的男孩。

他吃着她们的血长大,原罪在他身体里流动循环,他或许不好,不善良,却也没有长的太坏。

说来好笑,若不是他,她甚至连偷学知识的机会都没有。

陈想娣背着远行的行李,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这次始终没有再回过头。

村口,她坐上去镇上的驴车。

那个生了她,没给过她几分温暖,只敢在男人打她时哭哭啼啼拦着,却被踹开,不再敢上前的女人不知何时跌跌撞撞地追上来。

她叫住她。

女人明明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像六十岁苍老,头发白了好多,皱纹爬满脸,面黄肌瘦。

女人含着泪花沉默与她对视许久,什么都没说,塞给了她一个用老旧蓝色碎花布包裹着的布包。

陈想娣不知道这是什么,她不恨这个女人,也谈不上多爱她。

人这一生都会奢望自己没有的东西,从期盼、为了得到去做出各种努力,到失望,最终不再期盼——

母爱,对她来说,是这样的东西。

直到不再需要这种东西,陈想娣仍然没有得到过。

她说,“娘,再见了。”

她娘说,“小四啊,娘对不起你。”

陈想娣不需要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有用,一句对不起就能释怀,那么人生经受那么多的苦难,意义在哪里?

坐上离开大山的火车时,她手指颤抖着打开女人给她的布包。

里面装着的,是零零散散的破旧毛钱堆起来的一百块钱,和一块玉。

她看了许久,忽然捂住脸,任凭泪水倾泻。

闷闷的呜咽声在火车鸣笛中悲伤又似解脱。

后来陈奶奶被一对花甲年纪的夫妇找到,才知道。

原来她娘曾经也是大城市的女孩。

高考完的女孩高兴的和同学出去玩,进行期盼已久的毕业旅行,却被拐卖到了大山里。

从此,这一生,就归属了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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